孕育生命 美国娱乐圈时下视养孩子为时髦。一些不愿受怀孕、分娩之苦,更不愿为生孩 子破坏完美体形的女明星纷纷开始领养孩子;有些明星染指丑闻,也试图借领养孩 子,以示博爱之心,重塑公众形象。不过,儿童福利中心已经拒绝了其中几位的领 养要求,理由是这些女名人虽然家财万贯,但婚姻太不稳定,且有吸毒前科,不适 于做母亲。从报纸上了解到,国内一位年近不惑的女影星也声称希望过一回做母亲 的瘾,并说最好是领养一群各种肤色的孩子——“跟在我身后,漂漂亮亮的,像一 群小狗似的。” 做母亲成了一种游戏,养孩子成了一种消遣。我不禁想问:“做游戏的不会厌 倦吗?被消遣的不会报复吗?女人,就一定有资格做母亲吗?” 做母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写这篇文字时,我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尽管肚子已经膨胀了不少,但是腿脚 日益粗壮起来的胎儿还是明显感到地方不够用。他(或她)不得不蜷起身来,连伸 个懒腰都困难。只好不时蹬我一脚,冲我一拳,以示不满。我曾看到一幅临时房屋 出租公司的广告,上面是一位孕妇紧绷绷的肚子,下面一行小字:“朋友,您一定 住过比这里舒服不了多少的临时住所。”然后是公司业务的详细介绍。由此可见, 娘胎里的居住条件实在不佳,难怪婴儿一落地就哭——几个月以来不断申诉的住房 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而且日渐恶化,如今终于得见天日,岂有不哭之理?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关心我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常见的问题就是:“男的 还是女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怀孕初期在美国做过一次B 超。但那时孩子太小, 看不出性别。后来听说B 超对孩子不利,也就没有做过。反正无论男女我和丈夫都 喜欢。知道得太早了,反而无味,不如等一个惊喜。但是,性别不清楚,名字就很 难起。我翻了好几遍字典,始终没有查到中意的名字,于是开玩笑说,孩子无论男 女,姓“吴”,叫“所谓”。 周围的好心人纷纷为我猜测孩子的性别,有人说我的胃口大,像是生女儿;有 人说我的肚子向前挺,像是生男孩。更有经验老到的大妈拉着我的手问:“闺女, 爱吃酸还是吃辣呀?”我思来想去,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起初爱吃酸,后来爱吃 辣,这段时间嘛——爱吃咸。”老人困惑了:“该不会是双胞胎吧?” 我倒想生个双胞胎——只怀一次孕,多有效率。我有一位美国朋友是会计师, 三十五岁头胎生了一男一女。我打电话恭喜她:“看你搭配得多好!” 她开玩笑说:“可不,这是我一生中最划算的买卖。”医生告诉我,大龄妇女 的头胎生双胞胎的比例较高,大概是上帝怜惜她们受孕机会相对少些,就用多胞胎 来弥补不足。 说真的,怀孕的时候,一个女人会特别感到上帝的存在。 一颗微小的种子,在一次奇妙的碰撞后,生根发芽,按部就班地成长,不需要 任何人操心。什么时候长心肺,什么时候长指甲,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以最合理、最有效、最和谐的方式进行。即使身为母亲,你也只能通过直感去体验 它(为免去性别的麻烦,干脆用“它”来代表婴儿吧。) 的存在。看它不见,摸它不着,而这颗小小的种子,就在你的生命里。这难道 不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情吗?又有哪位科学家可以设计得出呢?身为孕妇,你的免 疫力、抗寒力会大大增强,身上总是暖洋洋的,气温稍有下降,也冻不坏小宝宝; 你不必担心胎儿的吃喝拉撒,一切都在羊水里进行,而羊水是不断更新的;你不必 担心胎儿沉浸在液体中无法用肺呼吸,胎盘和脐带全把母亲血液中的氧气输送给它 ;你也不必担心妊娠反应,吃不下东西,孩子会因此营养不良,它正一天天健康地 长大,起初只有苹果籽大小,后来像粒草莓,再后来,..你做母亲的只管放松心情, 受你该受的罪。它正足吃足喝,好像暗中有人庇护。生命的顽强与坚韧、蓬勃与昂 扬,是如此不可阻挡;它的美丽与精致,巧妙与周全,是如此不可思议,这一切是 人类仅仅凭理念去了解的吗?不,你须用心灵去感应,而且,不是身为母亲的人, 没有一点一滴地经历这种种变化的人,是不能真正领悟的。 千万代的人类,亿万家的女人,生育过孩子。人类的繁衍,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普通,并不因当今科技的先进、人文的发达而改变。我正在经历的,是无足轻重的 “又一次”。经过的,早已被记录;将要发生的,也明明白白地写在书上,有什么 可大惊小怪的呢? 然而,当怀孕测试剂上准确无误地出现“十” 号,我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把正在大洋彼岸出差的他从梦中唤醒,神 秘而骄傲地通知他准备做爸爸?当我第一次在超声波屏幕上,辨认出腹中胎儿的轮 廓,第一次通过扩音器,听到它快速而有力的心跳,我为什么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当我翻遍衣柜,找不出一条穿得下的裙子或裤子,我为什么全没有沮丧? 当我走在街头,为什么会向每一位孕妇问好,为什么不论见到谁的小孩,都忍 不住凑上去赞美几句?当我见到带着幼仔的动物,无论是狗、猫,还是兔子,无论 它们本身多么其貌不扬,我为什么都会由衷地爱惜,并感到它们的高贵?当夜半更 深,腹中的小家伙一脚把我踢醒,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它已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具有 独立的意志,为什么我会闭上双眼,双手轻放在肚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即使在独处的时候,我也并不感到孤单。我的孩子,正不动声色地陪伴着我。 妊娠最初的几个月,我呕吐得很厉害,那时还要去学校上课,还要写论文,还要拍 电视,真有点吃不消。它好像懂事儿似的,每当我干正事的时候,都老老实实的。 等我一下课,或是拍摄完毕,就拼命折腾我,好像在向我撒娇:“现在可以多 给我一点关心了吧!”今年六月,东方电视台摄制组来到美国,拍摄《杨澜视线》 第二阶段的选题。说起来有点吓人,我们计划在二十五天内完成二十集节目的素材。 这意味着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而且中间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我的小宝宝真 是好样的,每天跟着我东跑西颠,从不惹麻烦。 每天歇工以后,我抚摸着日渐隆起的下腹,轻声感谢它对我的支持;每天早晨 起床时,我也首先拍拍它,说:“怎么样,休息得好吗?妈妈又要干活去了,你跟 妈妈一起去,好吗?”——就好像它还能选择不去似的。 当时,它有五个月大小,已经有了感应能力。对外界的触摸,对声音、光线、 温度都会做出反应,正是应该开始胎教的时候了。摄制组的同事们开玩笑说,杨澜 现在早早晚晚地录节目,施行的是专业化的胎教,将来孩子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 爸”、“妈妈”,而是“观众朋友,大家好!”和”感谢收看今天的节目,我们下 次再会。” 我觉得,一个女人在做母亲的过程中才真正成熟起来,坚强起来。在怀孕之前, 我们女人是很有点娇气,很会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的;父母是否给我们自由呀, 丈夫是否给我们关怀呀,朋友是否善解我意呀,..然而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人,它暂 时不能为我们做任何事,它的脆弱幼小的生命完全依赖我们对它的滋养和看护,它 的未来几乎全捏在我们手里,这是何等的信赖和责任!它是我的孩子,我是它的母 亲,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简单又是如此千丝万缕。如果你和朋友吵架,而且拂袖 而去;和父母有矛盾,可以离家独立生活;和丈夫拌嘴,可以赌气不理他;然而对 于它,你还没有权利生气,没有权利离开,没有权利忽视。它就在你的身体里,是 你血肉的延伸,有一生拆不开、剪不断的缘分。曾经一身轻快的女孩,从此有了牵 挂,曾经任性的女孩,从此有了耐心和自制。 我过去走路从来是风风火火,现在横穿马路就比较会左顾右盼;我经常有神经 性头疼,疼起来只有靠止痛片解决问题。但一怀孕,什么药也不敢吃,每次头疼起 来,就硬熬过去,有时疼得掉下眼泪,但我心里却感到很骄傲、很轻松——我乐意 为我的孩子这么做。 一旦做了母亲,再胆小的女人也会变得有勇气。这幼小的孩子完全仰仗母亲的保 护。如果母亲在困难和危险面前不知所措,那孩子该怎么办呢? 也是在六月份,我去采访在纽约曼那斯音乐学院学习的上海钢琴神童孙梅庭。 他和他的父亲住在曼哈顿西区一幢老式楼房里。楼里的电梯很小,而且陈旧。当时 电梯里面已经有了两位女士。我们摄制组共有六个人,又扛着录像设备,本打算乘 下一部电梯。但梅庭的父亲招呼说:“这电梯没问题,都上来吧。”于是,一米多 见方的小电梯里就这样挤进了八个人。谁也没有注意电梯门边标明限重一千磅。电 梯上升到二三楼之间,突然卡住了。正当大家你言我语时,一股橡皮烧焦的味道冲 了上来,这意味着很有可能发生了电缆短路,电梯会因此失控。不久,电梯里的空 气明显减少。我们试图推开天窗,但是这种老式电梯天窗是焊死的。大家都明白情 况不妙。纽约每年都有几十人死于电梯事故,我们莫不是撞上了坏运气?这时电梯 里的一位美国女人哭了起来并大呼救命,连说:”完了,完了,今天没命了。”我 们劝她保持镇静,她竟神经质地嚷嚷起来:“都怪你们这些人,害得我们大家都要 死了。”这时,靠近门口的吴征和滕俊杰导演,顶开了电梯门,用力撞打着紧闭的 楼道门,终于引起了楼上一位住户的注意。过了十多分钟,楼道管理员赶到,启用 了手动开关。不料方向弄反了,电梯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径直升到五六层之间,又 卡住了。这回情况更危险,橡胶的糊味儿也越来越浓。 美国女人又哭喊起来。大家一边劝她,一边扯着嗓子和管理员联系,一时间好 不热闹。最终,我们平安回到了底层。门口已有手持利斧的警察等着,他们准备在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劈开楼道门,救我们出去。这场小小的历险,前后二十多分钟。 这段时间内,吴征和滕导他们急的首先是如何把我救出去,而我却很镇静,还不断 提醒他们注意脚下,不要跌出门。如果在过去,遇到这样紧急的情况,又有那个美 国女人在一边“营造”恐怖气氛,我也许会惊慌。但当时我用手护住腹部,心中只 想:“不能慌,不然空气更不够用。不能吓着孩子。”从电梯里脱险后,灯光师老 朱拍拍吴征的肩膀,说:“杨澜真沉得住气,你这位太太娶得好。” 你看,孩子,我不是应该感谢你吗?是你给了我勇气。不过,以后上任何电梯, 我都会首先注意限重标牌了,这样的“考验”能免还是免了吧。 有儿方知父母恩。怀孕以来,我与两位母亲的关系更为亲密了。一位是我自己 的妈妈,一位是我的婆婆。 我今年二十八岁,而我的妈妈正是在二十八岁这个年龄生了我。这纯属巧合, 我却认为是个吉兆,因为她的确是位好妈妈,而我呢,也勉强算得上好女儿。妈妈 生我时,爸爸公派出国工作。外婆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到北京照顾妈妈,但很快就因 成分不好被红卫兵勒令回沪。妈妈独自一个人带我,可真不容易。每天早晨,她要 把我喂饱,送到一位邻居大娘家,然后去上班,中午又赶回来..而我却不配合,常 常是在早晨妈妈抱我出门的那一刻尿湿了襁褓,害得她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想起 来真不好意思。妈妈看上去是位很文弱的女人,但那段独自带我的时间却特别坚强。 有一次家里煤炉漏煤气,她在失去知觉前的一刻,奋力抱起我,冲出门外。我出生 时只有五斤半,不到三个月就被妈妈喂成了个小弥勒。满百天的时候,妈妈抱我去 了照相馆,照了我生平第一张标准像。那时照相馆在每张照片上都要印上一句毛主 席语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们为我的照片选的语录是:“不要吃老本,要立 新功。” 眼看我要做妈妈了,妈妈把外婆教她的一句话传给我:“女人哪,为了孩子, 要吃得起苦。”要真正体会这句话,我还需要很长时间。 我的婆婆,是位退休的中学教师,人极善良,也极要强。怀孕以后,我才有时 间和她住在一起,她生过两个男孩,把我当成自己的闺女。这两天,她正冒着34℃ 的酷暑,到处给我买好吃的。“生孩子是件辛苦的事,但也是最让人开心的。关键 是要有自信。吴征生出来八斤多,又是头胎,按理很难生,但我当时就是有信心, 配合医生,不乱喊乱叫,几个小时就顺产生下来了。”婆婆一边叠早做好的小孩衣 裤,一边笑眯眯地说:“你别小看,这里面还挺有学问哪。比如小孩刚生出来的时 候,浑身软绵绵的,头颈特别无力,东摇西晃的,按中国传统的方法裹上‘蜡烛包 ’,就容易抱了;孩子吃了奶以后要把它立靠在大人的肩头,轻轻地拍拍它,帮它 打嗝,不然它肚中有气体,容易把吃下的东西一块呃出来;婴儿外衣的扣子最好系 在背后,这样一旦把它拍得睡着了,就可以顺手解开扣子,帮它脱了衣服睡觉..” 这么多门道,如果靠自己摸索,多费事呀。不用担心,一代代的母亲们已经积 累了足够的见识,口口相传着为母之道,不由你不听,不由你不佩服。 要做一个好母亲,又岂是单凭一腔热情可以办到的呢? 不知不觉中,我加入了当代准母亲的行列;不知不觉中,我被吸收到千万代母 亲的绵延不绝的行列里。我是那么普通,也还是那么无知,但迄今为止我亲身体会 的点点滴滴,又是那么独特。对于我未出世的孩子来说,我就是它独一无二的母亲, 它将从我这儿感受独一无二的母爱,这还不让人激动吗? 上帝,感谢你让我有了做母亲的机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