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武与“内部讽刺漫画”同命运 穆欣 从1957年起我在《光明日报》工作的10年中,一直得到华君武的热诚支持。他 在这个报纸上曾开创的“内部讽刺漫画”专栏还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1959年6月,《光明日报》编委会讨论副刊《东风》改版时,决定请华君武开辟 一个“社会生活漫画”的专栏,以增加副刊特色。《东风》编辑组遂派人前去商谈, 华君武欣然同意。从1959年开始,每周画一幅,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终止,其 间只中断过很短时间。关于这个专栏的创设,华君武曾经对人谈过有关情况,他说: “我从1953年开始,陆陆续续地画内部讽刺漫画。先是发表在《新观察》和 《漫画》月刊上,50年代末期,《光明日报》社的杜惠同志郭小川同志的爱人, 是我在延安时的老朋友,很熟,来向我组稿,我就同时也向《光明日报》供稿。画 了一段时间,我感到一种压力,主要来自‘左’的方面。尤其是1957年反右斗争以 后,画内部讽刺画已被很多人,包括作者和编辑视为畏途。一位部队的文艺负责人 就公开对我说:‘你画这些干什么’意思是你能不能画些歌颂性的漫画呢,我不 便说不能画,但我确实认为歌颂漫画比讽刺漫画更难画,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歌颂’, 实在称不上是真正的讴歌。因此,我为《光明日报》作画暂停了一段时间。 “后来我和广东的王匡同志一起出国,他问我,《光明日报》上那些漫画很有 意思,怎么最近不见画了我把想法如实告诉了他。大概他去和《光明日报》社的 穆欣同志说了,穆欣同志亲自找上门来要我继续供稿。我开玩笑说:‘你敢登,我 就敢画’穆欣笑着回答:‘你敢画,我就敢登’这两句话后来在‘文化大革命’ 中被批成了‘反党大阴谋’。” “文革”初期,有人跑到《光明日报》贴出诬陷我的大字报。这张大字报劈头 就说:“长期主编《光明日报》大量放毒的穆欣,会是革命左派吗亲自给反革命 修正主义分子华君武的所谓‘内部漫画’出题放行的穆欣,会是革命左派吗《光 明日报》的革命同志们,应当擦亮眼睛”报社“造反派”也“紧跟”,把矛头指 向《光明日报》发表华君武漫画的事情上。 华君武在《东风》上发表的《杜甫检讨》这幅漫画,本是一张画得很好的“人 民内部讽刺漫画”。 但是,那些被极“左”思潮扭曲了灵魂、心态失常的报社“造反总部”中一小 撮“高参”,却对这幅漫画作出相当吓人的“判决”。他们在所办的《光明战报》 上复制了这幅画,然后写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在思想战线上的一个重 要任务,就是要开展对于修正主义的批判。’可是,周扬却唱反调说:‘我们的反 修斗争扩大化了。’于是,华君武就马上画了《杜甫检讨》这张黑画,恶毒诽谤伟 大的反帝、反修斗争。这幅黑画捏造了杜甫的‘检讨’,用‘兵车行乃和平思想’ 这句恶毒的噱头,嘲讽伟大的反修斗争,用意十分歹毒:一方面诬蔑我党在毛主席 领导下,对赫鲁晓夫现代修正主义推行资产阶级和平主义投降主义路线进行的 斗争;另一方面攻击我党‘杞人忧天’,国内本没有修正主义,却硬要‘到处找修 正主义批判’,连杜甫也只好‘检讨’了。” 对于《科学分工》这幅画,这些“造反派”也大放厥词。诬说《科学分工》 “是影射和攻击毛泽东思想和党的领导是定调的‘暴君’,辱骂革命的文艺工作者 是唯命是从的奴仆。画中用一个人吹笛,另一个人捂眼的形象,咒骂对文艺的领导 是‘粗暴干涉’,是‘占据一切’,‘代替一切’。” 在华君武所著《我怎样想和怎样画漫画》一书中,对他当年有些作品的创作思 路有所说明。他说: “批判古今中外的作家,我也曾怀疑过,这算不算干涉别国的内政呢批判中 国作家,就以杜甫来说,用的是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他。1961年5、6月间,北京 某大学忽然发起批判杜老的长诗《兵车行》,据说是分不清正义和非正义战争,犯 了‘和平主义思想’的错误。 “怎么办呢,当时的批判是不容争辩的,只有检讨,因此杜甫必然检讨,画了 《杜甫检讨》也是当时知识分子的一种心境。画儿在《光明日报》发表后,有同志 皱眉,有人悄悄对我说,你画这干啥‘文化大革命’来了,这画属于我许多大毒 草中之一棵,有人还说杜甫画得有点像邓拓同志。我的这些漫画都发表在《光明日 报》上,为了消毒,《光明日报》曾发表了整整一版文章批判我的漫画,《杜甫检 讨》也未能幸免。 “‘四人帮’倒台,某日我碰到总理办公室负责外事的孔原同志,他告诉我 《杜甫检讨》在报上发表,周总理看后哈哈大笑。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殊荣,理应记 录下来,但是绝不为此‘翘尾巴’。” 关于《科学分工》,这伙“造反派”竟说它是“影射和攻击毛泽东思想和党 的领导是定调的‘暴君’、咒骂对文艺的领导是‘粗暴干涉’”,这真是典型的无 中生有,无限上纲。且请华君武说说这幅画本来是怎么回事儿吧: “1962年,我听李富春同志一次形势报告,他说到在某一工地上的工序分工太 细,表面好像科学,实际上本来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却要两个人去做,反而导 致工作的繁琐、疲沓、浪费。漫画常用比喻的方法,我就画了两个人奏笛图,一人 吹气,一人捂眼儿,题目称为《科学分工》。画儿发表后,很多人没有听过李富 春的报告,不知何所指,各有解释。其中有认为是批评领导不执行党的‘百花齐放、 百家争鸣’政策,尤其是捂笛眼儿那人的表情好像在操纵吹笛人,后来只好在《广 西日报》发表短文作了解释。” 这些才是画家本来的想法。 …… 在我被林彪、江青投入牢狱长达8年的漫长岁月里,曾经有不少的同志受到牵连。 而在只因曾经在这张报纸上发表过作品受到牵连的同志中,华君武是被他们纠缠最 久、伤害严重的一个。其时他们抓住的题目就是“漫画”专栏,揪斗的核心问题就 是“敢登”、“敢画”那么两句话。 华君武在“四人帮”垮台后,曾经谈到当时所受的折磨:“文革开始,我就成 为美术界第一个作品受批判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东风》刊登的许多我的 漫画成了‘大毒草’。至今不忘的某次批判会,把我的漫画和邓拓同志的《燕山夜 话》结成一对一,当时我做着‘喷气式’,侧眼想看也不允许,但批判时说邓拓怎 么说华君武就怎么画,生扯硬拽就拉在一起了。” 因有这段合作的经历,华君武与《光明日报》结下了不解之缘。《光明日报》 创刊45周年时,《东风》副刊向华君武约稿,他写了一篇《旧事重提》,里面提到: “《光明日报》在那个时候敢于在《东风》发表那些漫画,应该说是有点胆量的, 在我的漫画创作历程中也可说是值得怀念的一段。今年我又开始为《东风》作画了, 写这一段往事以志祝贺。” 1999年6月16日,到了《光明日报》的第50个生日,华君武又应邀写了一篇《小 小试验田》,回忆往事。谈到他在《东风》上开设的漫画专栏一度中断,尔后又恢 复了这个专栏的时候,华君武在文章中说:“画了一段时间,读者也还喜欢,闲话 仍不可免。我画了《杜甫检讨》这幅画,这是我在报上看到北京某大学批判杜老长 诗《兵车行》,说他未分清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这幅画我只画了愁眉苦脸的杜 甫在检讨,也未针对什么人。” 人们异常艰难地熬过那10年风雨如晦的岁月,终于看到林彪集团的消亡和“四 人帮”的毁灭。画家和人民内部讽刺漫画冲破长期的禁锢而获得了解放。正如华君 武所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中国漫画带来了无限的生机。现在的报刊都能发 表反映人民内部矛盾的漫画了,不再是只有《光明日报》独此一家的园地了。”而 画家在《东风》这块“小小试验田”里所作的历尽艰辛的探索,所取得的创作经验, 仍是非常可贵的贡献。 摘自《世纪》200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