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了“红小鬼” 自从鄂豫皖地区有了自己的红军队伍后,穷苦的庄户人也有了盼头。对于革命, 老百姓未必懂得很多,我们是从红军的身上理解革命的。红军打土豪,分田地,为 穷人撑腰,所以,红军也就能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为了扩大红军,在根据地掀起 了一次又一次的参军热潮,出现了许多母亲送儿、妻送丈夫、姐送兄弟甚至儿女送 父参军的景象。有的青壮年入伍了,不够条件的小脚女子和少年儿童,也找苏维 埃干部要求参军。参不上军,回来还痛哭流涕。 我记得当时根据地里流行这么一首歌曲: 正月里来正月正,我劝我郎当红军,现在革命高潮起,切莫留恋在家庭。 二月里来是阳春,当了红军莫担心,跟着红军打天下,家中事务我承担。三月 里来是清明,我送我郎参红军,送郎送到大门外,眼望郎去转回程…… 当时,参加红军是乡亲们心目中最光荣最了不起的事情,更是我向往已久的事 情。 一九二九年八月,我还不满十五周岁,跟本村的伙伴一起,到乡里苏维埃政府 软缠硬磨,终于磨到了一张介绍信。拿着这张介绍信,我们一路疯跑,找到中国工 农红军第十一军第三十一师,成了红军的一员。 有件小事,说起来挺有意思。当时,和我一起参加红军的有七个人,乡里乡亲, 半大伢子,在一起玩熟了,参军了也不想分开。于是我们就商议: 分兵排队时站到一块儿,最好分到一个班,哪怕分到一个排也行。谁知分兵的 干部精得很,像看透了我们的心思,故意跟我们过不去。集合之后,他让我们报数 一二三、一二三。报完之后,又让报“一”的上前一步,报“三”的后退一步,报 “二”的原地不动,这样一来,我们几个人一下子分成了三行,每行到一个团。这 下倒好,本想分在一起,却偏偏各奔东西了。 我被分到三团机枪连当战士。 在红军的幼年时期,相当数量的指挥员都是从俘虏中改造过来的原国民党军官, 他们搞训练基本上还是按国民党那一套,军阀作风十分厉害。动作不规范,有时会 受到体罚。一天正步拔下来,两条腿僵得就像木桩,解大使都蹲不下去。要说苦, 那可真苦。虽然是红军战士了,可那时我才十五岁,也偷偷地哭过几次。 还不光是训练场上军阀作风盛行,平时,有些干部也很霸道,对战士骂两句那 是小菜一碟,打耳光都是常有的事。有的单位营长连长发毛了,可以拿枪随便打死 人。这一时期,正是军阀主义现象最严重的时候,个别战士受不了,就开小差,抓 住后压住脑袋打屁股,这一套带兵方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直到后来中央领导同 志明确提出废除肉刑、反对打骂,这种情况才逐渐改变。话又说回来了,军队毕竟 是武装集团,不同于乌合之众,只要方法对头了,严一点是应该的,而且是应该提 倡的。作为我个人,苦也好,累也罢,哪怕是屈辱,我都能忍受。来当红军的时候, 连死都想到了,死都不怕,还怕这些吗?我抱定了一个信念,你训我受,骂我听着, 打我不走,这个红军是当定了,我是一定要当到底的。 军队的生活,一个连队就像是一个家,我那时候把炊事班长看成是这个家的家 长。因为炊事班长掌管着全连的伙食,同时炊事班长的年龄也大,比连长指导员都 大,被全连尊称为“老班长”。当然,这个家同由父母兄弟姐妹组成的小家庭大不 一样,譬如吃饭,一个班一桌,一个值班员,把大家的热稀饭都盛好。饭前要站队, 还要唱红军歌,然后吹哨解散、全班围坐,坐好了只能看着不能吃,值日排长又吹 一遍哨子,这才一齐端饭。红军吃饭绝不会有人说话,满屋子只有一个声音,那就 是喝稀饭的吱溜声,可以说是争分夺秒。等值日排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啾”一 声哨,不管吃炮没有吃饱都算完事,放下碗后就得去集合。红军的饭实在不是好吃 的。刚开始根本吃不饱,更谈不上品尝味道了,谁慢嚼细咽,那就非挨饿不可。后 来就动脑筋、琢磨要领,为了提高速度又避免烫伤,先转圈吸碗边,边吃边用筷子 搅,大吹气,小吸溜。就这样,我逐步养成了快吃快咽的习惯,最后想慢也慢不下 来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管是当军长、司令,还是国防部长,只要不是外事活动, 我吃饭的速度一般人是跟不上的,东西一到嘴里转眼就下肚了。 我在机枪连当了四个月的战士,赶上了第一场战斗,是同郭汝栋第二十军的部 队作战,地点在麻城县的城门岗。敌人是一个团,未能把他们全部消灭,只是杀伤 了一部分,其余的跑了。那时候,我连枪都没有,舞着一根梭标跟着部队在前冲, 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想着赶紧冲到前面去,缴一支枪回来。这一仗我果然实现了愿 望,缴了一支枪,单套筒,虽然比捷克式大盖差点,但终究比梭标强。背起单套筒, 顿时觉得精神了不少。 打完这一仗,根据战斗表现,我被提拔为副班长,并被保送到随营学校去学习, 随营学校是跟着部队行动的,有点像现在的教导队,又不完全是。 主要的课程是学打仗。有时候课堂干脆就是战场,边打边学。 进随营学校的条件是:一看战斗表现,二看发展前途。能带兵但怕死,那就不 行。不怕死但死脑筋也不行。 七个月后,我从随营学校毕业了。此时已建立了红一军,军长是许继慎,副军 长是徐向前。我原先所在的三十一师也被整编成红一师。我被分配在军部经理处监 护连任排长。后来红一军和红十五军合编为红四军,军长是邝继勋、政治委员是余 笃山、参谋长是徐向前。此时,我又被调入军部手枪营二连任排长。 我是一九三○年四月入的党。在此之前已经当了几个月的排长,排里有好几个 战士都是党员了,而我这个排长还居然不是党员,党员开会我不能参加,有些事他 们悄悄地商量。我当时不理解,为什么我能当排长却不能入党? 于是,我主动去找营政委汇报思想。营政委对我进行了一些解释,肯定了我的 优点,说我作战勇敢,工作认真负责,对个人要求严格,入党只是个时间问题。但 营政委也说了两点意见:一、你的家庭成份是中农,对中农,要用更长的时间考验。 第二,你政治上还不成熟,好打抱不平,爱提不同意见,需要改正。 营政委说的这两条,第一条毫无办法。我是中农成份,可这不是我自己能够改 变的。那时候,部队非常强调成份。贫雇农,特别是雇农,最吃得开,一个一无所 有的雇农,一参军很快就会得到重用。至于营政委说的第二条,我嘴上虽然接受了, 心里却不以为然。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的确是这个性格,遇到看不惯的事,就 要发言,遇上不合理的现象,就要提意见。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一生中,有不少不 好的毛病都改掉了,唯独爱提意见这个毛病没有改掉。话又说回来,就是能够改掉, 我也不打算改了。我认为提意见的出发点是为了把事情办得更好,而不是对某个人 过不去。作为共产党员,爱提意见,怎么说也不是一桩坏事。 尽管营政委说了我两条,但我还是很快就入党了,连队指导员郭世进是我的入 党介绍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