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使用 在“文革”中,除了被关进牛棚的时间以外,裘盛戎自己能够支配的时间还是 不少的。他是个演员,养成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习惯,因而空闲时就还是免不 了要琢磨戏、琢磨艺术。裘盛戎当时不是研究《海港》高志扬的唱腔,就是琢磨《 智取威虎山》李勇奇的唱法,总之研究得很深入。据传说上海京剧院来京演出时, 住在某饭店排戏,裘盛戎去看排戏,人们请他唱一段李勇奇的唱段。他一唱戏排不 了啦,大家都被他吸引过来了,连于会咏听了也不得不佩服;还有一次他有事到中 央乐团去,遇到了著名钢琴家殷承宗,也是唱了一段李勇奇的唱段,殷给他用钢琴 伴奏,也得到了殷承宗的极口称赞。这类小故事在“文革”中就不胫而走地流传着, 反映出人们对裘盛戎这位一代名净的崇敬和呼唤。人们是多么希望看到裘盛戎重新 出现在舞台上啊! 当时的当权者终于对裘盛戎采取了“控制使用”的政策,让他上台参加一些演 出,但既不把他排在应有的位置上,也不许他多演,而是控制在一个极为有限的幅 度内使用裘盛戎。在这种状态下,一度让裘盛戎与另一位青年演员轮流演现代戏《 海港》的高志扬,那位青年演员是A 角,裘盛戎却只能屈居B 角。一个月共演六场, 其中只让裘盛戎演两场。在广告上和售票处对演员名单实行严格保密,所以观众只 能碰运气,碰上谁是谁。然而,戏迷们是多么渴望能看裘盛戎演的戏啊!在那好像 走进文化沙漠的时代里,如果能看到一场裘盛戎的高水平的京剧表演,真是如同一 个饥饿的人突然吃到了一餐美食,如同一个漂流异地的游子突然遇到了一个同乡, 那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幸运的机遇啊!于是有的观众就硬是憋出了一个高招。那就是 一次把六场票都买到手,每场买一张。当时每张票卖六角钱。这些观众说,为了看 一场裘盛戎的戏,即使花再多的钱也值啊。那种人为地压制裘盛戎、贬低裘盛戎, 把他的艺术地位放在很低的位置上的做法,不仅没有真正起到贬低他的作用,反而 使观众对他的表演艺术更加珍惜,只要他偶一登台,便有大量观众趋之唯恐不及。 有的同志对此打了一个比方,说是裘盛戎的艺术如同一个水管,即使你控制着水龙 头,只允许他流出一个细细的水流,但水流越细,水的流速和水的冲击力也越大, 因为他这个水管本来就比别的水管水源要充足若干倍,而这却是任何强制的手段所 无法改变的事实。 裘盛戎对艺术的追求与探索也是无法控制的。那时候,“唐三千宋八百”的传 统戏成了谈虎色变的禁区,不用说表演传统戏,连平时私下里哼唱一段传统戏的唱 段,也是犯忌的行为。在公开的场合,裘盛戎当然也只能演唱“样板戏”什么的, 而不敢涉及任何传统的民族艺术。但在家里,当他躲进小院成一统的时候,就把 “文革”中那套极左的紧箍咒置诸脑后,依然流露出他对于一切优秀民族文化的一 往情深了。有一天晚上,几个徒弟、亲戚和裘盛戎聊天,聊天中提起了某人丢了一 个钱包的事,这使裘盛戎一下子联想到周信芳在《乌龙院》中表现宋江失落招文袋 的一段精彩表演。他的眼前立即呈现出昔日周先生在舞台上那“一个人演满台”的 生动场面。于是,他欲罢不能地表演了起来。这时,只有这时,他完全忘记了在 “文革”中所经历的一切创伤性经验,摆脱了一切抑郁与苦闷,完全地陶醉在美好 幸福的氛围中了。 周信芳是在“文革”中受迫害最厉害的著名艺术家之一,他早就被扣上了“反 革命”的帽子,正在受到批斗。然而,周信芳在裘盛戎的心目中却还是那个才华横 溢的艺术家,还是那个值得他由衷敬佩的“麒老牌”。 在“文革”中,裘盛戎还曾使用一个前苏联制造的旧电唱机悄悄地数次听小采 舞的唱片,他听得是那么认真,那么投入,那么过瘾,有时听完了自己也学着唱了 起来。女儿裘红的男友刘耀春(后为北京京剧院小生演员),当时抱着与裘家风雨 同舟的心情,常常陪着裘盛戎服侍左右。有一次裘盛戎听小采舞的《桃花庄》的唱 片时,正赶上耀春也在身边。当听到这位著名的鼓曲艺术家唱那个形容鲁智深的很 长的唱句“我表的是,那鲁智深拳打死镇关西,逃在五台山当了和尚,只因他开荤 吃酒才醉闹佛堂。老方丈派他到东京相国寺,这英雄万般无奈才转下了山岗。在一 路上,提包裹,挎戒刀,他肩扛着禅杖,才引起了花和尚桃花庄酒醉闹洞房,他是 装作了美姣娘啊,拳打小霸王”时,他告诉耀春其中的擞音、立音和提着气唱的提 溜音唱得是何等好,并说:“什么叫扑弦?这就叫扑弦。”真是一语中的,把小采 舞京韵大鼓演唱艺术的饱满、悠扬、和谐、音乐感极强的特色一下子指了出来。 在当时那样的社会条件下和艰难苦闷的生活环境中,居然还能如此如醉如痴地 潜心欣赏和探讨民族艺术,这使我们又一次看到裘盛戎作为一个真正艺术家的一颗 纯真的童心。同时,这也使我们看到了裘盛戎对于“文革”中那套迫害艺术家、毁 灭民族传统艺术的极左路线的蔑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