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杜潘夫人 1804 年6 月里的一天傍晚,沿着罗纳河的方向望去,中央高原的丘陵朝东南 伸展着,连绵起伏的山脊上,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弯弯曲曲地向南延伸着。一个年 轻的帝国军人骑着一匹棕褐色的战马在碎石路上撒蹄狂奔。浓密的马鬃迎风不停地 抖动,清脆的马蹄飞奔声后,甩下一层扬起的黄尘。 骑手是法兰西第一帝国25 岁的陆军上尉莫里斯·杜潘。和所有渴望建立功勋 的帝国时代年轻军官的装束一样,莫里斯雪白的紧身马裤左边挎着一柄镶花带穗的 军刀,黑色的紧身军服胸前斜挂着带有金穗的大红领带,笔直的圆桶形军帽上插着 黄色的翎毛。 他已经在路上行进了多时,身体微微发热,宽宽的脑门上已经沁出一层细细密 密的汗珠。莫里斯紧拽缓绳,挺直腰板,夹紧马肚,催马急奔。 初夏的傍晚,微风摇曳,渐渐下沉的太阳将柔和的霞光慷慨地洒向天空,以至 于整个天空自西向东就像一盆正在燃烧着的火焰悬在头上,场面蔚然壮观。举目远 眺,中央高原连绵起伏的硕大山峦犹如透迤翻卷的海浪,一层叠一层,彼此簇拥着, 无声无息地涌向无尽的天际。大地的傍晚宁静、安详。 远远望去,阡陌纵横,等待收割的小麦一片接一片,望不见边。在晚霞的衬映 下,金灿灿的麦田犹如一块巨大的细软的地毯铺在广袤的大地上。黄色的麦穗沉甸 甸的,像一群群害羞的少女,互相簇拥着,低头无语地沐浴着晚霞。 微风所至,麦浪涟漪。夏虫的歌唱声此起彼伏。空气中不时飘来新翻土地散发 出的清新气息,阵阵沁人心脾的玫瑰花、桅子花的芳香时时扑面而来。 远处山坡上大树浓荫的深处,隐约可见几幢白墙红瓦的农舍,几只牧羊犬在屋 子周围来回跑着。几缕袅袅升起的炊烟渐渐融入天空,傍晚的农村更显得空旷、平 和、安温。 莫里斯上尉对这一景象再熟悉不过了。他的少年时期,就是在这风景如画的诺 昂乡村度过的。他无心欣赏这眼前的图画,一个劲儿地催马前进。他此刻最想见到 的是自己亲爱的妈妈。他的妈妈,就是住在拉夏特与夏托鲁间的诺昂城堡的女主人 杜潘夫人。 杜潘夫人这年57 岁,她的经历颇为曲折。 她是法军元帅萨克斯伯爵的私生女。萨克斯元帅是法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柯尼 格斯马克家族的后代。萨克斯元帅的情妇玛丽·德·维埃比元帅小35岁。元帅有一 次外出旅行时,情妇玛丽耐不住寂寞,偷偷与家庭教师苟合。 此事后来败露,元帅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极大损害,一气之下,将家庭教师解 雇。对于情妇玛丽,元帅一直也没有宽恕。元帅1757 年去世时,在遗嘱中将情妇 玛丽和元帅与玛丽之女奥罗尔的名字一起从遗产继承权的名单中勾掉。玛丽·德· 维埃虽然与元帅生活过儿年,并且还为元帅生下一女奥罗尔,却没有半点儿元帅的 遗产可继承,最终落得一贫如洗。 伯爵家族的王妃不愿看到萨克斯的私生女就这样和一个缺乏教养、风流放荡旦 毫无廉耻的女人在一起生活。她想这样的话,就会毁了元帅的血肉奥罗尔的前程。 于是,王妃四处张罗,最后从国王那里弄来一笔指定的津贴,条件是元帅的私生女 玛丽·奥罗尔小姐必须离开玛丽,到某一以培养贵族子弟为主的修道院里生活,否 则奥罗尔就不能得到这笔津贴。玛丽没有别的办法,答应了这个要求。这样,奥罗 尔小姐在父亲去世以后,不得不与母亲分开,进入法国著名的圣·西尔修道院。 圣·西尔修道院的生活虽然呆板、单调、枯燥,然而,奥罗尔小姐却在那里受 到了全面良好的贵族社会的子弟必须接受的教育。她在那里不仅学会了绘画、歌唱, 受到了文学熏陶,尤其酷爱音乐,钢琴弹得相当不错,戏剧表演的天赋也得到了充 分发掘。 在那里,她对伏尔泰、卢梭的学说颇感兴趣。她从自己不平常的身世中体会出, 人只有在理性的状态下生活,才不至于陷入不必要的生活困境。 她对圣·西尔修道院充满了感激之情,觉得在那里受到的教育使她终身都在受 益。 奥罗尔小姐后来曾有过两次婚姻:一次是与骑兵上尉,那次婚姻很不幸,刚结 婚不久,丈夫就得病去世;另一次是15 年后,贝里地区的总包税人,大富商杜潘· 德·弗克依向她求婚。那是1778 年,当时,杜潘先生62 岁,她30 岁。奥罗尔 小姐同意了。结婚后,玛丽·奥罗尔易名为杜潘夫人。结婚一年后,杜潘夫人生下 一个男孩,这男孩,取名为莫里斯。他就是现在正在大路上策马飞奔的莫里斯·杜 潘上尉。 杜潘夫人对她第二次婚姻非常满意。丈夫虽然比她大了32 岁,她却觉得和比 自己年长许多,且多才多艺、志趣相投的人生活在一起,使她享受到了无穷无尽的 乐趣。她后来对她的子女回忆这段幸福时光时这样说道: “年纪大的人比年轻的人更懂爱情,也爱得更深沉、更热烈。当一个人全身心 地爱你,而你对他却无动于衷,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的父亲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我称他为‘我的老头子丈夫,和‘我的爸爸’,他很高兴,也一直称我为他的女儿, 即使在公开场合也这样叫。 “他仪表堂堂、衣着整齐、和蔼可亲、言谈举止幽默风趣,从不对人发脾气, 一直到死都这样。假如他是年轻人的话,会有很多人爱他的,他也不会如此平静地 生活,我也就不可能有这种幸福了。因为有人会拼命从我身边将他夺走。我觉得, 我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刻。没有任何一个青年女子从青年男子 身上能得到我从一个‘老头子丈夫’身上所得到的那种爱和幸福。”我们形影不离, 朝夕相伴,我在他身边从未感到乏味。他的脑子充满了智慧、思想。对我而言,他 是一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百科全书。他多才多艺,总是想法子让人高兴。他很 喜欢音乐,我们一起弹琴唱歌。他是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手,还会自制提琴。他拉的 琴都是他自己制的。他还是诗人、作曲家,还会修钟表、做细木匠活,甚至还绣得 一手好花。他属于那种会很多东西的人,我不知道他不懂什么。 “可是,为了这些爱好,他也花费了巨大的家产。古往今来,败家的方式有许 多种。也许,只有这种耗费家产的方式是世界上最值得羡慕的。 “有时,我们晚上心绪不佳时,他就绘画,我就织毛衣;有时,我们轮流朗读 ;有时,我们则请几个知心朋友促膝谈心。我有几位年轻的女友,她们的丈夫都很 阔气,但她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对我说过,她们非常羡慕我的‘老头子丈夫’。” 莫里斯对母亲和父亲的相亲相爱印象深刻。他时常回忆妈妈和爸爸一起钻研文学和 音乐、一起讨论卢梭的哲学思想时的情景。那种相亲相爱的气氛常常使他依偎在妈 妈的怀抱中不知不觉地熟睡过去。 社潘先生于1788 年去世,莫里斯当时10 岁。由于夫妇俩人为了音乐、文学 和善施,安葬丈夫后,杜潘先生留给杜潘夫人的遗产已所剩无几。 18 世纪末,法国正是革命风暴骤起的年代。贵族社会的每一分子都感到惶惶 不可终日。作为与贵族社会有斩不断联系的杜潘夫人觉得自己和莫里斯在巴黎生活 是十分危险的,因为,1793 年的一天,家里的一个仆人向巴黎警察局告发了主人 杜潘夫人与被追捕的贵族社会的流亡分子有联系,为此,警察将杜潘夫人拘进警察 局。 当时,只要发现有人与逃亡的贵族分子有联系,都将被杀头。正在杜潘夫人性 命危在旦夕的时候,莫里斯的家庭教师德夏特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潜回住宅,销毁 了有关证据,这才使杜潘夫人转危为安。莫里斯和他的老师一起参加了这次冒险行 动,并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 为了避开巴黎这块是非之地,为了重温昔日与丈夫生活过的幸福时光。 杜潘夫人于1793 年夏天在拉夏特和夏托鲁之间的一个叫诺昂的地方买下了土 地和城堡。随后,她带着年仅14 岁的小莫里斯来到了诺昂。 诺昂是地处法国中央高原东南方向的一个小村庄,行政上属于拉夏特镇管辖。 往西,越过图尔可直达一马平川的南特平原。往南,横过卢瓦尔河、维埃纳河可到 水网交错的城市波尔多。往东,翻过层峦叠嶂的中央高原,可至第戎。从那里,顺 索恩河南下可到里昂,经罗纳河顺流而下可直至地中海城市马赛。 诺昂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一条清溪穿镇而过。村子东南方向是中央 高原的余脉。高高的山岗上长满了茂盛的棒树、水杉、白杨、桦树、粟树、枫树、 樟树、冬青树。春天,鹅黄淡绿的迎春花漫山遍野开放。秋天,山顶山脚成片成片 的枫叶像一簇一簇怒放的火焰,在碧空如洗的蓝天映衬下,格外耀眼夺目。 在这里,杜潘夫人仿佛又回到了往日与丈夫在一起时的那种温馨宁静的生活。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躁动、没有共和派保皇党之间的纷争杀戮、没有数不清的烦恼 与忧虑的打扰,有的只是鸟语花香、新鲜空气、灿烂的朝霞和辽阔的田野。 杜潘夫人为了莫里斯的教育,继续聘请博学多才的德夏特先生为家庭教师,加 强莫里斯的基础教育。德夏特先生不仅教学严谨、认真负责,而且对杜潘夫人忠心 耿耿,几十年如一日,他担负起教育莫里斯和后来教育莫里斯的女儿奥罗尔,即后 来成为法国著名女作家,也就是本书的主人公乔治·桑的任务。这位家庭教师独特 而有成效的教育给杜潘夫人的儿子和孙女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在德夏特的精心教授下,四年过去了,莫里斯也在不知不党中从一个毛头稚气 的小孩长大成相貌堂堂、健壮英俊的大小伙子。 杜潘夫人为了莫里斯的前途,可说是操碎了心。看着儿子长大了,该让他干什 么好呢?她知道,以自己积蓄而言,莫里斯就是什么也不干,呆在家里,一生吃穿 也是不会愁的。但是,让儿子成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纨绔子弟,这根本就不是 杜潘夫人的想法。她打心眼里对堕落子弟瞧不起。她知道,那种没有出息、没有教 养的懒虫很快就会将上辈的遗产挥霍精光,最终除了沦落为社会渣滓的破落户,不 会有什么光明的前途。 让莫里斯出去闯天下?她也不放心。这倒不是她担心儿子在外面受苦,而是她 思想深处根深蒂固的贵族社会的所谓正统政治观念所致。她认为如果让莫里斯站在保 皇党一边为君主制度的复辟服务,那儿子随时就会有生命的危险。这种危险,她在 几年前的巴黎就已亲身体验过,至今回想起来还不寒而栗。 让莫里斯为现政权服务?莫里斯已表示过想从军的愿望,杜潘夫人想这也不行。 因为她觉得现政权是贵州社会的死对头,她没有必要让自己的儿子去与自己有千丝 万缕联系的贵族社会开战。那么,让莫里斯选择什么职业好呢?杜潘夫人觉得左右 为难。 莫里斯自己也很苦恼。良好的家庭教育,使他思想日趋成熟,强壮的身体包容 着一腔年轻人特有的血气方刚。虽然他也称得上是名门后裔,与昔日显赫的贵族社 会仍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而且他在巴黎也有过恐怖时代的记忆,然而,他和他母 亲、父亲一样,喜欢读卢梭的作品、读伏尔泰的作品、读孟德斯鸠的作品。这些前 辈思想先哲们讲平等、讲民主、反专制、倡人道的思想在他热爱自由、热爱生活的 头脑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他在接受完了全面系统的基础教育之后,就开始大量阅读 当代法国思想家的著作。除此之外,莫里斯的小提琴也拉得很好,空闲时间,他就 在当地的一个业余管弦乐队拉琴打发时光。 18 世纪的最后10 年,是法国新旧政治势力冲突最激烈、最白热化的时期。 莫里斯对国家混乱的政治局面忧心忡忡。他反对政治投机分子,不能忍受国家受到 外来势力的威胁,愿意为国家的稳定和强大贡献自己的力量。 在从军这一问题上,他与母亲的态度不一样。母亲认为当一名共和国的卫兵, 那就是为一个不光彩的事业服务,而他却认为,只要能保卫国家,任何事业都是伟 大而神圣的。 1798 年,拿破仑已经完全控制了军队。拿破仑除了卓越的军事指挥天才外, 还有更为深远的政治抱负,这后一点屡屡被不同观点的历史学家们不断地褒贬。拿 破仑此时掌握的军队是当时大多数法国热血男儿向往的地方。 当时法国政局弊端丛生、秩序混乱。大革命后,封建王朝虽然被推翻了,但复 辟分子贼心不死,四处煽动暴乱。革命阵营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派别纷争。政权不 断更迭、农业歉收、工业萎缩、税收不足、国库空虚、社会危机此起彼伏。此时, 沙俄、普鲁士、英国也对法国虎视眈眈。内忧外困的压力,迫使当时的法国需要一 个强有力的人物出现,以拯救国家。 谁能担此重任呢?人们把目光投向了拿破仑的军队。的确,此时,军队在拿破 仑的统率下,对外击败英国,统治欧洲,保护着法国工商业的国际市场,对内维持 社会秩序,支持政府……如果没有拿破仑的军队发挥重要作用,法国的情况将是不 可想象的。况且,任何政治纷争、任何派别纷争都不能与危及国家前途、危及民族 存亡的重大问题相提并论。保卫祖国、保卫家乡的口号会使一切深刻思想瞬间黯然 失色。这一简单口号的震撼力能将最麻木不仁的人从沉睡中惊醒,其凝聚力可以将 一切愿意为之做出贡献的人吸引过来。当时拿破仑军队的士兵既无军饷,也无职业, 是完全的志愿兵。 但是这又何妨呢?保卫法兰西的理想驱使他们参军。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是战火 中锻炼出来的,不是学校培养出来的。将军们是在冲锋陷阵中产生的。 每一个勇敢的士兵都有希望晋升为军官,这在大革命前是无法想象的。将军和 士兵都渴望冲锋、都渴望胜利、都沉醉在胜利和光荣之中。因此凭自己的努力出人 头地,军队就是年轻人施展才干,实现抱负最鼓舞人心的地方。莫里斯是那个时代 的青年,自然不能免俗。 1798 年,为了与英国争夺欧洲市场,政府颁布法令,征全体20 岁到25岁的 青年服兵役。莫里斯当时只有19 岁多一点,这一法令点燃了他的民族主义热情。 杜潘夫人这次没有阻拦他,当然,她可以按当时的规定交纳一定的费用,就可免除 他的兵役。但她觉得儿子大了,可以让他在外面闯一闯天下了,母鸡翅膀下面永远 孵不出搏击长空的雄鹰。男子汉如果是块钢,就应该到社会的大熔炉中去冶炼锻打。 莫里斯感谢母亲这次没有阻拦他的意志。1798 年,莫里斯报名参军。体检时, 验兵军官拍着莫里斯结实的胸脯说:“嗨!萨克斯元帅的孙子也来了,你不怕战场 的炮火?真是好样的。”莫里斯兴奋地在信中将这些告诉给了妈妈。很快,他随军 队开进意大利。 在意大利,莫里斯遇到一位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人,她就是索菲·维克多瓦· 德拉博德。 莫里斯1800 年在意大利已是米兰要塞米拉将军的贴身随从副官。他认识索菲, 是在将军的办公室里。那天,莫里斯到将军办公室取一份文件。当时,他推门进去, 将军不在,办公室里只有一位怯生生的姑娘靠在墙边。他知道,这就是将军召来供 将军自己享乐的。姑娘听见有人进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当莫里斯的眼睛与姑娘的目光接上的那一刹那,莫里斯惊呆了:这是一个什么 样的人啊!深蓝色的大眼睛犹如一汪清澈泉水般的晶莹透明,长长的睫毛犹如湖边 一排婀娜多姿的垂柳,雪白的胸脯、圆浑的双肩、清丽的脖子无不泛出大理石般的 冷凝光滑。细薄轻软蝉翼般的衣衫丝毫遮掩不住饱满起伏的柔美曲线,匀称修长的 体形犹如米开朗基罗完成的刚刚出浴的天使雕像。 莫里斯已有点不能自持。他对女人的爱好与其祖父萨克斯元帅相比毫不逊色。 莫里斯当兵前就与家中女仆有染,并使女仆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为依波利特,这个 私生子由杜潘夫人照看。由于未被承认,只能随母姓夏蒂,交诺昂一个农妇喂养。 从军到意大利后,莫里斯也不断有艳遇。所有这些,莫里斯都在信中向他母亲 一一汇报了。杜潘夫人虽然在道义上不能容忍儿子如此放纵,但她天性温和,加上 儿子远在异乡,只能对儿子的过失表示宽恕。她在给儿子的回信中不断地告诫莫里 斯要节制,要小心、要以自己事业为重、要使自己高尚起来、要真正成为柯尼格斯 马克家族的后代。 索菲虽然漂亮迷人、人见人怜,但是,对莫里斯而言,像她这样为生活所迫操 皮肉生意的姑娘在巴黎、在意大利到处都是,一抓一把,可是,不知怎么地,这一 次相识,莫里斯就像是黑夜长时间摸索后,突然看见了一座灯塔,他被索菲深深吸 引了,对索菲动了真感情。米拉将军知道这些后,没有恼怒自己的副官,反而乐呵 呵地拍着莫里斯的肩膀羡慕地说:“去吧,小伙子,我是没有你那样的激情了,祝 你们幸福。”在此前,索菲已有一个私生女,名叫卡罗琳娜,当时只有几岁,随索 菲住在意大利兵营里。莫里斯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莫里斯曾经有过多次艳遇,跟 许多个女人发生过关系,知道性爱的滋味是什么,然而,这回索菲炽热的爱才使他 体会到了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滋味。这位大眼睛姑娘使他深刻地领略了充满浪漫色彩 的爱情的丰富内涵。 莫里斯开始魂不守舍。和以前一样,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母亲。在信中,他以 诗一样的语言,动情地写道:“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哟,有心爱的人、有慈祥的 妈妈、有知心的朋友、有漂亮的情人,有高大的战马、有攻打的敌人!”杜潘夫人 对此惊慌得非同小可。她知道儿子这样常年冲杀在战场上的青年军人的爱情之火一 经点燃,顷刻间就会熊熊燃烧起来。使她感到惊慌不安的倒不是儿子的激情被点燃, 而是点燃儿子爱情之火的普罗米修斯是如此的不理想! 她从儿子的来信和其他途径得来的消息知道,这个叫索菲的姑娘已快30岁,儿 子莫里斯却只有21 岁。杜潘夫人还知道,索菲在此之前已和另外的男人生下一个 私生女,这个私生女目前正随她一同生活。 杜潘夫人还打听到索菲出身于世界上到处流浪,并被人歧视的波西米亚之家。 索菲的父亲是巴黎的一个鸟贩子,后来又做咖啡馆生意。在贫困动乱的年代,家里 的孩子始终无钱受教育,全家人始终在生活最底层的贫困线上挣扎。索菲很早就离 家出走,当过舞女,而且是最低等的舞女。也曾在巴黎街头最低级的剧院里充当角 色。为了生存,她自甘堕落、沦为妓女、落入深渊、不能自拔。经常身无分文,整 天吃不上一顿热饭。有时,为了撮一口热汤,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撩起裙子在臭气 熏天的肮脏木板上承受邋遢丑陋却亢奋异常的流浪汉的施欲。 随着杜潘夫人各种消息渠道的不断扩展,纷纷汇集而来各种有关索菲的情况可 真使杜潘夫人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亲爱的儿子,这个有远大志气、热 血沸腾、富有艺术气质并极具理性和正义感的儿子,会爱上这样一个如此低品位的 风尘女子。 她怎么也不明白这个受过良好家教、思维敏捷、志向高远、目标远大、从军刚 两年就已当上米拉将军的副官,而且已明显可看到远大光明前途的骑兵上尉竟会做 出只有低下判断力的人才会做出的决定。这是不可想象的。这简直会毁坏莫里斯自 己的前程。 以杜潘夫人的出身、教养、学识、才干、艺术气质、知识结构、人际交往而言, 她在有生之年是绝对不会和塞纳河畔那低矮潮湿、昏暗肮脏、强盗出入、鼠窜蝇爬、 垃圾满天、乌烟瘴气街区的人家有任何往来的。从有身份、教养、生活富裕、有贵 族血统的人的角度看,与那些卑贱人往来,完全是对自己的侮辱。 杜潘夫人的家庭教师、莫里斯的好朋友德夏特先生也极不理解莫里斯的行为。 这位家庭教师曾在莫里斯从少年向青年转型的最关键的时期,整整花了四年心血教 莫里斯各方面的知识。他也曾怀疑是不是消息传错了,当一切都得以证实时,这位 忠诚的家庭教师心中非常难受。他为自己呕心沥血的思想文化精神方面的教育获得 失败而悲伤不已。那些天,他整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杜潘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莫里斯身上既有杜潘先生和蔼善良、宽容大 度的品质,也有祖父萨克斯伯爵豪迈豁达、坚忍不拔,下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勇气。 假若自己再不把关,这桩在她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地发展下去。于是,她给儿子去信,以坚定的口吻拒绝同意莫里斯娶索菲为妻。 在意大利,莫里斯接到母亲的信后,想法和杜潘夫人不一样,莫里斯认为,索 菲不幸的过去,并不是她的过错。而且,这些并不妨碍自己现在正在享受的幸福, 也不会妨碍自己将来照样可以得到的幸福。 他觉得,以前有钱的人爱她,把她只不过是从一个可耻的环境中换到另一个可 耻的环境里而已,其结果是使她蒙受了更大的耻辱,将她推向更灾难的深渊。如今, 索菲爱自己,自己也爱索菲。一颗有高尚心灵的人为什么不能帮助她逃离火坑呢? 他立即给母亲回信: 亲爱的妈妈,我们讨论一下吧,为什么我目前所喜欢的女人会对你形成侮辱而 且对我也构成危害,并且还使你着急上火,忧虑万分而伤心落泪呢?我已长大成人 了,不是一个孩子。我会很好判别哪些是我该爱的女人。有的女人,用德夏特的话 说,是些妓女,肮脏的下流胚子。是的,这些人,我既不会爱她们,也不会去追求 她们的……但是,这些肮脏的词语是不可能放在一个性格温柔、心地善良的姑娘身 上。爱情可以荡涤所有污垢和邪恶。爱情可以让最卑贱的人变得高尚,况且,这种 人并没有别的过错,仅仅只是被不幸抛弃在这个无依无靠、无经济来源、又无人开 导指引的世界上,难道这样一个被社会抛弃的女子有罪吗?从这封充满激情的信中, 不难看出,年轻的莫里斯副官的思想里,平等、博爱、帮助弱者、追求自由的人道 主义精神已占了上风。莫里斯对自己炽热的爱情充满了信心。他不仅在信中向妈妈、 向德夏特表示自己在爱情上的观点和态度,而且,在1801 年初夏回老家诺昂的时 候,还将索菲带到了诺昂。他担心此举对母亲的刺激太大,到诺昂后,他先将索菲 安顿在拉夏特镇上一家旅馆里,然后才回家。 当杜潘夫人知道了儿子所做的一切后,非常伤心,她泪流满面,痛哭不已。她 坚决不见索菲,也坚定地拒绝索菲进诺昂的家门。忠诚的德夏特也在一旁苦口婆心 地劝说莫里斯放弃这个荒唐的波西米亚女人,尽快结束这场丝毫不相称的,在一切 方面都有辱名声,有辱莫里斯前途的所谓爱情。当然,这些都是徒劳的。 德夏特为了对杜潘夫人和莫里斯表达自己忠诚的愿望,竟亲自跑到旅馆去轰索 菲,要赶跑索菲。莫里斯为此差一点和待自己亲如手足,一直受自己敬重的家庭教 师打起来。 双方都为自己的冲动差点危及互相间多年结成的友情亲情的行为感到惭愧。结 果,杜潘夫人、德夏特先生、莫里斯三人抱成一团,痛哭一场。他们三人,爱得太 深了,赌气只能是一时,友爱是长存的。德夏特虽然与莫里斯和解了,但矛盾依然 没有解决。社潘夫人仍然拒绝接受索菲,拒绝索菲踏进诺昂的家门。 这次折腾,并没有降低莫里斯与索菲之间火一样爱情的热度,相反,爱情的温 度越来越高。不久,莫里斯的部队离开了意大利,移驻到法国本土阿登省。 1804 年,索菲来到莫里斯的驻地与心上人团聚。这时,莫里斯的军阶已升至 上尉。不久,索菲怀孕了。临近分娩时,莫里斯陪伴索菲回到巴黎。 1804 年6 月5 日,他们在第二区市政府举行了婚礼。莫里斯认为,这道手续 很有必要。因为,在当时的法国,不履行这道手续而出生的孩子,只能是私生子, 而私生子不具有合法性,也不具有家庭财产的任何继承权。莫里斯是杜潘夫人唯一 的儿子,莫里斯不期望与自己相爱女人的爱情果实没有合法身份。 莫里斯当时虽然比索菲年龄要小许多,但已经成熟了。几年的戎马生涯使他锻 炼得非常老练,战场上炮火硝烟的洗礼、两军对垒时血与火的残酷、尸横遍野的战 场、弹洞满壁的残垣,所有这些都使他对生命、家庭、爱情、幸福有了更深刻的理 解。深沉坚毅的目光,巳透示出他对自己命运的把握,以及对自己行为而产生的一 切后果有充分把握能力的自信。高大结实、厚实壮硕的肩膀是完全能够承担随之而 来做丈夫、父亲所必须具有的责任。 索菲却不然,尽管莫里斯在去巴黎办结婚手续前,已早早告诉她会这么做,但 她仍然不会相信这是事实。长期流离颠沛的生活,一串串抹不去令人悲伤的屈辱, 社会对自己的抛弃,谋生的艰难,时刻像恶梦一样萦绕在自己的脑海里。她始终觉 得,与莫里斯的爱情,是上帝给她新生的机会。她要珍惜它、爱护它、把它视为自 己生命一般的神圣。在这种神圣的念头里,索菲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办完结婚手续,回到住所的路上,她觉得跟做梦一样。成为深爱自己的男人 的合法妻子,成为像莫里斯这样有责任感的人的妻子,这是索菲梦寐以求的事。 这种幸福是盼望已久的。要知道,这种结合,她自己也认为是极不可能的。直 到刚才办结婚手续的最后一刻,她还在表示反对。她以自己浓缩全部人生经验、知 识、感觉反复判断自己与莫里斯爱情合法化是否可行,答案是否定的。如今,手续 办过了,她恍若梦中,仍在怀疑是不是在梦中。她怯生生地问身边健壮的丈夫, “这一切是真的吗?”莫里斯用低沉而柔美的嗓音回答道: “亲爱的,一切都是真的。”索菲此刻顿时高兴得仿佛被人猛击了一掌似的, 全身竟一点也不能自持,完全稀软地倒在莫里斯的怀中动弹不得。 婚礼一完毕,莫里斯安顿好了索菲后,立即骑上一匹骏马,起程赶回诺昂,向 母亲去报告这一消息。 夜幕已悄悄降临了,莫里斯骑着快马在回家的黄土碎石路上飞奔。 回到家中,杜潘夫人见到儿子不期而至,非常高兴。可是,当听到儿子此行的 目的后,她不禁泪满衣襟。 这三四年中,为了劝说莫里斯不要痴情于这个不值得去爱的女子,她不知花了 多少心血,结果,却是徒劳的。她也明白自己改变不了莫里斯,但这事最后会发展 成什么样,她心理也没有数。如今,儿子完全不采纳母亲的建议和看法,这多么伤 杜潘夫人的心呵。 她流着泪告诉自己心爱的、唯一的儿子,自己是坚决反对这档子门不当、户不 对的婚姻,也不承认索菲是莫里斯的合法妻子,更不承认索菲是自己的合法媳妇。 莫里斯失望而去。 莫里斯回到军中,立刻就投入到了拿破仑指挥的一系列辉煌的战役中。 1304 年后,拿破仑开始在法国政治舞台崭露头角。拿破仑自雾月18 日政变 上台以后,他就开始向达到个人权利顶峰之路加速前进。在以他为核心组成的“执 政官行政委员会”取代督政府后,他对他的追随者们许诺,尊重1781 年大革命的 原则和国内外实现和平。于是,拿破仑在法国大得民心,大受战士们的爱戴。 人们传颂着他在阿尔科拉和征服埃及金字塔战役中善谋善断、不战而胜的传奇 故事:他有非凡的指挥能力,有令所有对手闻风丧胆的刚毅性格,以及与普通战士 摸爬滚打打成一片的和蔼风格。他有非凡的记忆力,在某支部队偶尔通过眼前时, 他能立刻指出某个战士是哪年参军,姓什么叫什么,某个士兵是谁,在哪些战役中 获得过何种战功。行军中,他勇敢耐劳,能和部属士兵吃一样的粗粮、讲一样的粗 话、干一样的粗活。他料敌如神,运筹过人、战之无往而不胜的军事才能无一不在 向法国人显示:他是一位法国百年难找,千年难寻,凑巧,此时此地,他就出现在 民众眼前的救世主。 拿破仑也没有辜负民众对他的期望,在他身上汇集了军事家好战喜功时常有的 果断严厉、雷厉风行的作风,以及政治家善于恰到好处操纵国家机器,协调各个派 别各方利益的技巧。他为了把希望变成具体,把理想变为现实,满足各派势力的部 分利益而又留有缺口,以吊足他们的胃口,令其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左右。 他独揽大权,而不是分享权力。很明显,这位昔日的炮兵军官喜欢纪律和秩序, 他瞧不起听任街头小老百姓任意摆布的被砍掉脑袋的路易十六。他崇尚罗伯斯庇尔 的英勇和果断。在人民十分担心革命事业的命运时,拿破仑成了唯一一个强有力的 调解者。民众中流传着他的名言“我既不带红帽子,也不穿红鞋跟,我是属于全法 兰西”。红帽子是大革命时期革命派的象征,而革命前,法国宫廷贵族社会的人则 穿红鞋踉的鞋。也就是说,为了将法国人民从内忧外困中解脱出来,雅各宾派也好,保 皇党人也好,他一律都可以枪杀。 为了整顿秩序,振奋精神,他果断地将曾经和自己一道夺取政权而现在与自己 意见相左的同事挤出现政权。他口授了95 条新宪法的条款,并立即颁布执行,从 而结束以前在立法时讨论来讨论去,议而不决的纠缠做法。 他的铁腕打击了妨碍立法的共和派,清洗了最爱闹事的保民院,所有希望恢复 旧日君主制的老朽昏馈们随时都有被砍头的危险。在拿破仑的统治下,一个极权的 政治机器,开始高速地运转起来。保皇党人被激怒了,共和党人也愤怒了。他们各 自在暗地里勾结了一个又一个的阴谋。他们希望立即把眼前这位身材矮小但墩实刚 毅的科西嘉暴君刺死或赶下台去。 1804 年5 月18 日,当元老院决议把“共和国的治理托付给拿破仑皇帝”时, 暗杀行刺拿破仑的事件接连不断。拿破仑也毫不手软,他对行刺自己的人格杀勿论。 一时间,谋杀与镇压,行刺与反行刺的较量在暗中激烈地进行着,巴黎随之而 来也就弥漫着令人恐怖的血腥气氛。 在巴黎闹市区的一幢公寓的套间里,人们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社会暗藏着的汹涌 险恶的阶级斗争的威胁。这就是莫里斯和他心爱的妻子索菲的家。自从一个月前在 市政厅里办完结婚手续后,莫里斯就和索菲住在巴黎。索菲的妹妹吕西也三天两头 来到这对新人住处,分享温馨宁静的幸福。 7 月5 日的一个晚上,照例,莫里斯晚饭散步后,要拉会儿小提琴。悠扬悦耳 的旋律像山涧的小溪一样,在弥漫着茉莉花香的空气里舒缓地流淌着。索菲披着瀑 布般的秀发,穿着玫瑰色真丝长裙,伴着轻松的节奏在音乐中跳起了四步。 突然,索菲觉得腹部有点不对劲,似有重物下坠感觉,于是,在妹妹的搀扶下 退到隔壁的套间里。不一会,屋子里传出一阵婴儿清脆的啼哭声。 吕西兴奋地跑出来告诉门外焦急等候的莫里斯,说他得了一位千金。 “我有了自己的孩子?”莫里斯高兴得一阵眩晕。 “就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随我妈妈叫奥罗尔吧?此刻她还不会为这个孩子祝福。 我相信她以后会这样做的。”莫里斯就这样给女儿取了名字。 吕西高兴地说:“这孩子没怎么给我姐姐带来分娩的痛苦,大顺利了,而且, 她是在音乐声中出生的,是从玫瑰色漂亮的红裙子里坠地的。这样出身的孩子日后 一生会幸福的。”这个被莫里斯取名为奥罗尔的婴儿不是别人,就是日后法兰西文 坛上一颗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星星——乔治·桑。 这天,正好是莫里斯与索菲在市政厅办完结婚手续后的整整一个月。 杜潘夫人很快就知道索菲生下了莫里斯的孩子这件事,但她仍然拒绝接受这个 现实,她既不允许索菲进诺昂的家门,也没有去看刚刚出生的小孙女。 杜潘夫人内心深处非常高傲。前半生的坎坷,使她形成了不愿意向命运屈服的 倔强性格,哪怕目前给她出难题的是她亲生的儿子,她也毫无改变。1793年白色恐 怖期间,她差一点因暗中支持保皇党人反叛而被警察找到证据杀头,那样危险都挺 过来了,眼前的这点小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相信,就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她一方面严辞拒绝儿子莫里斯对她的 请求,另一方面又托人寻求从法律上解除莫里斯目前婚姻的合法性。 她不顾春寒料峭的气候,于第二年(1805 年)的3 月初亲自来到巴黎,找几 位当大律师的朋友帮忙。这几位律师都是她的朋友,关系很好。现在他们在巴黎名 气很大。这些律师反复研究了有关莫里斯和索菲的全部材料,以及目前能够适用的 一切不利或有利于莫里斯的法律条款后,一致认为,一切现实都对杜潘夫人的愿望 不利。 因为,如果杜潘夫人向法庭状告莫里斯的婚姻不合法的话,那么法庭在审理后, 十有八九会宣布这种婚姻是完全合法的,而且他们的小女儿的出生证也能证明婴儿 身份是合法的。退一万步说,法庭宣布这桩婚姻不合法,莫里斯只要坚持,照样可 以重新履行手续,与孩子的母亲再举行新的结婚仪式。 这样的结论是杜潘夫人没有想到的。杜潘夫人觉得仅仅几年的功夫,这个自己 以前十分熟悉的世界几乎翻了个个。以前自己所熟悉的一切,现在却看不到了,现 在人们说的、想的、做的,是10 年前人们怎么也不敢想、怎么也不敢说的,而今, 这些奇怪的现象,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这时她才真正觉得,巴黎变了,时代变 了,过去的已一去不复返了。 从律师那里出来,杜潘夫人开始考虑自己的态度了。她虽然有贵族社会与生俱 有的那种高傲气质,但她也同样有过曲折痛苦的人生经历和创伤。她的父亲,54 岁的法军元帅萨克斯伯爵在去世前,由于记恨情妇玛丽在19 岁时与人私通的放纵 行为而将玛丽和奥罗尔的名字一同从元帅财产继承的遗嘱中一笔勾去,这不仅使她 丧失了应有的财产继承权,而且也失去了萨克斯元帅之女的合法身份。 由于没有合法身份,她因此没有少吃苦头。即使后来萨克斯伯爵家族承认了她 是元帅的私生女,伯爵家族也因怨恨其妈妈玛丽的放纵下流行为给家族脸上抹黑, 而指定她必须在修道院里接受教育,而不能在那应被伯爵家族称为“下流女人”的 妈妈身边去生活。 这些,她都亲身体验过。尽管已是过去,但少女时代所目睹、所感受的那些事 情,怎能忘得掉呢?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的思维方式使她逐渐开始改变跟儿子作对 到底的决心。 她是不可能去法庭告儿子的,莫里斯是她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既然不能从法律 上解除莫里斯的婚姻,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听天由命吧,”杜潘夫人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能 抹平创伤和不幸带来的痛苦。”杜潘夫人相信这句成语的力量。在巴黎的寓所里, 她想立刻去看儿子,可是,一想到莫里斯身边还有个索菲,心中立刻就像是打翻了 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抵抗着索菲的进入。她是一千个 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承认这个从自己心里将莫里斯夺走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瞧 不起儿媳低微出身的思想,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 “为儿子好,为儿子的前途着想,还是慢慢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吧!”杜潘夫 人暗暗地采用心理疗法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她想好了,等过几天后,去看看莫里 斯,再了解一下索菲,这样也许会尽快地熟悉索菲。她希望能通过自己主动调整自 己的心态的方式去接受现实,去消除心理上业已存在的各种障碍。思想想通了,气 也顺了,杜潘夫人觉得心情好多了。这时候,有人敲门,杜潘夫人打开门一看,是 本楼看门的女佣。女佣约莫50 来岁,圆圆的脸上永远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女佣在 这幢楼里很有人缘。杜潘夫人只见女佣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女佣说,她看见杜潘夫 人屋子开着窗户,就想来聊会儿天;也没什么事。 杜潘夫人以前经常邀请这位和蔼的看门人聊天以打发有时不太好打发的漫长时 光。杜潘夫人听这话后,立刻把她让进屋。 女佣说法国今年又要向英国佬开战了,那帮英国佬整天就瞅着法国人不自在。 她希望拿破仑皇帝再发神威,抖抖法国人的精神。杜潘夫人很喜欢这位门房无拘无 束的闲聊方式和她的乐观态度。她们一会儿谈天气,一会儿谈物价,气氛融洽。 最后,看门女佣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孩子说女儿有事要办,刚把孙女送过来让她 帮着看一会儿。女佣说这外孙女很有趣,虽然才8 个月,可心里什么都明白。看门 人边说边拍边转圈,一边还不住地撅着嘴,发出“喔——喔——喔——”的声音逗 孩子玩。望着祖孙其乐融融的场面,杜潘夫人十分感动,内心禁不住连声感叹: “天伦就是如此!天伦就是如此!”杜潘夫人心地善良,很喜欢小孩,情不自 禁地也在孩子周围走动起来,不时轻声快乐地逗孩子: “气色多好啊,长得多胖啊!”杜潘夫人一边说一边拿出糖果盒,慈祥的女佣 一手接过盒子,顺势就把怀里的孩子放在杜潘夫人的胳膊上。社潘夫人接过小孩哄 着、逗着。小孩不哭不吵,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像两颗闪闪发光的黑玛瑙,微微翕 动的小鼻子小嘴巴不时一咧一咧地露出快乐的笑容。杜潘夫人快乐地抱着小孩边哄 边玩。看着看着,心里有些纳闷起来:这小孩的额头、眉毛、眼角、嘴唇、下巴、 鼻子、耳朵好熟悉啊,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她看了看女佣,女佣靠在一旁的门柱上,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杜潘夫人再 一次低下头,仔细地打量着怀抱里的婴儿,也就几秒钟,突然,似乎惊奇地发现了 什么,她失神地“啊——”地大叫一声,表情顿时凝固了。几秒钟后,她猛然把小 孩推给看门女佣,大声说道: “你在说谎,这不是你的外孙女,她一点也不像你。我知道她是谁了,我知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一推,可把小孩吓着了,但小孩只是无声地哭着,泪流满 面。看门女佣赶紧接过孩子,慈爱地说道: “来吧,我亲爱的宝贝。既然别人不要你,那我们就走吧!”说完,抱着孩子 转身就往门外走。 “给我回来!”杜潘夫人眼里噙满泪花,“把孩子还给我,这也不是孩子的过 错啊。”说罢,杜潘夫人重新把孩子接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 流。 原来,莫里斯知道了母亲到巴黎来找律师的事,也知道母亲对他们的事了如指 掌。深知母亲秉性的儿子,聪明地想出了一招。于是,他抱上刚刚8 个月的奥罗尔, 登上一辆马车,来到他母亲在巴黎下榻的寓所。 莫里斯没有直接进来,他三言两语就说服了看门人,并教她如何如何去做。当 善良的看门人明白了莫里斯的意思后,随即按吩咐敲开了杜潘夫人的门。在杜潘夫 人开门的刹那,看门女佣灵机一动,加了一些即兴表演便完成了莫里斯托付的事情。 看着杜潘夫人伤心万分的样子,女佣开始有些惶恐不安。她说: “这是您儿子要我这样做的,他正在楼下等着呢。您把孩子给我吧,我这就给 他送回去。很对不起,冒犯了您,但我可什么也不知道。本想给您一个惊喜,却没 想到惹您如此的伤心。”杜潘夫人说:“去吧,我不怪你,把他找来,孩子我抱着。” 莫里斯听到传令,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楼,一头撞开门,看见亲爱的妈妈抱着婴儿, 满脸泪花,他再也抑制不住感情,一步抢上前去抱着母亲嚎陶大哭起来。祖孙三代, 抱成一团,痛哭不已。望着这感人情景,看门女佣在一旁也不住唏嘘,热泪涟涟。 当莫里斯抱着小奥罗尔回到索菲身边时,躺在襁褓中的奥罗尔细小的手指上已 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这是杜潘夫人从自己手指上摘下来,戴在小奥罗尔的手指上的。她是希望莫里 斯把它套在索菲的手指上。杜潘夫人真不愧为是伏尔泰学说的忠实信徒。理智的力 量永远控制着她的情感闸门,即使亲情将自己的意志击败之后,她仍然用这种方法 一方面表示她对莫里斯的宽恕,另一方面也表示她仍不同意马上面见她事实上的儿 媳妇。 莫里斯上尉却不怎么悲观,他觉得封闭的大门一旦开启一条缝隙,就不可能重 新合上。全面打开,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所以,他快乐无比地抱着小奥罗尔回去 了。 正如莫里斯所料,由于社潘夫人仍然拒不接受事实上的儿媳,人们就会对这一 做法的原因进行揣测。于是一些对莫里斯不利的流言开始在诺昂邻居和熟人间传开 了。 当忠诚的家庭教师德夏特把这一切告诉给杜潘夫人,并指出这一流言的产生与 她自己奉行的主张有直接关系时,杜潘夫人害怕了。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 儿子的形象受损。她原本是一切为莫里斯着想的啊。 没有别的选择了,杜潘夫人只好完全屈服于莫里斯的选择了。不久,莫里斯带 着战战兢兢的索菲去看望了他母亲。杜潘夫人不久也亲自参加了为儿子和索菲举行 的结婚仪式。索菲以她特有的驯从和温柔顺利地通过了婆婆的审视挑剔。 至此,杜潘夫人向索菲和小奥罗尔完全敞开大门,正式接纳了母女俩。 莫里斯的部队在巴黎的附近,索菲就带着孩子回到巴黎。索菲的妹妹吕西与一 位退役军官结婚,不久吕西也生了一个女孩,比奥罗尔只小五个月。 吕西见姐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莫里斯经常在部队里公务缠身,很少 回家,就跟姐姐商量说,自己在家里奶孩子,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姐姐只要放心的 话,就把小奥罗尔和卡罗琳娜放在她身边生活,反正退役军官在家闲着,屋子又大, 军官也很喜欢孩子。小孩子们在一起,既有趣,也热闹,而且并不费什么事。索菲 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她答应了妹妹的建议。 这样奥罗尔,这位未来的文学家,以及比她大5 岁的姐姐卡罗琳娜(她与奥罗 尔不是一个父亲,她是索菲的私生女,一直由索菲看着。)一块住到了吕西姨妈家 里。 吕西姨妈的家在乡下,那里阳光明媚、空气新鲜、土地肥沃、雨水充沛,很适 合农作物和花草生长。吕西姨妈只要天气一好,就带着孩子们到田野里散步。奥罗 尔很早就喜欢听吃草的奶牛那哞哞哞的叫唤声。 春天,阳光普照大地,万物气象更新,柳树枝头细细的柳叶里露出的一点点毛 茸茸的鹅黄小蕊嫩芽,随着微风轻轻地晃动,地上细密密的小草一片片地冒出地面。 雾气还未散尽,一颗颗晶莹的小露珠顶着灿烂的阳光,不时地折射出各种色彩斑斓、 变幻多彩的颜色。 三三两两的燕子时而贴着地面,时而掠过树梢,在青青如绒的田野里轻盈地来 回穿梭。湛蓝如洗的天空成群的鸽子不时带着一阵阵欢快的鸽哨声飞过头顶。鱼儿 在池塘里游动、虫儿在草丛中歌唱、彩蝶在花丛中翻飞、羊儿在草地上吃草,大自 然柔美、俏丽、和谐的盎然生机犹如山涧里淙淙汩汩的清泉,一次次浸润过孩子们 天真纯洁的心灵。 奥罗尔在大自然变化万千的景象面前,总是张着惊奇的大眼睛。后来的乔治· 桑在不同的场合,曾不止一次地讲过大自然在她幼年时期给她的那种特殊的感受, 这种感受对她后来一生中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充满激情的性格产生过巨大的影 响。 母亲索菲有时也把奥罗尔和卡罗琳娜姐妹俩接回巴黎住一段时间。为了省钱, 索菲住的地方是楼房最顶层上的一间阁楼,面积不是很大,家具也不多。做饭、洗 衣、缝纫、看孩子、睡觉,全在这间屋子里。阁楼不高,夏天屋子热,冬天屋子冷。 和吕西姨妈住的地方比起来,这里就差远了。但这并没有影响奥罗尔感受母亲给自 己深深的爱。 索菲没有受过学校教育,文化水平很低,说话有时好挖苦人,不耐烦时甚至还 动手打人。可以想象出,一个女人没有帮手,看两个孩子,整天关在一间小屋子里 为小孩子洗尿布、做饭、照料孩子吃喝,还要为挣钱而挤时间为别人缝洗各种衣物, 这种生活环境使人容易生出一些坏脾气来是不难理解的。可是奥罗尔对这些印象并 不很深,她只记得她母亲为满足她的需要总是尽她所能尽的最大努力。 奥罗尔10 个月就会走路了,说话却很晚。可是一旦会说话,却很快就会表达 许多比较复杂的意思了。阁楼里常常可以听见街对面那座和索菲处于同样位置阁楼 里传出的阵阵长笛声。奥罗尔对音乐很敏感,悠扬的笛声常常使她着迷。她4 岁的 时候就能感觉并分辨出旋律的变奏小节。长大后,她才知道儿时感觉到的那种变化, 在乐理上叫移调,或改变调号。 可能是索菲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文化,而在生活中吃了大多的苦,因而,她发誓 要让女儿多学点东西。除了耐心教孩子背诵寓言和晚祷的祷文外,索菲还学着别的 大人给孩子讲小人书中的童话故事,帮助孩子学习。 索菲很快觉得,小奥罗尔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愿意读文字,而专挑图画看, 而且能从图画中的各种人物造型推断出图画所要表达的意思。于是,索菲就常抽空 跑书摊,买一些图画多、文字少,且价格便宜的书给奥罗尔看。 这样,罗马神话、希腊神话中的形形色色人物,以及力配合福音书而绘出的连 环画就一个一个、一幅一幅走进了奥罗尔的脑海。 索菲的文化虽然不高,但她和吕西一样,很会用直觉开启女儿幼小的心扉,触 动孩子心灵深处尚未萌发的美感。她常常陪着女儿看图画,随口编出串联着图画里 各种人物发展的故事,这些恰好有意无意地激发了女儿了解故事发展的分析力和记 忆力的兴趣。 有时候,索菲把女儿带到教堂做祈祷,有时带她去看皮影戏,那些在幕布上飞 来飞去的长袖仙女,驱赶着带火战车的怪兽的场面无比有趣,叫人过目不忘。奥罗 尔看完或听完故事后,能在脑子里记住故事的主要内容,并在脑海里重新过一遍。 这种做法有那么一种不可思议的乐趣,以至于她在将目睹耳闻的故事在脑海里重新 过一遍的时候,竟可以用嘴说出来。没有人教她这么做,也没有人要她这么做。 这完全是奥罗尔自己发明出来的。也许是她看见妈妈一见到图画就能说出一串 串那么美丽的故事,卡罗琳娜姐姐捧起小人书也能说出美丽的童话而受到了某种启 发,而这种启发又激活了奥罗尔的想象力和摹仿力。不管是从什么途径受的影响, 奥罗尔反正是从这些影响中找到了一种能使自己得到快乐和满足的方法。 这样,一旦兴起,不论有人听,还是无人听,小奥罗尔就叽哩哇啦地编起一些 无头无尾、荒诞不经的故事。这时,凡是在她脑子里留下印象的人物、图画,无论 是天使与爱神、和善心慈的圣母、美丽漂亮的仙女、滑稽可笑的小丑、神奇怪异的 魔术师、幕布上狰狞恐怖的鬼阻怪兽与教堂里一言不发的圣徒,全在她的故事中出 来进去,毫无阻拦。 娇小仙女既可以驾着12 匹烈马,拴住战车在猴子出没的森林里追赶野猪,善 良的圣母也可以在沼泽地里的小木屋的火炉旁啃干面包。各路大小诸侯,各路神仙 怪兽,奥罗尔哇啦哇啦可以讲半天。她可以将这些人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见孩子能自个呆在那里津津有味他讲故事,也许索菲觉得,这正好可以抽空去 把饭做了。也许索菲觉得让孩子呆着去吧,自己好干自己永远干不完的活。反正索 菲没有去阻拦奥罗尔的自己体会出的自己发明的这种充满无限乐趣的游戏继续发展。 不仅没有阻拦,索菲为了完全放手干活,还用几把椅子围成一个圈,在圈内放 一个没有生火的炉子,作为孩子的玩具,然后,把奥罗尔放在炉子上,让孩子更加 无忧无虑地享受她自己发明的乐趣。有时候奥罗尔的人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新 的替补角色又没跟上来,这时,索菲就会赶紧提示道: “奥罗尔,你的王子还没有从森林出来吧?你的小公主马上要穿燕尾裙,戴上 她的金冠吧?”索菲知道,如果不赶紧帮忙补上线索,小奥罗尔准会大哭大闹,要 索菲陪着她看图画。要是那样的话,答应明天给人缝好的衣服就交不了活了。小奥 罗尔听到妈妈的提示后,果然,断了头的故事又连上了。于是,充满诗意却又极为 荒唐的故事又开始了新的一章。 没有受过教育的索菲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本为了自己腾出手干活,而将奥罗尔 圈起来,任其叽哩哇啦胡诌一气的做法,竟无意中使女儿的那些极为荒诞、无头无 尾、阴阳倒错、天地浑沌、人神不分、鱼龙莫辨、杂乱无章的所谓自编故事的自娱 行为,演变为培养女儿发挥想象,以至日后逐渐发展成为富于创造、善于联想,并 最终开启了奥罗尔的智慧之门,使奥罗尔步入了善于从现象中溯出原因,善于从青 萍之末洞悉狂飙将出的形象思维的艺术殿堂! 奥罗尔快4 岁的时候,莫里斯随军去了西班牙。当时,驻西班牙最高司令官是 米拉将军,莫里斯是他的副官。莫里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 这充分说明了,这位青年军官所具有的非凡才干和能力。 开始,莫里斯给索菲写信时说,他很快就会返回法国。可是后来写信说,西班 牙将要爆发战争,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法国。索菲半信半疑。西班牙离巴黎山高 水远,索菲担心西班牙的女人迷住了莫里斯,因为索菲对莫里斯在信中说西班牙要 爆发战争的说法不以为然。在巴黎,人们这几年,差不多天天都在谈论战争。战争 是什么,索菲不是很清楚。战争对她个人生活而言,除了将心爱的莫里斯从她身边 弄走外,还没有对她形成根深重的负担。倒是拿破仑的不断传来的捷报成了她的战 争概念的主要内容。索菲认为战争的长久只是拿破仑皇帝胜利多少而已,与普通的 法国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索菲关心的只是莫里斯,莫里斯是她的心肝,是她的灵魂所在。没有莫里斯, 她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以至于一天没有莫里斯的消息,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每一份街头小报都有西班牙妓女如何引诱法国士兵的报导。每当索菲看见或听 见人们猥亵地谈论这些报导时,索菲心里就一阵阵紧张。 晚上,女儿已经熟睡,索菲却合不上眼。看着头上黑乎乎的顶棚,意大利军营、 布洛涅军营那些她熟悉或不熟悉的场景就一古脑全活跃在她脑海里。 ‘莫里斯经得住那些风骚女人的引诱吗?”这个问题在索菲脑子里出现了几百 次,也否定了几百次。可是,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军官,一个远离家乡的男人,谁 又知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越担心,疑心就越重,疑心起,嫉妒心也起。生怕莫里斯被西班牙女人迷住了 的担心,最终促使索菲决定亲自去西班牙。这时,索菲已有8 个月的身孕。 当得知索菲要来西班牙的消息后,莫里斯赶紧写信,劝索菲千万别来西班牙。 因为那里的局势已经相当危险了。索菲不信,执意要走,她要去看莫里斯。 索菲将卡罗琳娜安置在妹妹吕西那里,1808 年4 月下旬,她自己带着4 岁的 奥罗尔登上一辆法军的后勤马车,和另一位去西班牙找丈夫的军官妻子结伴,启程 离开巴黎向马德里进发。 出发没多长时间,也就是1808 年5 月2 日,西班牙的马德里爆发了反对法国 占领军的民众起义。很快,起义波及全西班牙。法军在西班牙的米拉将军下令,对 起义者采取格杀勿论的对策。随后,大批法国军队开进西班牙,残酷镇压逐步升级。 当然,起义最终失败了,拿破仑的军队又一次控制了局势。 这时,索菲的马车正在驶向西班牙的途中。 奥罗尔出去旅行已不是第一次了,乡村小路、田园风光,她是很熟悉的。 她也很乐意爬到马车边,透过窗户,看那一排排迅速后移的杨树,眺望远处连 绵起伏的山峦。她觉得,这种景色是巴黎妈妈那间阁楼里无法看到的。 可是,没过多久,她从大人严肃的面孔上察觉出了一些和往常不一样的气氛。 这时,车上的大人们已经知道西班牙发生的事了:西班牙正在发生战争。马车离巴 黎越远,车上女人知道西班牙的事情就越多。她们开始知道了这场战争是一场到处 打击法国人的战争。战争的目的是要将拿破仑的军队赶出西班牙。 女人们也知道了,近年西班牙收成不好,强盗蜂起,人祸不断。法国至西班牙 的边境处,比利牛斯山路陡林密,常常有武装劫匪出没其间。来往驿车被动,旅客 被掳被杀的传闻越来越多。尽管法国军队为了保证这条后勤补给通道的畅通,不断 派兵清剿,可谁也不敢说这次旅行就有十分的安全把握。 车上的妇女现在明显比刚出巴黎时对战争有了更多的认识,气氛也随之紧张。 进入西班牙境内后,这种紧张气氛就更加明显可感。在崎岖的山路上,道路两旁, 尽是浓荫掩日的大树,阴风扫过,寒意袭人。车上的妇女紧闭门窗,吓得不再往外 看。 奥罗尔没觉得害怕,她一直靠在窗户旁。很快,她惊奇地发现,进入比利牛斯 山不久,浓密的树林里,隔不多远,就有一个或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挂在道旁的大树 杈上。她问妈妈树上挂着的是什么东西。索菲探头一看,脸突然刷地一下全白了。 她一把抱过奥罗尔,心有余悸地说:“别看那些,树上挂着的是死人。”“他们为 什么要挂在那儿呢?”奥罗尔好奇地问,索菲却答不上来,同行的军官太太也不知 道答案。还是马车夫把答案告诉给了自己的乘客。他说,这是法国治安的招法。吊 在树上的那些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些劫匪强盗。军队只要抓住劫匪, 就将劫匪在他们抢劫的地方绞死,并吊在原地,以警告怀有歹心的人。 听了这些后,奥罗尔觉得树上吊着的那些舌头垂至胸前、眼珠迸裂、头颅低垂 的罪犯尸体格外恐怖。幼小的奥罗尔这时开始知道了,生活中除了母爱、快乐、美 好、甜蜜之外,还有恐怖、灾难、痛苦、残酷、不幸和可恶。 越往西班牙腹地进发,战争的气氛越发具体化:马车被烧毁的残骸,残垣颓壁 的村庄,弹洞累累的墙壁,倒毙田野的牲畜……奥罗尔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的景象, 现在满目都是。索菲也惊恐不安。莫里斯在信中曾一再告诫她不要去西班牙,一再 告诫她西班牙已不是以往阳光、海滨、沙滩之地,是个危险的国家。眼前的景象使 她有些后悔没有听莫里斯的话,留在巴黎。当时读莫里斯信时,莫里斯越是劝她不 要去西班牙,她就越觉得他心里有鬼,也越觉得马德里有女人在迷莫里斯,她就越 想去马德里。索菲这时才感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啊。可是既然已经拉开了弓, 就没有回头的箭。 索菲也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人,尽管她敏感聪颖,不轻易拿大主张,可是,一 旦她判断准了的事情,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充满信心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不达目的决 不罢休。即使她已从生活经验中多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自信经常是建立在幼稚可笑, 甚至完全错误推断和理解的基础上,但是,她也仍不怀疑自己瞬间做出大主张的完 全正确性。 “没有自己主张的人永远只是生活的奴仆。”索菲总是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此刻,索菲正是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继续带着奥罗尔向马德里赶去。与刚出巴黎 略有不同的是,抵御随时可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危险和恐怖的紧张之弦已是绷得紧 而又紧了。 这辆军需马车每天在路上都是最高速度行驶。马车夫说,只有这样,才能在天 黑前到达预定的驿站投宿。如果白天不能到达投宿地,晚上走路,安全就更没有把 握了。山路崎岖,马又跑得快,一天的行程的颠簸使车上的乘客疲劳不堪。每到一 处投宿地,紧张一天的弦才算松下来。奥罗尔总是吃完晚饭,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天晚上,和前几日一样,奥罗尔吃罢饭就和母亲回屋子睡觉,倒在床上已经 迷迷糊糊的奥罗尔突然听到母亲大叫一声,她吓得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撒腿就跟 着母亲跑出房间。 惊恐万状的索菲跟同伴说,她刚躺下,就闻到一股血腥味,用手一摸,糊了一 手稠乎乎的液体,拿到眼前一看,竟是殷红的血!这使她觉得大难已临头。同行军 官太太嘲笑她,说这不可能,客栈虽然是西班牙人开的,但是由法国军人看管着。 索菲不相信这种推理,她有自己非凡的想象力。这时,她已确信危险就在身边, 只是同伴没有察觉而已。索菲不服输,她常常凭这股勇气近察使她感到恐怖的东西, 以摆脱危险,屡试不爽。 于是,她找来一个火把,一脸悲壮勇敢,再次蹑手蹑脚地返回屋子。明晃晃的 火把证实了稠乎乎的液体果然是殷红殷红的血,一大摊,正在从隔壁流过来。原来, 索菲住的这间屋里还有一道门通向里间,血就是从这门缝里汩汩流过来的。军官夫 人顿时吓得浑身哆嗦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索菲没有就此罢休。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见里面有人的说话声,她丰富的 想象力张开了翅膀: “我肯定,屋里不幸的法国士兵被万恶的西班牙人杀死了,里面还有一个没断 气、正在呻吟的人。”说完这话,她自己也禁不住哆嗦起来,但拯救法国士兵的高 尚勇气还是促使她咬牙奋力地一把推开房门。 随着“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了,这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三具血淋淋、赤条 条的尸体挂在屋里,正在淌血,是刚被宰杀的肥猪。屋子有一小窗,通向厨房,那 里,有人正说话。 索菲和同伴这下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她们又为自己刚才的恐惧笑弯了腰。奥 罗尔这时感到恐怖,因为她刚刚看见了雪白猪肉上正往下滴着鲜红鲜红的血。 终于到了马德里,奥罗尔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心中十分高兴。索菲从第一眼见 到心爱的丈夫,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西班牙女人纠缠 莫里斯。莫里斯尽管不主张索菲长途跋涉的旅行,但是见到了自己的妻女,心中仍 然很高兴。 在马德里安顿下来不久,索菲就产下一个男孩。可是,索菲很快发现小男孩的 眼睛似乎不会转动。过了一段时间,得到证实,这个男婴没有视力。 为了避免给妻子增加痛苦,莫里斯跟索菲说,这是新生儿常有的现象,过几个 月就会好的。 1809 年,西班牙人民的武装起义被完全镇压后,拿破仑控制了局势。为了保 障法国在意大利的利益,拿破仑调西班牙最高司令官米拉将军移住意大利,任意大 利国王。将军到意大利上任,莫里斯这才始得机会返回法国。回国的第一个任务, 那就是回诺昂看看。他要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返回故乡。 经过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旅行,莫里斯和索菲带着儿女回到了妈妈杜潘夫人居住 的诺昂老家。这一次杜潘夫人真心诚意地张开双臂迎接远道归来的儿子、儿媳、孙 女、孙子。奥罗尔和小弟由于长途跋涉的辛苦,都支持不住,在回诺昂的路上就开 始患病发高烧,浑身还长满了水痘。祖母心疼地把孩子们从马车上抱下来,亲自给 他们洗澡、捉虱子、请大夫。 几天后,奥罗尔康复了,而莫里斯的小儿子却没能活过来,夭折了。莫里斯夫 妇非常痛苦。 与索菲单独在一起时,莫里斯把小孩为什么失明的原因告诉了索菲。他说,马 德里的医生告诉他,胎儿在母腹里总是合着双拳顶住两眼,而索菲在马车中的位置 必然使他的双拳长时间压迫眼睛。再加上女儿也长时间坐在母亲的腿上,这一切直 接妨碍了胎儿的视觉器官的正常发育。一个怀孕8 个多月的大肚子妇女千里迢迢赶 路,这是非常冒险的事,而且,在路上时时要担心受怕、忍饥挨饿,孕妇自己行动 就很困难,还要照顾一个小孩,这些负担的副作用也直接妨碍了胎儿的正常发育。 奥罗尔和索菲能平安算是奇迹了。 莫里斯说,当时担心索菲承受不了,没将这一切告诉给她。现在事情过去了, 才让她知道事情真相。索菲无言以对,痛苦万分。 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安葬了儿子后不久,一天晚上,莫里 斯上尉到村里少年时代朋友家里喝酒。晚上回家,莫里斯骑着那匹从西班牙带回来 的烈马在夜路上一气狂奔,可是刚到一个转弯处,烈马突然失蹄,主人被重重地摔 在一堆乱石头上,上尉脑袋顿时迸裂,当场气绝。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以致于消息传来,索菲当场昏了过去。在战场上,莫 里斯拼杀征战了8 年后,军界辉煌灿烂的前程已经在向他频频招手,婆媳相见,儿 孙同堂,天伦之乐已在眼前,个人情感上的痛苦与不安马上就要结束,眼看幸福的 莫里斯就要成为人们眼中值得羡慕之人,偏偏在这时,上帝却将他的灵魂带走。 悲哀笼罩着杜潘夫人全家,仿佛只在一夜之间,杜潘夫人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她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操碎了心的儿子竟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先自己而去。索 菲也悲痛难忍。短短几天的功夫,使她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失去亲人的打击,她觉得 自己的命太苦了。 奥罗尔看见全家都在哭泣,也不由得哭起来,但她不理解死亡的含义。 她以为爸爸昨天还抱过自己,现在他躺在棺材里,明天说不定还会起来把她抱 起来举过头顶。在父亲的葬礼上,她拉着索菲的衣角,扬起小脸,悄悄地问索菲: “爸爸死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你呢?”索菲强忍着悲痛,低着头,轻声 说: “好孩子,爸爸这一去,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的。”索菲不愿意让女儿过早地 将死亡与恐惧联系在一起,她同样也禁止家里所有佣人告诉奥罗尔真相。索菲在这 一点上的表现,使人们完全认为杜潘夫人的这位儿媳肯定受过最全面、最良好的教 育。 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来得是那样的突然,以至于人的任何理智和预见能力都显得 无比渺小软弱。杜潘夫人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条件下,她与几年前曾 坚决反对,拒绝接纳的女人,在不会有任何居中调解的状态下生活在一起现在她有 机会细细地观察索菲。好奇心同样也使这位老年人想弄明白:索菲究竟有什么样的 魔力能把自己教育得十分满意而且实践证明这一教育也的确优秀的莫里斯的心拴得 那样紧? 这一点,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她发现索菲聪明过人,理解力极强,其悟性之 高是杜潘夫人几十年风风雨雨中所见过的各种人中根本无法找得到的。比如,索菲 对语法一窍不通,写起字来错别字连篇,但她却可以用她仅有的一点文学知识摹仿 卢梭的风格,将一些思想用文字表达非常优美得体。 再比如,索菲不懂乐理,也看不懂乐谱,但却能把难度很高的花腔女高音的咏 叹调完整地唱出来。其中的变调处理得极好,音高也唱得很准,尤其是她双手交叉 搭在别着胸花的低领大开胸的连衣裙上的姿式,足可以使任何听众都相信她的这种 艺术的处理可以使歌曲蕴含的那种热情奔放的情感,此时得到最淋漓的阐释。 杜潘夫人还发现索菲心灵手巧,做什么,像什么。比如索菲不懂美术,却随手 可以画出很逼真传神的速写。小时候练过素描,并热爱美术的杜潘夫人知道这种迅 速捕捉物体最典型的代表性,没有敏锐艺术感受力和心感手到的协调,是不可能做 得好的。有的人画了一辈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迸发灵感的那一瞬间的感受。有的人 虽然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却一睁眼就看到了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索菲就属于这 后一种人。 杜潘夫人还惊奇地发现索菲身上的这种聪慧与自己几十年所懂得的道理有很多 地方不一样。比如,教育修养讲求全面,基础知识务求扎实,道德理论一定要社会 公认权威。受过这种教育的人,才能在社会上站稳脚跟,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如 果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完美的教育一定要系统全面。 而索菲完全不是按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却也照样在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以杜潘夫人的标准,索菲身上的知识修养残缺不全。按理说,这种人永远只会 是社会最底层苦力。可是索菲却不是这样,她能掌握的都是很有实用性的生活技能。 没有上专科学校学过服装缝纫,并不妨碍她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可将一块布料裁 剪成一套非常漂亮的连衣裙。她从没当过专职调音师,却照样可以调准管风琴中不 太准确的音阶。她没上过烹饪学校,却可以烧一手令许多有身份的人拍手称绝的法 式大菜。 杜潘夫人发觉,索菲的这些技能都与谋生有关,这使杜潘夫人明白了,知识与 技能一旦与生存挂钩,它们就不再仅仅只是身份或修养的象征,而是一种求生的要 求。 求生的本能可队使人只取知识和技能的精华而不求其外表,并将这种精华发挥 到极致,就像沟壑山涧田垄地边的那一簇簇、一团团郁郁葱葱的蒲公英一样,没有 人去修整它们,没人给它们去施肥、浇水,但它们都可以在任何恶劣的地方深深地 扎下根,并伸展自己,最大限度地享受阳光、享受空气、享受水分。尽管生无定势、 长无常形,对于它们,只要能够蓬勃向上,一派生机就行。 杜潘夫人深刻的目光、犀利的观察、条理化的归纳,以及精练的总结,帮助这 位理性至上的妇人现在得出了比自己以前所掌握有关索菲的信息要丰富得多的东西。 她对索菲的认识,因此而趋于客观公正,自己心理上的那份不愉快也随之逐步减弱。 可是,好景不长,这两位出身迥异、性格相左的女人一旦衣食无虞,没有为生 存争夺空气、阳光、水分的冲突时,其他方面的差异造成的碰撞就难以避免。 一天,诺昂镇上,一位从前是住在巴黎,王朝时期有贵族称号后来隐居乡下的 前贵族夫人到杜潘夫人家里串门,她带来了拿破仑皇帝接二连三遇到一些麻烦的消 息。索菲听了十分伤感。她崇拜拿破仑,就像眼下巴黎的法国热血青年五体投地般 地崇拜这位法兰西传奇人物一样。虽然她不懂政治,理解不了拿破仑的存在对法国 有什么意义,但是她理解爱情,懂得甜蜜爱情是如何可以使人心醉的。没有拿破仑, 哪里会有莫里斯?是莫里斯给了她生活的希望、是莫里斯给了她可爱的奥罗尔、是 莫里斯使她体会到了人间天伦至亲情爱。莫里斯是拿破仑近卫军的一员,莫里斯的 事业就是她的寄托。如今拿破仑碰上了麻烦,这是多么令人不幸的消息。 杜潘夫人却不这么看,虽然她的儿子参加了拿破仑的军队,并受命于米拉将军 麾下。这些或多或少也使她赢得了有强烈上攀心理的乡间邻居们的羡慕。但是在杜 潘夫人眼里,这里乡下人的羡慕值什么?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无知的人。要知道,拿 破仑是她最愤怒的敌人,没有革命,她不会沦落到乡下,没有革命,她的贵族称号 不会被人看不起。是革命差一点将自己全家满门抄斩。是革命将她所有与之有关系 的贵族社会家庭四分五裂。 革命推翻了旧制,是革命斩杀了令人尊敬的国王。革命造就了现政权,而现政 权又造就了拿破仑,这种一脉相承,杜潘夫人是受不了的。她虽然是一妇道人家, 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贫穷没落的贵族,但是她潜意识深处隐藏着的对上流社会的高贵 赞叹,对典雅贵族社会生活的赞美,一刻也没有在思想上褪色。因此,她对破坏自 己敬仰对象的做法是容不得的,只要自己能为推倒现政权做点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正因此,1793 年当流亡贵族社会筹措经费妄图推翻丹东的政权向她求助时, 她竟毫不犹豫地为这种活动捐献了完全可能为自己招致杀头后果的大笔金钱。当流 亡贵族们的阴谋破败后,杜潘夫人差一点就因此而被革命政权砍头。如果当时不是 年少的莫里斯无比机警从夹层墙中取出借款的字据,如果不是朋友德夏特果敢地将 其证据烧毁,杜潘夫人也许现在早就在天国里俯视人间了。如今拿破仑遇到麻烦, 她连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因此而忧伤呢? 看见索菲为拿破仑难过,杜潘夫人打心眼里往外冒火。为此,婆媳二人,政治 观点上冰炭难容。 另外,法国社会的大气候也促使了婆媳矛盾的激化。1810 年的法国社会,随 着资产阶级节节上升,旧式贵族的社会地位已是江河日下,日薄西山。 人们在社会上轻蔑贵族阶层,已司空见惯。长期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索菲更是 不会例外。 索菲一直认为自己出身低微并不是耻辱,自己并不比破落贵族社会的人卑贱, 所以言语中也常有对贵族社会的不敬之词。这种态度也常常引起杜潘夫人的恼怒。 本来杜潘夫人对索菲的进入就有本能的反对,现在日常生活中又不可避免地介入的 叫人难以忍受的政治冲突,这就使原本就很脆弱的婆媳关系时常爆发危机。 奥罗尔是祖母和母亲疼爱的对象,看到两位大人无休止的争吵,奥罗尔心里总 是格外难受,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只有这时,她才会深深地感受到自 己处于没有任何依靠的境地。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是孤独的。她能够 懂得的是母亲蔑视上流社会,从不为自己的出身低微而自卑。 而祖母呢?奥罗尔同样也觉得祖母气质高傲,虽然并没有歧视母亲,但祖母对 妈妈以前的环境、对妈妈以前周围的人总是抱有鄙视的神态。杜潘夫人后来甚至单 独给奥罗尔说,原本很和睦的家庭,自从索菲的加入,往日家庭的和睦温馨才被敌 意的争吵所替代。 两位自己心爱的人互相对立,深深地刺伤了奥罗尔幼小而敏感的自尊心。 如果细细分析一下奥罗尔这个时候的态度,或多或少是可以看出奥罗尔的倾向 性的。当母亲和祖母为宗教方面的不同看法有分歧时,奥罗尔更愿意站在母亲一边。 因为索菲虽然是个狂热而单纯的教徒,但她对宗教的归顺更多地是表现在她对 众神之间美妙爱情,男欢女爱等种种神奇故事的真实性的崇敬上。这种有意无意将 浪漫主义的意识形态思想渗透到宗教信仰中去的态度,是当时许多青年男女的普遍 心态。奥罗尔很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每当妈妈把奥罗尔抱在怀里,满怀深情地讲述 那些遥远神秘时期发生的种种男女间才有的优美传说故事的时候,奥罗尔尽管似懂 非懂,但妈妈那份无比神往而虔诚的神态,常常也使得奥罗尔自觉不自觉地沉浸在 一种巨大幸福包围自己的感觉之中。 而祖母却不同。祖母接受的宗教纯粹是哲学家们抽象、玄而又玄的枯燥说教, 是一整套由条条框框构成的宗教理论体系。要理解熟悉这类知识,非去看一些非常 厚的书不可。奥罗尔尝试性地找了一些书看。因为祖母每次提到这些著作时,总是 带着尊敬而欢乐的口吻。奥罗尔也想通过读这些书,分享祖母这方面的快乐,然而,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奥罗尔失望了,只好站在母亲这一边了。 如果说前面提到的不同或差别,索菲和杜潘夫人还可以通过各自调节自己的心 态去互相适应的话,那么另一个矛盾则无法回避,却又难以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这个矛盾的最后爆发,终于使得奥罗尔的祖母与奥罗尔的母亲无法在诺昂和平共处。 这个矛盾的核心就是奥罗尔同母异父的姐姐卡罗琳娜引起的。 前面讲过,奥罗尔有个比她大5 岁的姐姐卡罗琳娜。她是索菲与另一个男人生 的孩子。这个可怜的孩子自出生以后,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孩子的父亲是谁, 索菲也不知道。她一直跟索菲在一起过着动荡漂泊的生活。 那时,索菲还不认识莫里斯。在莫里斯决定娶索菲为妻的时候,莫里斯已经接 受了卡罗琳娜。莫里斯非常喜欢这个善良可怜的小姑娘,愿意给这个没有父亲的孩 子倾注自己的父爱。所以,奥罗尔出生后,卡罗琳娜一直就和奥罗尔和睦生活在一 起。卡罗琳娜常给自己的小妹妹讲故事,玩游戏,俩人亲密无比。 索菲带着奥罗尔去西班牙后,小姐妹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面。索菲住在诺昂 时,很想把卡罗琳娜也接来一起住,但是当她提出这个要求后,杜潘夫人却坚决反 对与莫里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住在诺昂。 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以杜潘夫人慈祥善良的本性而言,接纳一个孩子, 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既不会给杜潘夫人带来任何经济和生活方面的困难,也不会使 杜潘夫人在生活上有任何不便利之处。 杜潘夫人内心深处不能容忍卡罗琳娜的真正原因是她始终认为那个可怜的卡罗 琳娜是索菲昔日放纵下贱、道德沦丧的永远抹不去的记录。杜潘夫人无法忍受这个 孩子在眼前,随时随地都能提醒自己这样一个事实:一个无比高尚的有教养的人在 和一个从前毫无羞耻,只有靠出卖身体这种最原始谋生本领的妓女在一起生活。让 这样的孩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杜潘夫人觉得这绝对是对自己的侮辱,是绝对不 可能的。不仅如此,她还坚决不同意奥罗尔与卡罗琳娜有任何接触交往。她认为这 种接触和交往同样也会将侮辱延及奥罗尔。 杜潘夫人这种将现实生活至高无尚的伦理化、道德化的思维定势就是她内心深 处最真实想法的根源。 索菲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只是不明说罢了。 作为一个母亲而言,她忍受不了卡罗琳娜一个人孤单单地在没有亲人照料下生 活,要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原本就缺少父爱。索菲想把奥罗尔带回到巴黎,娘仨 仍然像以前一样生活在一起。可是,杜潘夫人又不允许索菲将奥罗尔带走。杜潘夫 人明确表示:将奥罗尔带走是不可以的,因为奥罗尔是莫里斯的孩子,奥罗尔将来 可以是诺昂的合法继承人。作为诺昂庄园现在的主人,杜潘夫人认为奥罗尔去巴黎 与索菲单独生活是不合适的。索菲既不可以保证奥罗尔得到在诺昂能够得到的生活 水平,也不能为奥罗尔提供将来使她成为诺昂庄园继承人所必须得到的必要教育。 由于莫里斯已不在人世,杜潘夫人有权决定奥罗尔的去留。 祖母在这一问题上的观点非常鲜明、非常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索菲痛苦极了,她现在面临着选择:要么忍受着与婆婆的不和,忍受着卡罗琳 娜一个人孤单地在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照料的环境中生活;要么舍弃如同自己心肝似 的小宝贝奥罗尔,只身返回巴黎。这两种选择在索菲看来都是不能接受的。然而现 在,她必须选择其中一种。 一番痛苦抉择之后,为了照顾卡罗琳娜这个可怜的孩子,同时也不损害奥罗尔 在诺昂良好的生活环境,索菲与杜潘夫人达成协议:将奥罗尔留在诺昂,自己只身 返回巴黎;不让卡罗琳娜与奥罗尔来往,但允许索菲每年在巴黎能够见到奥罗尔。 杜潘夫人同意了这些要求。 本来,按事先说好的,索菲收拾妥当后,悄悄离开诺昂,以免引起奥罗尔的啼 哭。可是,在索菲离开诺昂的最后一刻,身为母亲的索菲提出再看一眼奥罗尔的要 求,杜潘夫人答应了。当佣人把正在花园里玩耍的奥罗尔带回屋子的时候,索菲再 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扑籁扑籁地落了下来。没有任 何人事先告诉奥罗尔索菲马上要离开这里,心有灵犀的奥罗尔一看这情景,立刻就 感觉到了母亲马上要与自己分开。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抱着索菲的腿,撕心裂 肺地痛哭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爱的妈妈竟会不管自己,弃自己而去。奥罗 尔沾满泥土的小手死死拽着索菲的衣襟,扬着小脸,哭声震天。听着女儿“妈妈不 要离开我,妈妈不要离开我”的哭声,索菲的心全碎了。她一把搂着孩子,也失声 痛哭起来。 但是,婆媳间已是冰炭不容,为了孩子的将来,索菲也只能抑制住自己的天性。 第二天一早,索菲强忍着辛酸,最后看了一眼尚在熟睡中的女儿奥罗尔,然后 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刚一定出门,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路呜咽地离开了诺昂。 妈妈走了,奥罗尔哭了好几天。她虽然还不懂大人间的恩怨是非,但是母亲离 开自己这件事却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使她后来对“婚姻虽然可恶, 家庭却不可以没有”这句话有着自己独特而深切的体会。这种体会对奥罗尔后来的 一生都产生了极大影响。 小孩子毕竟无知,祖母连哄带逗,奥罗尔很快也就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活泼。 的确,诺昂提供的生活要比索菲在巴黎能给奥罗尔提供的生活要好,要稳定得 多。这里有宽大的屋子、精美的家具,到处都是玩不够的玩具。家里所有的佣人都 围着她转。诺昂的田野,有巴黎那阁子间里无法比拟的宽阔。 蓝天下、树林里、小路旁、山坡上,几乎到处部可以是奥罗尔的乐园。 很快,她对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产生了感情,她觉得在这里开心极了, 几天前妈妈离去在她心头造成的思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开始操心的是奥罗尔的祖母杜潘夫人。杜潘夫人觉得自己有必要,而且也 能够让奥罗尔受到良好的教育。杜潘夫人想,自己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如果自己整 日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那只会是无聊地打发余生,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方式。 她想,如果自己能为一项事业活着,能为一项事业的成功而占有空气,占有阳光, 那么晚年的生活就有了非常具体而明确意义的寄托了。 那么这项有意义的事业是什么呢?杜潘夫人早已有了非常明确的目标,这就是 培养奥罗尔,把奥罗尔教育成为又一个莫里斯那样有才干的人,把她培养成一个有 知识、有文化、有教养的姑娘,这比什么都重要!她把这项内容看得具体而重要, 以至于她每天祷告时,也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小视了这件事业。 杜潘夫人一生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看见过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女的成长,看见 过他们走向各自的归宿。她受卢梭的影响很大。卢梭在他不多却全是时代精品的作 品里,尤其是《爱弥儿》里,用自己的思想改变了整个社会对儿童的偏见。卢梭的 名言“儿童天性善良,只是社会将他变坏”。给千千万万孩子们的家长的内心以巨 大的震撼。杜潘夫人就是受过震撼的人中的一个。 她深知儿童时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关键的时期。小孩子是无意识的,他们无法 选择自己的出身,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环境,但是他们有享受高质量生活环境的权 利,而这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则极为重要。 她不知看到了多少聪明可爱的小毛头孩子由于衣食无保障,终日不得不在贫困 线上挣扎,许多人最后不得已而走上了杀人抢劫、或者沦为强盗。她也看见了许多 漂亮绝伦的小姑娘,由于同样的原因,同样的绝望而最终落入娼门,卖笑为生。莫 里斯已经不在了,教育奥罗尔的责任当然应当承担下来,没有任何理由不为奥罗尔 今后幸福生活创造良好的条件,没有任何理由不在奥罗尔身上倾注自己全部的爱以 塑造一个新的莫里斯! 杜潘夫人把抚养教育奥罗尔的责任看成是自己未来生活中最神圣的使命了。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决定,自己今后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按自己理解的方式培 养奥罗尔。 杜潘夫人每天亲自教奥罗尔学习音乐、弹奏钢琴、练习素描、速写技法、背诵 诗歌、阅读作品;教她用自己的眼、自己的心,去理解大自然千差万别的不同;教 她如何用自己的手将这种感受到的不同,用音乐、用线条、用颜色、用各种恰当的 比例关系将它们之间的各种相互关联准确而生动地、惟妙惟肖地再现出来。这是一 套完整的眼手脑协调的智慧体操,完成其中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奥罗尔调动自己 的全部智慧。 奥罗尔从小就喜欢自言自语地编各种各样的故事,现在,在杜潘夫人的调教下, 奥罗尔的这种本领更是有了用武之地。 杜潘夫人除了教奥罗尔再现生活的各种本领,同时,也将自己在几十年中所掌 握的一个有身份的人在举手投足、接人待物、行为谈吐,甚至吃饭穿衣、梳妆打扮 等生活细节方面的行为做派一一传授给奥罗尔。杜潘夫人认为,时代发生了变化, 但不论时代发生怎么样的变化,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一个有身份、有教养 的人在各种场合里应该表现出有教养。否则,无法区分出社会文明程度的等级。 杜潘夫人认为,社会总要分为等级的,旧的等级打倒了,新的等级又会建立。 君不见,大革命的风暴革掉了贵族社会,但是拿破仑不是在几十年后又重新分封了 新的贵族吗? 杜潘夫人坚信人的仪表外貌、谈吐举止是人的教养、涵养的象征,是社会阶层 文野高下区别标识,哪个社会也尘不得,也马虎不得。 杜潘夫人始终认为,社会就是一个不断滚动的圆皮球,绝大部分人都会掉下去, 只有极少的人可以暂时地立在上面。能够立在上面的人一定是在很多方面与别人不 一样的人,其中的各种文明优雅的举止做派不同就是一个重要的表现方面。文明在 任何时候都是通过人的行为来反映的。 奥罗尔开始觉得祖母传授的这些方面的知识和见解以前闻所未闻,倒也是蛮有 趣。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除了音乐、美术、文学这些带有创造性的自我体 验的学习能够不时产生使自己得到欢愉的新鲜快感,可以使人兴趣有增无减外,其 他方面的教育,尤其是贵族社会的那一套礼仪举止,太繁杂、太束缚人。如果每天、 每时每刻都按那一套行事,那非把人急死不可。 杜潘夫人为了及早完整地对孙女实行全面教育,她再一次聘请了曾经给儿子莫 里斯当过家庭教师的德夏特先生当奥罗尔的家庭教师,这位莫里斯生前最要好的朋 友,最受尊敬的老师,杜潘夫人家里最忠诚的朋友,又一次真心诚意地怀着和当年 满腔热情当莫里斯老师一样的心情承担了教育莫里斯之女的任务。 德夏特多才多艺,他不仅和奥罗尔的祖母一样喜欢音乐、美术,而且还精通自 然科学的多种学科:数学、物理、化学、地质学、生物学。不仅如此,他还懂拉丁 文和医学。他是诺昂很有名气的医生。 德夏特是位非常特殊的人,他虽然在政治思想、宗教信仰方面与奥罗尔的祖母 相同,并始终保持对奥罗尔全家忠心耿耿,但他却不像杜潘夫人那样把自己的政治、 宗教等意识形态的理解强加给自己的学生。他坚持自己的信仰,但也宽容,尊重别 人接受时代流行的思想观念。他非常认真,尽心负责地把他掌握的科学知识毫无保 留地传授给学生,并努力采用一切可以采用的手段让学生明白所有的知识都在实践 中产生,所有陈旧的知识都将被更新的知识代替的道理。 他不断告诉学生世界上只有权威的思想,而不会有思想的绝对权威。如果有人 说有,那么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有愚民的企图,一定不要相信这种骗子。为此,他 主张孩子们不仅在户内学习书本上的知识,而且也要户外学习观察。这就是为什么 他与杜潘夫人共同多年教育莫里斯,而最终莫里斯长了学问,有了思想,却并没有 成为杜潘夫人所希望的那种为贵族社会服务的复辟狂的根本原因所在。 现在奥罗尔成了他实现自己教育思想的对象,他仍然按此法做下去。奥罗尔被 他不同于祖母的传统教育方法和教育内容所吸引,高高兴兴地跟随着这位曾经开导 过自己父亲的家庭教师认真地学习各种安排的课程。 德夏特的教学很灵活,没有固定的章法。在授课的头几个月,他除了每周向奥 罗尔传授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和学习拉丁文外,从不对奥罗尔提出别的要求。他允 许奥罗尔看她自己愿意看的书,干她愿意干的事。德夏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以便 观察出自己的这个学生除了学习课程以内的知识外,她在哪些方面还有哪些潜在的 禀赋值得开发。 很快,德夏特通过观察,发现奥罗尔对一些离奇却又是人类不断传颂的有关人 生命运的种种史诗和故事着迷。于是,德夏特想方设法弄来了《荷马史诗》、《伊 利亚特》、《被解放了的耶路撤冷》等诗歌戏剧方面的书给奥罗尔读。 在没有布置作业的情况下,奥罗尔再一次演绎了她在巴黎小阁楼里发明的自我 享乐的编故事的方式自娱自乐。与以前叽哩哇啦用嘴随口编的做法不同,这回是用 脑子想,用手写的方式进行的。 奥罗尔经常写读后感,有时,自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长时间地在一个小本子 上写着各种感想。有时,还编出一些故事人物的发展情节。小本子上总是写得密密 麻麻,杜潘夫人有时也拿起这些小本子翻翻,当看到里面写的字迹又小又难认时, 她就告诫奥罗尔不要把字写得太小,这样会把自己的视力损坏的。 杜潘夫人不反对奥罗尔的这种写写画画,她看了奥罗尔的这些稚气的感想,心 里很为孙女和自己一样对文学感兴趣而高兴、骄傲。德夏特当然更不会忽视奥罗尔 的这种渴望表达自己记忆和理解的苗头。他顺势施肥浇水,引导着奥罗尔的文学兴 趣向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德夏特每次讲述一则数学或物理定理或公式后,总会用平静而深沉的语调,从 不同的角度娓娓动听地介绍发现这些定理或公式的科学家的勤奋学习过程,以及他 们自觉磨练自己意志的动人故事。 他常说,每一道公式都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发现的,他们去世了这么多年,人 们之所以还在记着他们的名字,是因为他们用自己创造性的劳动帮助其他人开启了 智慧,使别人在精神上得到了充实和丰富。他这种以朴素语言将伟人与凡人缩短的 引导,使奥罗尔很早就意识到了成为伟人并不是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只要有 一颗永远不停探索未知世界的心,和一股不屈服困难的意志,自己的目标就可以达 到。 德夏特有关男人是强者的思想,对奥罗尔影响不小。德夏特认为,在自然面前, 人应当是强者,尤其是上帝把诸如哺乳、生育的责任赋予妇女,那么,男人就应充 分发挥自己的洒脱去从事一些创造性的劳动,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 做一个出色的男人就应该有鲜明的独立性。不要指望自己一生处处仰息别人, 也不要指望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会有什么贵人相助。一切要靠自己。 独立性太强会遇到舆论的议论,可舆论是什么?舆论只是一群低能的神经错乱 的白痴在嘲笑医生的正确诊断。不要让这种舆论妨碍了人的行动,有才能的人是最 伟大的,最伟大的人是芸芸众生中的强者。 德夏特这番有关男人创造的说法,能激起奥罗尔内心的共鸣。长期以来在母亲 与祖母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每一次总是索菲败下阵来,奥罗尔心中总有一种说不 出的难受。对于索菲而言,索菲的失败,倒不是媳妇有不敢犯上的忌讳,而是在婆 婆冷静严密的推理思辨上,索菲根本就不是思辨者竞争的对手。有时,邻居的一些 人也随祖母的神态对母亲的举止投以轻蔑眼神,母亲也会因此而觉得受了无形的精 神伤害。每当看见母亲处于弱者的时候,亲情血缘的本能常常使奥罗尔激发出一种 渴望成为强者的冲动。这时,奥罗尔就想成为强有力的男人,去保护母亲。 在奥罗尔的心里,力量、勇敢、智慧、创造性、保护别人,这些都是强者—— 男人的同义词。德夏特关于男人强者的言论使奥罗尔对自己这种认识更加坚信不疑。 因此,她常常感叹自己要是个男孩就好了。祖母在高兴的时候,也常常把奥罗尔看 成了儿子莫里斯,她常常在里屋喊道: “莫里斯,把刚才的曲子再弹一遍!”“莫里斯,把马拴到门前的大树上!” 这些带有很容易使人产生联想的亲切叫声,使奥罗尔觉得以前父亲能够干的活,如 今,她也能干了。干出了爸爸才能够干的活,这该有多么帅气啊! 奥罗尔也因此常常幻觉自己已是男儿身了。 一种不断使自己成为强者、使自己成为能保护他人的意识在德夏特的教育下, 在祖母与母亲的不和中,悄悄地在奥罗尔潜意识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意识愈来愈强烈、愈来愈膨胀。 奥罗尔有时候也跟着德夏特去离家很远的地方采集不同的地质标本。每当做这 种远足的前一天,奥罗尔都兴奋得像过节一样急不可待。一出门,来到田野里,她 就快活得像森林里奔跑的小鹿,蹦蹦跳跳,一路欢笑。 是的,在一望无际的牧场上、在山峦起伏的最高处,望着阳光洒满的大地,任 微风轻轻拂面,那种没遮没拦、极目所及的快乐,曾无数次激发起奥罗尔脑海里产 生出的无穷无尽的奇妙幻想。小时候在吕西姨妈家里住的时候对乡村景色奇妙的记 忆,这时候也时常浮现在眼前。自由舒展、宽广辽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去掉 粉饰做作,留自然本色,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人生境界啊!憧憬大自然,追求自由, 崇尚天真,赞美真诚,这些日后成为乔治·桑身上光彩照人的性格特点,在她还是 奥罗尔小姐做远足的时候,在她奔跑于田野之上的时候,就已经陶冶铸成了。 奥罗尔对女孩子只能穿裙子的习俗很不理解。她觉得这种服装虽然好看漂亮, 但是不适合于自己在田野里奔跑,因为道路两旁的树丛常常钩住长长的裙边,最后 总将裙子划破成一缕一缕的破布片。这种裙子尤其不适合跨越水沟或小溪什么的, 因为长长的裙边常常浸到水里而弄得浑身肮脏不堪。奥罗尔常为双手提着裙子而觉 得十分不自在。 “为什么不穿你爸爸的衣服试试呢?”德夏特不失时机地启发道。 是的,奥罗尔也觉得问得有理,衣服不就是为人的需要而设计的吗?为什么我 就不能穿男人服装呢?为什么我就不能试一试呢?想到这,奥罗尔脱下了那个时代 女孩子们身上不可以随便脱下来的裙子,换上了莫里斯的衣服。 当她每次穿着男装跟着德夏特在村外的旷野里来回奔跑时,她感到无比的放松。 果然,男装比裙子方便多了。如果骑着马,在宽阔的牧场、山坡上飞奔时,她更加 体会出男装无比的优越性。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得很,为什么总是把方便的好处留给男人?为什么总是这 么歧视妇女?”她常常感到男装的好处,而引发出男女不平等的感触,并对此种不 平等表示无比忿恨和不平。此时,一种为女性伸张正义、鸣不平、与须眉一试高低 的豪气就会在胸中油然升起。 世界上有些事情很奇怪,自己觉得舒服得意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人为你的得 意而难受,不能忍受,尤其是某一行为或举动与时尚、潮流、传统、大气候等习惯 性的主流思潮有悖的时候,更是如此。即使某一行为并不对别人利益产生任何微小 的损害,仅仅只是与时尚有所不同罢了,而这种不同也不能为时尚所容。 当奥罗尔欢天喜地,怡然自得地穿着男服在屋里屋外跑进跑出的时候,祖母的 眼睛首先就受不了。她倚着门框,看着从马背上跳下来、又爬上去的孙女,流着眼 泪说: “亲爱的孩子,你穿着男服在外面奔跑跳跃,以避免磕碰,这还可以理解。可 是你回到屋里为什么不能把裙子再穿上?有好几次,我都把你和莫里斯搞混了,我 以为莫里斯又骑马回来了呢。”如果说祖母的要求只是对奥罗尔在家里穿男装有不 习惯的话,那么,思想古板的邻居们开始对奥罗尔的形象指指点点,则有些刻薄挖 苦了。 奥罗尔对此毫不介意,德夏特关于不惧舆论的理论已在她心中构筑了抵御流言 的盾牌。 “还是德夏特说得对!”奥罗尔这时开始感到了世俗的凉意,因而对德夏特的 预见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世界就是强者的世界,弱者之所以觉得自己渺小, 是因为他们自己总是趴在地上仰视别人。站起来试试看?男人能干的,女人为什么 不能干?他们能穿的,我为什么就不能穿?现在穿着不是也很舒服吗?奥罗尔不明 白,为什么男人的种种便利,就不能允许女人拥有呢?这平等吗?奥罗尔暗晴地憋 了一口气:“谁说女儿不如男?”这口气埋得很深,以至于这口气变成了她身上一 股子永不衰竭的动力,驱使着乔治·桑日后在文坛上著书立说,情场上尽揽风流。 根据和索菲当时达成的协议,杜潘夫人每年应带奥罗尔去巴黎住几天。 因此,每当奥罗尔听到马上要出发去巴黎的消息后,总是会高兴地跳起来。 因为,去巴黎,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妈妈索菲了。 奥罗尔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她觉得小时候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尽情撒娇的时刻是 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现在她每天晚上坐在祖母的膝盖上,闭着眼睛任祖母那温暖 的双手抚摸自己的头发、脊背,她觉得之种被人抚摸的感觉无比快活。奥罗尔一直 都觉得,从母亲和祖母的抚爱中得到的快感是人生不可多得的感官享乐,是人类达 到至亲至爱时候的表现。只是两者有些程度上的区别。比如,躺在祖母怀里撒娇的 感觉与在母亲怀里的感觉就不同。反过来,坐在妈妈腿上的感觉又远不如在祖母腿 上那么强烈。奥罗尔小小的年纪就己强烈地感觉到了两种不同的爱,也强烈地要求 完整的爱。婆熄不和的家庭关系培养了奥罗尔捕捉情感微小变化的敏锐感受能力。 每天晚上感受着祖母的温情时,奥罗尔也就同时渴望扑向母亲的怀里。 出发去巴黎,盼望见到妈妈时的兴奋,也时常表现在奥罗尔的嘴里。祖母看见 奥罗尔扳着指头数日子的兴奋样,口里就会蹦出: “这小丫头真没有良心。”祖母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教育奥罗尔,目的就是想让 孙女高尚起来,使孙女从任何方面摆脱从索菲那里接受影响的可能性。奥罗尔的兴 奋劲,杜潘夫人见了怎能不生气? 祖母的不满意,丝毫也不影响奥罗尔的情绪。奥罗尔心里也明白,祖母一直视 孙女为掌上明珠,祖母也是天底下最爱自己的人,是自己将来长大成人的唯一可靠 的依靠。杜潘夫人家里的唯一法定继承人是奥罗尔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就能充分说明 这一点。祖母对自己的不满,实际是对索菲的不满而已,与自己毫无关系。 奥罗尔只是有一桩事情不明白,随着年龄增大,这个疑团也越来越大。 她觉得小时候,自己还有个姐姐。那个在小阁楼上哄着自己玩,给自己讲各种 各样好听的故事,陪她一同做游戏的姐姐卡罗琳娜怎么就一直没见着? 她问过祖母,祖母支支吾吾不置可否。她在巴黎向妈妈问过同样的问题,索菲 也回避回答这个问题。她脑子里清楚记得姐姐的脸,可是老不明白为什么去了西班 牙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呢?小奥罗尔哪里知道,祖母与索菲已达成协议,即: 永远禁止卡罗琳娜与奥罗尔来往。 这完全是祖母的意志,母亲也只能遵守。所以,每次到了巴黎,索菲总是把卡 罗琳娜托给别人看管,自己只身前往杜潘夫人的住处,看望奥罗尔。 在巴黎,另一个小女孩也一直想念着曾经跟自己呆过那么长时间的小妹妹,她 就是卡罗琳娜。和奥罗尔一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不着自己的妹妹。 她无数次问过索菲,却总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不仅如此,卡罗琳娜还十分想见 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奶奶。她觉得奶奶一定很慈祥。妹妹在那里,一定很幸福。她幻 想着满头银发的奶奶如果见到自己,一定会用温暖的手抚摸自己的小手、抚摸自己 的小辫。卡罗琳娜不知道,自己已被幻想中的那位慈祥的老奶奶开除了,已不属于 任何人的家庭。而她还在不断地打听妹妹住在哪儿,奶奶住在哪儿。 后来,她知道小妹妹每年都到巴黎来,她甚至用近似哀求的口气,要妈妈告诉 她妹妹住在巴黎的哪条街道,哪怕只到那屋子外面走一趟也好。 一年冬天,寒风怒号,气温很低,卡罗琳娜这时已是寄宿学校的学生了。 一天,她瞒着妈妈做了一件事。晚饭前,她说服了学校看门人,自己一个人溜 了出来。她担心时间来不及,连晚饭也没有吃就出来了。 寒风中,她空着肚子边走边打听,走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了杜潘夫人的住所。 她不敢马上去敲门,只敢爬上台阶,踏起脚,从窗户往里看。透过满是冰花的玻璃, 她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坐在一块红地毯上自己玩纸牌,跟前的壁炉里的火正熊熊燃烧 着。 “那一定是妹妹奥罗尔。”卡罗琳娜心里想着,一种拥抱妹妹的渴望使她鼓起 了勇气。她悄悄地走到大门口,哆哆嗦嗦地跟女佣人罗丝讲明了自己的心愿。大概 是惧怕祖母的威严,卡罗琳娜最后恳求罗丝,说自己呆在屋子的外边,只央求把奥 罗尔悄悄带到门口来见一面就行。 罗丝听了这些后,非常同情眼前这个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已青紫的女孩。 虽然她也惧怕杜潘夫人,但她还是答应帮助卡罗琳娜实现这一愿望。女佣走到 客厅门口,用手示意着奥罗尔出来一会。奥罗尔不知道女佣罗丝这个时候要她出去 是为什么。此时,妈妈和舅公还在里屋吃饭。祖母已吃完饭,退席了,正坐在客厅 里的椅子上和往常一样,闭目养神。奥罗尔停止了玩纸牌,悄悄地站起身来,蹑手 蹑脚地向客厅门口走去。祖母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尽管她处于睡眠的状态,但是任 何一点响声都会引起她的高度警觉。她仿佛觉得正在玩纸牌的孙女举止有些异常, 于是睁开眼睛问道: “小家伙,鬼头鬼脑的要干什么?”奥罗尔只得停住脚步说,罗丝在门口招呼 自己。祖母转过头马上问罗丝: “为什么不直接进来,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罗丝见不能隐瞒了,只好轻声照 直说:“卡罗琳娜小姐来了,她想见一见奥罗尔。”罗丝把卡罗琳娜这个词说得是 那样的轻,以至于站在祖母旁边的奥罗尔一点儿也没有听清到底是谁要见她。祖母 却听清楚了。她脑子里对这个名字有着本能的紧张和讨厌。罗丝说得再轻,都会如 重锤砸在锣上。祖母认为这是索菲公然向她的权威挑战。不是已经说好了不能让卡 罗琳娜来这里吗?为什么要这样背着自己让卡罗琳娜来找奥罗尔呢?她顿时怒不可 遏,对着罗丝大声说: “不要让她进来,让她滚出去。罗丝,你要是在背地里背着我干这种事,我马 上就把你也赶走!”奥罗尔站在这边,不知道祖母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奥 罗尔有些茫然。罗丝吓得退了出去。接着,奥罗尔听到门厅的最前头传来一阵低声 交头接耳,接着一个女孩子嘤嘤哭泣声隐隐可闻。哭声弱小,哽咽断续,然而,这 种至亲血缘亲情间相互的呼唤,其声再小,也会如山崩地裂般在奥罗尔心中引起回 应,将她骨肉之情唤醒。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卡罗琳娜?”奥罗尔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卡罗琳娜姐姐的声音。顿时,一道闪 电穿过她的脑海,姐姐的形象在她眼前复活了。奥罗尔觉得她已经见到了姐姐,就 像在往日阁楼里一样,温柔、善良、和蔼的卡罗琳娜姐姐在哄自己入睡,为自己唱 歌,或给自己讲永远也听不厌的美丽童话故事。 “卡罗琳娜姐姐……”奥罗尔扔下手中的纸牌,不顾一切地冲向大门。 罗丝流着泪抱住奥罗尔,阻挡奥罗尔去门口,然而这时哪里挡得住奥罗尔扑向 姐姐的愿望。 “卡罗琳娜姐姐,”奥罗尔泪人似地跑到门厅口,眼前却什么也没有,只有漫 天的雪花随着怒号的寒风迷迷茫茫地旋转翻飞。 “卡罗琳娜姐姐——,你在哪里——?”奥罗尔声嘶力竭地对着黑暗大声呼喊 着,没有人回答。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祖母在她床头整整一夜没合眼。 这一事件给奥罗尔心中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阴影。奥罗尔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直 见不到姐姐的真正原因了。从这以后,她对上流社会与下层社会之间的格格不入有 了切肤的感受。后来她在自传中对这一现象给予了猛烈抨击,她写道: 卡罗琳娜起初是个天真的孩子,她从小就懂事早熟,事事都顺着我的性子。母 亲被永远地接受了,为什么她的女儿却要蒙受耻辱、遭到排斥呢?无非是上流社会 的人认为她的出身是平民阶层,而有辱法军元帅萨克斯伯爵的荣耀罢了。同在一个 母亲腹中孕育长大的孩子,卡罗琳娜的身分为什么就比奥罗尔低贱呢? 祖母毕竟是祖母,她仍然一如既往地把全身心的爱倾注在奥罗尔身上。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努力,祖母才取得了奥罗尔的好感,一切友爱如初,不过印 象已深深刻在脑海里,已不能抹去。奥罗尔从此对上流社会不满。这些逐步加深和 积淀,最终使她形成了对贵族社会没有好感、没有同情,而对弱小者给予无限关注 的政治思想基础。 奥罗尔到了14 岁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使自己隐藏天性,靠近并讨好上流社会, 而牺牲自己对自由的追求、对无拘无束生活的追求,这是十分痛苦的代价。她自己 觉得这是行不通的。 这时候,还有一件事对奥罗尔影响很大。由于奥罗尔每次去巴黎看妈妈时,奥 罗尔总是吵着要见姐姐卡罗琳娜,这势必要引起祖母的不高兴。奥罗尔每次碰到妈 妈后,也要提出同样的要求。索菲对此不会不高兴,但她又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她虽然不惧怕杜潘夫人,但她惧怕由此而引起对奥罗尔和卡罗琳娜的不好。所以她 没有答应女儿的正当要求。但是,她也没有叱责孩子。她总是在奥罗尔哭着要找姐 姐时,尽最大努力去哄孩子不哭。她安慰孩子的办法是告诉孩子,等一段时间后, 她再把奥罗尔接到巴黎来。她有时还跟奥罗尔说,自己即将在巴黎开一小店,到那 时,就可以把奥罗尔接回到巴黎,娘仨就可以和以前一样过着快乐的生活。 奥罗尔不明白这是大人安慰自己的劝说,总是信以为真,总是希望母亲的小店 早点开张。可是这小店总也开不了。奥罗尔心里非常着急。每次返回诺昂后,她就 希望听到母亲开店的消息。有一次,她竟有了主意,要自己攒一些钱作为路费去巴 黎。 她的这一计划被家里的一位女仆发现了,这位女仆将这一发现告诉了杜潘夫人。 杜潘夫人这回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她觉得有必要对孙女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 让这个主意越来越大的女孩子明白一些事情的真相。 一天,杜潘夫人把奥罗尔叫到床边,一五一十地向奥罗尔讲叙了索菲的一切。 杜潘夫人从索菲一开始家庭如何贫穷导致孩子们一个也上不了学、吃不饱饭,到后 来索菲变成一个如何没有羞耻、如何没有道德感、如何堕落、如何没有修养到处都 不受人尊敬而受到鄙视的女人等方方面面的事情统统抖落出来。祖母由于将自己长 时间对索菲的不满全部无任何保留地倾泄出来,以至于讲到悲愤处时,不由得声泪 俱下。 奥罗尔听到这些事,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会是 这样的一个人。心中的偶像顿时被蒙上阴影,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光辉,她体会到 了信仰支柱崩塌时的震撼。但是,即使是这样,祖母的这些说法也没有抹去奥罗尔 内心就早已存在的一个善良妈妈的形象。不过,人心中的完美形象一旦受到了摇撼, 一旦心目中至高无上的信念感受到了被人推倒的危险,内心受到了类似信仰危机之 类的冲击后,茫然无望,意志沮丧总是一些最常见的心理反应。人在平常的行动中 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将这些反应表现出来。 奥罗尔此时,就是这种信仰受到极大打击的受害者。从祖母痛说索菲的一切以 后,奥罗尔就出现了对一切不感兴趣、心情沮丧、情绪低沉的现象。 她对每日必修的功课感到厌倦,开始抵制刻板的说教和乏味的礼仪练习。 她不愿意静下心来学习,疏懒功课,不愿弹琴,撕毁乐谱。她觉得只有整天跟 小朋友们在树丛中乱跑一气才可将内心的一切烦恼化解开会似的。因此,她发疯般 地和村里的孩子们在野地乱跑。她似乎想以此办法表示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奥罗尔不想去巴黎看索菲了,而且也对任何事情没有了以往那种兴致。 祖母看到这一切,心里非常着急。她虽然想让孙女明白索菲的一切并不值得尊 敬的原因,但是并没有想让孙女因此而放弃所有的学习。杜潘夫人担心自己长久的 希望会因此落空,担心奥罗尔就此下去会毁掉前程。她想办法改变这种现状。有什 么办法能改变这一现实呢?祖母想到了修道院。她觉得那里不会使自己失望。 祖母虽然知道修道院的生活与诺昂家里相比有天壤之别,她为此曾感到过难受, 但她冷静的思维方式使她明白,目前,只有这种选择才是对奥罗尔的现在的教育, 对奥罗尔的将来的发展唯一有好处的最好办法。 奥罗尔14 岁那年,祖母把她送进了英国人办的奥古斯汀女子修道院,在那里 让她接受了为期三年的英国式的女子修道院的教育。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