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勒·柔多 奥罗尔到达巴黎的时候,首先得到了一个叫于勒·桑多的人的帮助。这个小伙 于,奥罗尔去年夏天在家乡就认识了。当时他是巴黎大学法律系的学生,暑假回家, 住在父母家里。他父亲是拉夏特镇上的一个收税官。拉夏特是个小镇,离奥罗尔家 不远。一次在朋友家聚会中,奥罗尔认识了他。桑多是个腼腆内秀、情感细腻、易 于忧郁的20 岁左右的小伙子。在拉夏特相识后,奥罗尔与他很谈得来。他们在一 起时,谈新的社会学,谈文学,谈爱情观,谈信仰,俩人都觉得很开心,彼此印象 都不错。奥罗尔觉得眼前这位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伙子兴趣跟自己差不多,共同感 兴趣的话题很多。由于是老乡的关系,所以奥罗尔一到巴黎,首先要找的人就是于 勒·桑多。于勒·桑多在巴黎已有好几年了,对许多事情都比较熟悉。在奥罗尔初 到巴黎的时候,于勒·桑多帮助奥罗尔找廉价租金的屋子,挑选必要的生活用品和 家具。一切安顿好后,于勒·桑多还抽空带奥罗尔参观巴黎的博物馆,或请一帮他 认识的在巴黎学习工作的诺昂老乡一块聚会。 1831 年的巴黎令人无比兴奋。大革命的余波仍未止息,资产阶级从王室旧式 贵族手中夺来的政权虽然已日趋稳定,但是各种鼓吹资产阶级铁腕统治的专制理论 也逐渐露出端倪。前进与倒退、民主与专制、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仍在继续。人们 不愿意从一个思想的牢笼中刚刚解放出来,紧接着又被另一个思想牢笼锁住。人们 渴望自由、渴望奔放、渴望挣脱一切束缚思想的锁链。于是严肃冷静审视人生,客 观梳理各种社会关系,重新评价传统道德观念的各种新思想、新观念也纷纷登台。 文坛上长期被古典主义统治的局面受到了震撼,最先给民众吹来希望之风,继而一 扫长期沉闷气氛的艺术狂飙是浪漫主义文学思潮。 这个时期产生了法兰西第一批伟大的浪漫主义作家。1831 年雨果的《巴黎圣 母院》问世,接着比洛兹成为《两世界杂志》主编,随后,《克伦威尔》、《安东 尼》等一批浪漫主义的代表戏剧上演。奥罗尔和许多激进的青年一样,是这些戏剧 的忠实观众。 现在,为了节约开支,也是为了行动方便,她女扮男装。过去和德夏特外出打 猎时,她就身着男装,那时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现在着男装除了方便以外,更重 要的是可以免去女装以及相配的服饰打扮的开销。女装不仅要不断地更新式样,而 且每天还得花大量的时间梳洗打扮,行动上还要受很多限制,这既花钱又费时间。 男装则将这一切都免了。她觉得现在女扮男装毫无不适。男式衣服垂到后脚跟,几 乎不显腰身,再加上头戴一顶大帽子,脖子上围一条大毛巾,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的 巴黎大学的大学生的模样。她为这身装束出入各种公共场合而不被人认出是个女的 而快乐高兴。她觉得自己的行动十分自由方便。她这时没有想到,自己选择男装的 方便竟成了她以后着装上的一条原则:衣服是为人的需要而设计成各种式样,人可 以按自己的需要选择衣服,衣服却不可以选择人。 这时候,还有一个人也使她很兴奋。他就是于勒·桑多。 奥罗尔觉得这个小伙子忧郁外表里面,有一颗火热的心。而体弱、身材瘦小的 于勒·桑多却觉得性格刚强、热情澎湃、身体强壮的奥罗尔是自己最好的保护神, 同时也倾慕奥罗尔那双多情传神的大眼睛和柔软婀娜的细小腰肢。两人在一起时, 已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过多的表白,双方都能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 奥罗尔是个过来的人,她对于勒·桑多对她的倾慕有着清楚的感觉。她为自己 这个时候能有这种感觉而激动不已。看着面前这个羞羞答答、手足无措、弱不禁风 而又倾慕自己的大男孩,一种发自内心的保护比自己更弱的强人奉献的感召力唤起 了她多少年以前心底早就呼唤过的志向。眼前就是实现自己这一主张的机会,还有 什么可犹豫的?是的,奥罗尔一点也没有犹豫,甚至事先也没有考虑过,她也爱上 了于勒·桑多。很快,她就和这个被自己呢称为小于勒的大男孩同居起来。 这一时刻的感受太美妙了,一个从令人窒息的婚姻中逃脱出来,一个从沉重的 乡下流言罗网中挣脱出来的女子,此刻在巴黎大街上挽着一个小伙子的胳膊散步时, 再也听不到保守顽固的乡下人那种鬼鬼祟祟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再也看不到传 统卫道士们那种伪善面孔的脸色,这种感觉是多么惬意呀!她由衷地体会出巴黎真 是个自由之都,是无拘无束的人的天堂。她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也庆幸自己 找到了自己喜欢保护,而且也喜欢被别人保护的小于勒。爱情之火在这对年轻人心 中熊熊燃烧,彼此都感受到了无比的幸福和快乐。 暴风骤雨般的爱情过去之后,奥罗尔觉得应该抽点时间考虑怎样在巴黎生活下 去的问题。奥罗尔很快就感觉到了依波利特劝告的真实性。仅靠每月250 法郎的生 活费,像奥罗尔这样的人是根本不够用的。不够用,那么有什么方法能够维持生活 呢?奥罗尔心里没有数。有时候,为了节约,她一大只吃一顿午饭。外出一天回来 时,为了避开经过面包店而闻到烤面包香味对饥肠辘辘肠胃的刺激,她宁愿多绕几 条街的远路。衣服可以少买或不买,饭却不可少吃。有时候她看书至深夜,常常是 饿得头昏眼花而不得不和衣上床在寒冷中度过漫长难熬的黑夜。从口里省钱总归不 是长久的办法,还是要有挣钱的途径才行。那么,于什么呢?她去过图书馆,试过 当图书管理员,但那里太冷,没有炉子,她实在是受不了。她给人绘过彩图,画过 肖像,都没有成功。她学过拉丁文,想做点翻译,但是,她很快发现,翻译是件文 化人干的最辛苦的事,每字每句都要反复斟酌,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什么好 呢?奥罗尔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职业。 日子过得很快,手上的钱已经越来越少了,挣钱的路子还没有找好,奥罗尔心 里有些着急。她试图做裁缝,搞花边,也不成功。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找不到工作? 真的就碰壁而重新回到诺昂去听卡西米、依波利特取笑自己?去再过那囚牢般的生 活吗?不,不可能,决不能那样,绝不走回头路,一定要想出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的。她琢磨着自己还有哪些本领没有施展出来,还有哪些才能没有拿出来试一试。 想来想去,找来找去,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可不可以搞点写作,以笔挣钱?这个念 头虽然疾如流星般地划过脑海的苍穹,却也在她脑海里照亮了一块地方。是呀,为 什么不去试一试这一招呢?自己不是在家里经常写吗?虽然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消 遣,丝毫没有以此谋生的打算,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以去试一下呢?而且, 坐在屋子里写,又不用出去,稍事准备就可开始的事,自己为什么不动手呢? 干!她大腿一拍,就这么决定了。说干就干,很快,她把自己行李中带来的一 本自己在家里写过的一篇小说稍稍修改了一下,就最后定稿。初稿完成后,怎样才 能将它变成维持生活的法郎呢?她又犯难了。不过,这位意志坚强、聪明无比的人, 很快就找到新的办法。 她通过老乡的关系,分别结识了几位在巴黎有权势的名作家、批评家。 她想通过他们为自己出版这篇作品提供帮助。没想到,这些人听了她朗读的部 分章节的文字后,都摇着头劝她干点别的什么好,别干写作这活。奥罗尔听了这些 专家们的评论,嘴上虽不服气,心里却非常沮丧,看来,这个路又走不通了。正当 她为生计四处找门路时,一位听过她朗读作品,但给了她极低评价的巴黎的很有影 响的文学批评家拉杜什给了她机会。 拉社什是拉夏特人,是奥罗尔的老乡。拉杜什不久前买下了一份讽刺性小报《 费加罗报》,人手不够,正需要编辑,他将她聘为编辑。这样,奥罗尔在巴黎找到 了属于她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为此她非常感谢拉杜什,因为这份工作使她在巴黎站 注了脚跟。 报社的工作像命题作文,体裁、篇幅、时间等都有要求,不能随自己乱来,而 且要快。奥罗尔没干过这活,虽然自己写写划划,有时也文思泉涌,可在这里好像 派不上用场。报社里又是框框,又是条条,这限制,那不允许,一切要按别人的意 思行事,真是处处都觉得别扭。 更使她难受的是拉杜什派给她的任务是专写爱情方面的讽刺文章,这可把她给 难住了。她硬着头皮写,不是头开得不好,就是刹不住尾,或者写出来的东西自己 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别人更看不懂。一气之下,撕烂,重来,结果,还是老问题。 看着别人干得挺欢,自己什么也拿不出来,她心里也着急上火。拉杜什慈祥善良, 尽管奥罗尔头一个月一点活也没出过,月底,她仍领到工资:12 法郎50 生丁。 奥罗尔也不是愚笨的人,她通过观察体会,很快就掌握了写这种短小文章的技 巧。 1831 年3 月3 日,《费加罗报》刊登了一篇匿名的讽刺警察局的短文,文章 写道: “警察局长即将颁布一个新的命令,其主要内容如下: “第一,所有能搬运武器的公民每天上午7 时到晚上11 时应随时奉召,保护 王宫;每晚11 时到次日早上7 时随时应召保护庙宇和其他公共设施。以上规定的 时间内,老幼妇孺在各自屋门口站岗。有违上述规定者的家庭如遇骚乱分子侵扰, 均无权得到军队的保护。第二,为了居民的安宁不再受到干扰,每日黎明前,各公 共场所鸣炮25 响,教堂大钟齐鸣。夜间,大街小巷每隔一小时吹一次号,巡逻队 满街巡逻,并高呼:‘提高警惕’。第三,各家必须在住宅四周挖出7 尺半宽的深 沟。门要设防,窗要上栅,家里要有至少20 条枪,以便意外时可以给每一个人。 政府颁布这些规定,是为了让居民们享有绝对的安全。政府保证一月之内破获不超 过十二起的阴谋案件,一周内不发生三次骚乱……”文章一刊出,巴黎为之大哗。 共和派市民拍手称快,为作者妙语联珠、入木三分的讽刺击节叹奇。亲国王的当权 者们很恼怒,下令立即查封《费加罗报》。报纸被查封后,还有人要求追查匿名作 者。可是,调查刚一开始,法院就撤诉了。奥罗尔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她一点也 不害怕,她倒是希望调查继续进行下去,以政治罪将她逮捕。这样,她可以在一夜 一间,成为巴黎人人谈论的人物而一举成名。为此,她为撤诉而可惜了好几天。 与此同时,她和小于勒为了多挣一些稿费,也写了一些文章,但这些稿子投出 去就没了音讯,见报的不多。小于勒开始有些泄气。奥罗尔则继续给他打气。果然, 这对情侣共同写的一篇文章在杂志上发表了。文章的署名是于勒·桑多。这炮打响 后,他们俩人又一口气写了好几篇文章发表在不同报纸刊物上,都是用的“于勒· 桑多”这个笔名,这样“于勒·桑多”的名字开始在巴黎小有名气。 奥罗尔爱小于勒,如果说是情人关系,还不如说是母亲对儿子,医生对病人的 关系。她非常喜欢使用这种温柔的专政照顾自己的小于勒,他也很乐意接受这种专 政。他们甚至希望马上建立一个自由的家庭,并将诺昂的两个孩子接来一块住。这 对情侣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同样喜欢幻想,并认为幻想马上就可实现。 在这间狭窄的阁楼里,他们总是愉快地出去,唱着歌回来,不知道什么叫困难, 不知道什么叫分别。和许多已婚女人的心理一样,27 岁的奥罗尔恨自己当初没有 以处女之身献给情人。她问自己为什么20 多岁的时候,没有去找一个像小于勒这 样的青年呢? 答案自然不会有,但她认为与卡西米生活的几年完完全全是虚耗上帝给自己的 青春年华。她觉得这是婚姻的不公正造成的。她要把这种不公正找回来,把损失补 回来。目标不在天边,它就在眼前,就是眼前这位青春年少、两颊红润、稚气可人 的小于勒。 1831 年4 月,为了履行与卡西米的协议,她返回诺昂住了一段时间。小于勒 同时也返回到拉夏特。奥罗尔看到了自己两个可爱的孩子,高兴得不行。 而这时,她也放不下小于勒的心,热盼与他会合,她一点也忍受不了与小于勒 分离。第二年,她第二次从巴黎回诺昂时,竟把小于勒带到自己诺昂家中,把他安 排在自己二楼的卧室里,和自己住在一起,而且毫不隐瞒自己与小于勒的两性关系。 奥罗尔的这一大胆举动,如果在巴黎,是没有人管这些事的,可是在诺昂,在 一个仍然保留老式传统习惯的诺昂乡下,这不啻于在一汪平静的池水里投下了一颗 重磅炸弹,顿时溅起轩然大波。就在小子勒住在奥罗尔卧室里的第二天早上,整个 诺昂村里的各家各户,各个阶层的人都在餐桌上谈论起这一重大新闻。他们被奥罗 尔的这一举动震惊得目瞪口呆,随后愤愤然地齐加指责。奥罗尔对此不屑一顾。她 认为,贞节的标准不是专门束缚女人的绳索,面对死亡婚姻,女人有权选择自己的 幸福,而不必为世俗偏见自寻烦恼。 她此时正在和小于勒合写一本长篇小说《粉与白》,所以她才将小于勒带到诺 昂,放在身边,这样,他们可以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共同写作,两不耽误。合作得 很好,进展也快,出版合同已签好,必须马上写好交稿。奥罗尔此时心里只有自己 的工作和小于勒,她没有心思去顾及自己身边以及乡下人那没完没了的不讲人性的 庸俗陈腐的道德评论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