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然而,不幸的是,肖邦的性格和他的身体未能将这种幸福保持得更长一些时间。 前面说过乔治·桑与肖邦在很多方面的性格是不吻合的。这种不吻合在恋爱的炽热 阶段,由于某一方的宽容而没有显露出来,对俩人的情爱关系没有形成什么危害。 然而,一旦炽热的阶段过了,一旦某一方的宽容减少了,一旦某一方因为某种变化 而对其他方面掉以轻心,或不再像以前那样很仔细注意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 一蹙,而将这些熟视无睹,那么这种不吻合的冲突就会显露出来。 如果双方察觉得早,控制得好,也许亡羊补牢,不至于出大错。控制不好,一 次两次,还不会严重,三次,四次,问题就会严重起来。肖邦与乔治·桑的关系就 是这样,起先只是思想上的裂痕,双方都没有引起注意。随后是行动上的鸿沟,最 后导致的是情感上的决裂。这对艺术天才的分手,也给后人带来了不尽的惋借。 最先出现的裂痕是因他们政治观点上不同所引起。 乔治·桑虽然有贵族血统,也有一笔数量虽不是很大却也可观的遗产,而且还 是庄园的女主人,统辖着许多仆人的衣食饭碗。然而,她总是在上流社会的人面前 称自己来自下层社会,是下层人物的后代。她不觉得自己母亲的出身有什么见不得 人的羞耻,也不认为贵族称号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 乔治·桑的时代,是一个贵族社会正在没落,资产阶级正在上升的时代,是新 旧阶级交替斗争的时代。曾几何时,很多人发迹之初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还只是个社会最底层的流浪汉,然而他们有眼光、有能力、有抱负、能吃苦、善经 营、会理财,只要瞅准了机会,驾着商品经济的大潮,或是一笔大宗买进卖出或是 一笔极快的交易,他们就可一夜之间成为暴发户,成为巴黎上流社会的显贵。那些 上流社会不断涌现的银行家、工业家、投机商、大地主,有几个是高贵血统的传人? 不仅如此,在政界、军界、商界、产业界,法国大革命的浪潮将中世纪最有权 力的皇室、教会堡垒冲得个稀里哗啦。旧的秩序打碎了,新的秩序正在建立。没有 思想牢笼的束缚,各种新的社会思想、政治见解,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破土而出。 强力铁腕政治家主宰政权的时候,都需要大批具有真才实学、具有现代革命意 识的人组织政权,实施政令;历史使命感强烈的社会活动家创立一种全新内容的理 论学说时,他们也需要网络大批忠实的追随者,以将自己对社会的认识传播出去, 深入人心;政治派别林立,社会能干之才奇缺,大批有作为的年轻人就有了广阔的 政治舞台的活动空间。 时代给他们提供了良机。他们也抓住了机遇。在拿破仑的部队里,无数平民家 庭的子弟用鲜血和战功提高了自己的军阶。在议会讲坛上,许许多多贫寒出身的政 治家以敏锐深刻的社会见解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时代的发展给下层社会有抱负的年 轻人带来了施展抱负的无限希望。相反,骄奢淫逸却将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纨绔 子弟送入了生活的末路。 这种时代风气是乔治·桑蔑视上流社会的大环境。 母亲与祖母之间的失和,使她认识到等级森严的偏见残酷地扼杀了人性的尊严。 加上乔治·桑后来与米歇尔等人的交往,以及圣西门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对她的影响, 都使她对贵族社会更是有一种彻底的蔑视和否定的态度。 这种态度不仅反映在她这个时期,以及后来的小说、散文创作中,而且也反映 在日常生活与别人的交往中。 肖邦则不然,尽管他的出身与真正的贵族相距十万八千里,尽管老肖邦出身贫 寒,身份低微,但老肖邦给儿子的教育却是贵族式的教育。老肖邦曾给儿子讲述过 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希望儿子从父亲清贫拮据的生活中看出父亲是如何燃起自强奋 发的火焰以至于最后改变生活道路的叙述中得到什么启示,他这样做只是教育儿子 明白一个道理:不弹好钢琴,走一条富足生活之路,就势必会落入贫寒卑微、不为 人所尊敬的下层人物的平庸生活之中。 老肖邦的所有教育,使儿子很早就意识到只有贵族社会的生活才是自己将来人 生的最高生活标准,只有贵族社会的有气质者才是为人的最高典范。 肖邦小有名气后,就在贵族社会妇人宠爱的膝上熏陶着锦瑟气息。日后流落巴 黎,也全是结交波兰贵族为友。这样的生活经历和社交圈子,使他无法在既已形成 的思维定式中掺入任何富有时代气息的新思想,也不能使他易弦更张,从头学习并 理解任何一门符合时代潮流的新的社会思想。因此贵族社会阶层的生活方式,是非 标准、道德观念、价值取向等等方面的内容就深深地影响着肖邦的思想观点。尽管 在与波兰贵族社会家庭的富家小姐玛丽娅·沃津斯卡的恋爱失败中,他感觉到了自 己仍被他所向往的阶层拒之门外,然而失败的屈辱并不会使他抛弃与这个对自己已 经十分熟悉的贵族社会阶层的联系。相反,流亡侨居的漂泊生活反而使他对这个阶 层产生更大的依赖感觉。 这既是贵族社会典雅的风范吸引的需要,也是同胞、乡情、祖国情结、血浓于 水的必然结果。一旦肖邦在这个圈子外面遇到挫折、麻烦和痛苦,他总会自觉不自 觉地到这个圈子里寻找抚慰和帮助。 因此,他能容忍他人对贵族社会阶层肆意诋毁攻击,但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人 对这个阶层有任何些微的不敬。他可以对行为举止粗鲁、言谈放肆、毫无教养的场 面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却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人与具有这些行为的人有任何交 往,或对他们施以任何可以感觉出来的赞同或宽容。 当乔治·桑与肖邦爱情之火熊熊燃烧,灼热炽人时,他们与外部世界的各种交 往断绝了,他们所能感觉到的是生命的搏斗挣扎。而一旦火焰的温度降下来,降至 普通家庭的常温时,他们与外部曾一度阻隔的各种关系会逐渐接上。这既是各自事 业发展的需要,也是每个人不可能脱避得了的生活法则。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相爱的双方能对此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并且都有理性的容 忍,并采取恰当得体的处理方式予以规避或理解,那么,面对自己心爱的人与其他 社会关系交往时所表现出的一些自己不喜欢、不理解、不习惯的态度和做法,就能 以正确的方式和态度予以面对或处理。这样也就不会使来之不易的爱情产生瑕疵或 裂痕,继而毁于一旦。 遗憾的是,乔治·桑与肖邦的恋情没有这样理智地发展下去。他们是天才的艺 术家,都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举世罕见的艺术品。但他们也是渺小的恋爱凡人, 在情感波浪的冲击下,却不能用自己的这双能够改变时代风气并塑造人类心灵的巨 手把握自己的命运之舟,而重蹈着许许多多的凡夫俗子们曾愚蠢地一遍遍地以同样 的方式最后翻船没顶的覆辙。时代给人留下了不尽的遗憾,生活却因此而丰富,动 人心魄。 诺昂,当生活趋于安稳时,乔治·桑有时邀请一些思想激进的被肖邦称之为无 产阶级的诗人们来家里做客,交流各自看法。这些激进的诗人,不仅把贵族社会视 为历史垃圾,而且对新兴的资产阶级也持猛烈的批评态度。肖邦对此接受不了。开 始,他只是回避,不见就是了。后来,他就要求乔治·桑不要将这些人带到家里来。 乔治·桑对此不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肖邦会提这种要求。后来,她明白了其中的 原因后,她就有意避开他,单独与那些诗人们在一起。 肖邦不仅自己不喜欢那些诗人,也不喜欢乔治·桑在日常生活交谈中对那些他 不喜欢的人有任何赞许认同的态度,否则,他也会好几天闷闷不乐,伤心难过。后 来,乔治·桑只有趁肖邦不在的时候,邀请她的那些持相同相近政治观点的朋友来 庄园做客,畅谈思想。而一旦有肖邦出现了,这类活动就一概免了。 乔治·桑的兄长依波利特也不敢来诺昂,因为他性格粗笨,举止又不得体,常 常惹得肖邦生气。他觉得依波利特缺乏起码的教养。在巴黎,乔治·桑以及她客人 的衣着和举止,也引起肖邦的反感。英国诗人勃朗宁对此种场景有过描写: “许多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他们有的嘴里一个劲地 吐着大口大口的烟,有的唾沫四溅……一个诗人亲昵地用‘你’称呼她,并把她搂 在怀里;一个男演员俗不可耐地跪倒在她脚下,称她为伟人,而这位当时杰出的女 诗人只是安洋、温柔地说,这些人的做派仅仅只是友好的放任行为……”肖邦对这 些是看不顺眼的。他无法忍受这些毫无教养的举止出现在自己心爱的人周围。他也 无法忍受乔治·桑对这些做法的理解和宽容。此类冲突是免不了的。由于没有得到 正确的适时的化解,这些冲突郁结在肖邦的心里,久而久之,他在过分挑剔别人, 不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的路上就越走越远。 最大的裂痕是他们俩人对索朗热的不同看法引起。 索朗热是乔治·桑的第二个孩子,1828 年9 月13 日出生,她比她哥莫里斯 小5 岁。她出生以后,就一直生活在一个动荡的家庭环境中,起先是妈妈与爸爸闹 分居,后来,她就随乔治·桑住到巴黎去了。再后来,她又回诺昂与卡西米住在一 块。在她10 岁以前,她几乎一直生活在单亲的家庭中。无论早已分开的父母对她 如何疼爱,她都无法体会幸福家庭父母的那种和睦温馨的气氛的熏陶。她在开始懂 事并能感受人间好恶的时候,不是父亲指责母亲放荡不贞,就是母亲指责父亲酗酒 放纵,毫无节制。在她眼里,是非好坏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善恶美丑也没有人给 她树立正确的榜样。 她在迷茫、困惑中感受着她那个年龄无法弄懂的许多问题。没有人给她正确的 答案,没有人给她及时的引导。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只有从她身边接触的人的眼里流 露出的目光去判断人间的真善美假恶丑。显然,这种环境对儿童的身心发育极为不 利。 索朗热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别人,也从来就不把什么放在眼里。她虽不缺 衣少食,也不需要为生计而过早地奔波劳作,却也没有富家子女享受良好教育而形 成举止端庄、行为有度的人生行为准则的气质。 在她16 岁的时候,肖邦加入到这家庭,她才有了一个比较近似于所有家庭的 孩子本能崇拜父亲的崇拜对象。 肖邦对索朗热特别有耐心,这倒不是肖邦特别喜欢她,而是肖邦为人善良,以 及这个家庭也没有别的女孩子。再加上肖邦对孩子们的爱主要通过教他们弹琴而体 现出来。莫里斯喜欢画画,弹琴不多,接触少。索朗热喜欢弹琴,所以肖邦跟她接 触也多些,教学也格外细心。肖邦宠着索朗热就像乔治·桑宠着肖邦一样。只要索 朗热喜欢的,肖邦就没有反对的。索朗热对肖邦的这种影响力一直持续到肖邦最后 与乔治·桑完全分离之后仍在发挥作用。 索朗热长得很像外祖母社潘夫人。索朗热有乔治·桑那双妩媚传神的大眼睛, 有杜潘夫人冷峻清癯的高贵气质。白嫩光洁的肤肌,秀美如瀑的长发,发育良好而 丰满的身材,好动不甘寂寞的性格,如果没有其他不好行为,或不开口,不说话, 16 岁的索朗热,任何人一见到她准会认为这是一个清丽可人、青春纯情的少女。 遗憾的是她有乔治·桑的美貌,却无妈妈的才华。她大手大脚,随心所欲,做 任何事情如妈妈那样具有男子汉的大胆气概,却无乔治·桑驾驭复杂如同游戏一般 的才能。乔治·桑对自己女儿的评论是心肠虽好,性格却躁。 客观地讲,形成这样的性格,不是索朗热的错。家庭的不和,父母长期争吵分 离,大人各自情人走马灯似地不断介入消失,大人与小孩的关系紧张等等,所有这 些促使一个没人管教的孩子早熟,促使她渴望有更大的独立性。 乔治·桑没有这样去理解。在乔治·桑眼里索朗热永远只是个疯疯癫癫,说话 办事没有分寸的小女孩子。她这样的人去闯世界,乔治·桑是不能放心的。乔治· 桑认为应当对她进行管教,应当对她施以正确的教育,不能让她在任性的路上滑得 太远。乔治·桑可以为孩子的成长做出任何牺牲,她只要求孩子们顺从和尊敬。莫 里斯做到了这一点,而索朗热却桀骜不驯。 乔治·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她自己就是在家庭中千方百计要争取独立,千方 百计要自己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她曾与祖母之间为自己是否能拥有真正独立而发生 过很多次冲突。如今,这一切又在她与女儿中重现。小女索朗热这回也真正接受了 母亲的遗传。她也要像乔治·桑一样争取自己的独立。 每当乔治·桑对她的要求加以拒绝时,索朗热都把这种拒绝视为对自己的一次 压制。索朗热继承了乔治·桑反抗压制的精神,却没有继承乔治·桑明辨是非的本 领。她走偏了道,直到最后导致母女亲情的完全破坏。 肖邦没有阻止索朗热这种行为的发展,他无意中默认了这种发展。乔冶·桑与 肖邦裂痕是由索朗热婚事引起。而这又与乔治·桑的一个侄女有关。 乔治·桑于1844 年收养了远房侄女奥古斯汀娜。莫里斯很喜欢这个温柔恬静 的漂亮姑娘,索朗热却不是这样,总是摆出一副架子,对这个表妹傲慢无礼。这样 就形成了家庭内部的两条阵线:乔治·桑、莫里斯保护奥古斯汀娜,索朗热则攻击 奥古斯汀娜。肖邦没有选择,自然就站在索朗热一边。 1846 年秋天,索朗热突然对家里人宣布,她已经定婚了,心上人是邻近村里 一个年轻的庄园主。乔治·桑对这个未来的女婿评价不很高。她认为小伙子虽长得 漂亮,性格也温顺,家庭也殷实,但头脑太简单,不懂得现代文明,只会在乡下树 林子里打发日子,和马、猪、牛、羊、野兔、野猪打交道,可以用一木柄敲碎这些 蠢物的头,却不可能在巴黎有所作乔治·桑这时也在关心儿子莫里斯的终生大事, 莫里斯现在已经23 岁。 乔治·桑很想促成莫里斯与奥古斯汀娜成婚,但莫里斯对此兴趣不大。乔治· 桑不想放弃这一想法,不断地做莫里斯的工作,收效甚微。索朗热很嫉妒奥古斯汀 娜的美丽。有一次,索朗热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背着众人,悄悄向肖邦说,表妹 是哥哥莫里斯的情人。肖邦是个谦和有礼的人,他不能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丑 闻。 他听信索朗热的话,将自己卷入乔治·桑家庭内部矛盾之中。首先、他开始指 责莫里斯和表妹的暧昧关系。乔治·桑认为这种指责毫无根据。接着,肖邦又指责 乔治·桑偏袒莫里斯的不良行为。莫里斯本来就对母亲与肖邦的这种关系心有不满, 如今,肖邦竟以一个家长的口吻对自己进行毫无根据的指责。莫里斯更是放不下面 子,他声称要离家出走。 乔治·桑看着眼前的一切,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然而,肖邦对乔治·桑却十分 不满。他认为,乔治·桑的干预不公平。这一年初冬(1846 年11 月),肖邦离 开了诺昂。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当时,肖邦离开诺昂,还没有表示俩人8 年 的友情破裂。这只是肖邦当时生气时的反应,然而,随后的一些事情的发展,最终 促成了这种情爱的破裂。 索朗热在肖邦离开诺昂后,一直在忙于制作嫁妆。这时,一个青年雕塑师闯进 母女的生活。雕塑师曾在1846 年3 月给乔治·桑写过信,要求由他制做乔治·桑 的大理石胸像,乔治·桑答应了。可是当乔治·桑与索朗热去巴黎买嫁妆时,雕塑 师却追到巴黎,要求也制作索朗热的大理石胸像。乔治·桑又同意了。 雕塑师精力充沛,热情高昂。没几天功夫,索朗热的形象就在“永恒的大理石 上诞生了”。大理石上的索朗热,一副女猎人的神态:鼻子微隆,双肩袒露,秀发 在风中飘动。 性格容易冲动的索朗热为雕塑师的热情追求搅得芳心不宁。就在与小庄园主举 行订婚仪式的前一天晚上,冲动的索朗热当众突然宣布自己要中止与邻村小庄园主 的婚姻关系。她说庄园主性情柔弱,石膏成分太多。她喜爱并要选择大理石这种质 地坚硬性格的人。 乔治·桑对雕塑师的高昂热情、旺盛精力、卓有成效的求爱效果惊讶不已。乔 治·桑虽然很想把索朗热跟雕塑师分开,甚至她赶紧带着索朗热离开巴黎返回诺昂。 但这个以前当过轻骑兵的青年雕塑师克莱森热,也不顾一切地追到诺昂,这使乔治· 桑的一切将他们俩分开的努力化为泡影。 更使乔治·桑感到突然的是雕塑师和索朗热串通一气,竟商量了一个近期就要 进行的抢亲计划。索朗热出了这个主意,轻骑兵觉得很好。于是,俩人说干就干, 立马着手准备。 乔治·桑对轻骑兵立竿见影的性格已是深信不疑了,再加上任性的索朗热积极 参与,并极力鼓动轻骑兵抓紧行动,乔治·桑觉得继续阻止这场婚姻看来是徒劳无 益的。乔治·桑没有办法,只好同意,马上为他们举行婚礼。 由于当时法律的要求以及乔治·桑个人的愿望,索朗热的婚事需要通知卡西米 和肖邦。这两位都离诺昂很远很远。轻骑兵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向两位有父辈身份的 人传递通知的任务。他骑马先跑到吉勒里通知了卡西米,然后,马不停蹄奔向巴黎。 长途奔波,轻骑兵早已汗水涔涔。天太热了,他到巴黎的时候,光着膀子走进肖邦 的寓所。 看着这位光着脊梁背,满脸胡子拉碴的雕塑师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肖邦极为不 顺眼。他把这看成是乔治·桑的过错,他以为是乔治·桑和莫里斯不喜欢肖邦曾经 喜欢过的那位小庄园主,而喜欢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轻骑兵。 索朗热的婚礼是同年5 月20 日在诺昂举行。这距索朗热被塑胸像仅三个月的 时间。索朗热的婚礼结束后,乔治·桑就想把奥古斯汀娜的婚事也办了,然而这事 却出了麻烦。莫里斯的一个画山水画的朋友爱上了奥古斯汀娜。这个朋友叫卢梭。 乔治·桑对此并没有反对,并表示,只要卢梭同意这门婚事,她可以提取10 万法 郎的稿费作为奥古斯汀娜的陪嫁。就在这时,蜜月度假归来的索朗热对此大为不满。 她在中间插了一杠子。她不愿意看到奥古斯汀娜得到那么一笔可观的嫁妆。 她自作主张找人传话给卢梭,说表妹已另有所爱,这样的婚事与卢梭和表妹都 不是很好,卢梭大吃一惊,因为莫里斯并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这事。所以,当乔治· 桑努力诱导卢梭向奥古斯汀娜求婚时,卢梭回答说,他很喜欢奥古斯汀娜,但是如 果要娶她为妻,那还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事。接着,他把从索朗热那里听来的话转 告给了乔治·桑。乔治·桑听了这些谣言非常生气,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挽回。 当时乔治·桑一方面劝卢梭赶快拿主意,不要犹豫,向奥古斯汀娜求婚;另一 方面还要劝阻莫里斯不要继续发展对奥古斯汀娜的恋情。这种状况使卢梭很吃惊, 因为在他眼里乔治·桑是公认的旧的婚姻制度的反对者,可是索朗热却一再向他说 明奥古斯汀娜是莫里斯的情妇。卢梭惊奇的是这个婚姻制度的最伟大的反对者,为 什么也在推行她反对的那种婚姻形式呢? 由于索朗热在里面拨弄是非,卢梭也一时搞不清是真是假,他害怕会惹出一些 意外,吓得一走了之。 可怜的奥古斯汀娜看见曾经热爱过她的年轻人被流言吓跑后,什么也没说。她 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很理智。生活就是这样,伤口已经在流血,再与人去理论是非, 花费精力先不说,单是那又惹出新的是非来,那还更加难受,这无异于给伤口上抹 盐。奥古斯汀娜没有说什么。但乔治·桑看到了这一切,她为奥古斯汀娜鸣不平。 在弄明白其中的是非之后,乔治·桑指责索朗热在这件事上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 1847 年8 月27 日,乔治·桑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 她刚一结婚,就目空一切。什么也不顾忌,她挑拨那位头脑简单、容易发火的 丈夫来反对我,反对莫里斯,反对她恨死了的奥古斯汀娜。这个姑娘除了对索朗热 太好,太忠诚以外,无可挑剔。是索朗热破坏了奥古斯汀娜的婚姻,是她对卢梭说 的那些中伤奥古斯汀娜和莫里斯的话,是这些谣言才使卢梭气疯……她竭力破坏我 和我朋友的关系……她装出一副出于我的不是,偏爱她哥哥和表妹而使她受苦的样 子。她诋毁自己出身的家庭,胡说家里人干卑鄙勾当。 她甚至对我这个过修女般生活的人也不放过…… 这种家庭内部的混乱如同一锅粥,莫里斯气愤地指责索朗热夫妇挑拨是非。头 脑简单、脾气却不小的雕塑师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挑是非,气得抡起榔头砸向莫里斯 的头颅。乔治·桑看不惯雕塑师的无理鲁莽,她站起来保护莫里斯,结果她为此吃 了雕塑师当胸的一拳。索朗热对此没有什么看不过去,她不但没有劝阻发怒得像公 牛一样的雕塑师丈夫,反而在一旁鼓动丈夫大打出手。她的逻辑是:事情已闹成这 个样子,言语的劝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尽情抒发自己的情感。世界就是这 样,不是刽子手,就是牺牲者。 事后,乔治·桑给她的好友信中说: 这对恶魔似的夫妻昨晚才走。他们负债累累,干了不知羞耻的事还洋洋得意。 他们在家乡父老面前丢尽了脸,是无脸再回诺昂的。 我三天没出门,心情很沉重。我永远不想见到他们。他们也永远不要再踏进我 家门。他们太过分了。我的上帝,我没有干过缺德事,却生出这样的一个报应女儿。 索朗热不是好惹的。她知道已与母亲和莫里斯彻底断绝了关系,但她还想加强 她的威力。她想到了肖邦。她对肖邦解释家庭最近纠纷的原因时,不是指出丈夫的 粗暴行为,而是不断地暗示年轻的画家维克多·博里与乔治·桑关系暧昧,同时她 还专拣肖邦最怕听到,也是最不愿意听到的所谓关于乔治·桑与其他人有暧昧关系 的谣言大肆发挥。她说乔治·桑不仅与博里有染,而且还可能是莫里斯画室的另一 位画家欧仁·朗贝尔的情妇,所以乔治·桑才容不得索朗热这样的目光如炬的见证 人呆在家里。索朗热还指责她哥哥与奥古斯汀娜私通。 肖邦对索朗热毫无根据的谣言听得津津有味。可能是受肖邦与乔治·桑的一些 不愉快的冲突的消极影响,此时的肖邦尽管没有亲历这些事,却也宁信其有而不信 其无。他是主张爱情应专一忠诚的。索朗热的这番挑拨,使他对乔治·桑的好感全 都消失殆尽。尽管乔治·桑后来曾不断地向肖邦发出邀请,而肖邦却以种种理由予 以了回绝。 在此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与索朗热有关的事。在索朗热夫妇与莫里斯和乔治· 桑在诺昂家里胡闹之后,气愤的乔治·桑当即将索朗热夫妇撵出家门。 索朗热没有急于离开,她要把一切事情弄个天翻地覆,分出个输赢才罢休。 她有她的办法。她当即住进当地的一家旅馆,向肖邦写信、问他能不能把肖邦 放在诺昂庄园的四轮马车借她使用。她说她已有孕在身,不能使用其它交通工具。 肖邦听信了索朗热这话,毫不犹豫,立即写信给乔治·桑,要她把马车交给克莱森 热太太使用。乔治·桑收到这封信后,就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样难受。马车被牵走 后,乔治·桑当即给肖邦写了一封回信,要求肖邦再也不要提那个克莱森热的名字。 肖邦收到乔治·桑的这封信后,面临着痛苦的抉择。他不愿意就这样和乔治· 桑分手,但又不能就此不管索朗热,因为索朗热编造的凄惨假话激发起了他那乐于 助人的好心,她说她妈妈的坏话也使他觉得他是受害的一方。 他感到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在震撼之中。经过深思熟虑,他十分慎重地给乔治· 桑写了一封回信,用的是正式的称呼“您”,但在开头却没写任何称谓。 信是这样写的: 我以后不会再向您提克莱森热先生了。实际上还是您先把女儿给他以后,我才 逐渐对这个名字熟悉起来的。 至于索朗热,我不能对她不管不问。您还会记得,过去一有不愉快的事,我总 为您的两个孩子求情,从不偏向谁。我一直以为您一定会永远爱他们。因为这种爱 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一时的不愉快只能带来阴影,但却无法使它改变。 这次的不愉快一定是到了非常伤心的地步,否则您是不会在您女儿就要做母亲、 在她最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对她不理不睬的。 想到与您那最神圣的爱有关的一切是那么重要,我就暂时不谈我自己了。时间 会带来变化的。我将等待。我将始终不渝。 请代我向莫里斯问好。 忠实于您的肖1847 年7 月24 日于巴黎乔治·桑读了这封回信,更是生气。 立即回信一封,信中说: 昨天我已雇好马车,准备出发。尽管说不好,我又有病在身,但我还是想在巴 黎呆一天,以便了解你的情况。你不来信使我对你的健康很担心。你这期间把一些 事都仔细考虑好了,你的回信很冷静。这很好,你现在愿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完 全理解。 关于我的女儿,她往后没脸再说她需要一个被她憎恨和诽谤的母亲的爱了。她 用恶毒语言诬蔑她的母亲和家庭;你愿意听这些,也愿意完全相信。我不喜欢这种 性质的斗争,我宁愿你站在敌对方,也不愿意和我亲生并亲手养大的敌人诋毁我时 去与她辩白…… 你可以去关心她,既然你认为应该为她竭尽全力,我不埋怨你。 但你将来会明白,我是处于被人凌辱的母亲地位……我原谅你,今后也不责备 你。你的忏悔是真诚的,它使我很吃惊。如果你觉得这样更轻松的话,那我就不会 为你的转变而痛苦难受。再见,我的朋友,愿你早日健康,消除一切疾病。我将感 谢上帝,因为九年专注的友谊得到如此奇怪的结局。有空谈谈你的情况,其他问题 就不再谈了。 1847 年11 月2 日,星期三,于诺昂1847 年11 月2 日,乔治·桑给友人 的信中对她与肖邦分手的原因作了清楚的交待。信中说: 肖邦开始站在索朗热一边反对我,他一点真相也不知道就这样做了,这说明他 急需要对我表示忘恩负义的态度。他对她有一种不正常的偏爱。我敢说,为了使他 变得这样翻脸不认人,她利用了他嫉妒多疑的性格。是她和她丈夫荒谬地指责我爱 上了那位青年维克多·博里,或者说我对他有一种特殊的专注。对这样一个荒诞的 谣言,我无法做出解释。 我不想知道这种恶毒手段的目的…… 我们互不通信已3 个多月。我知道这种冷却会导致什么结果。 我不会做任何恶化或终止此事的努力,因为我没有错。对于有错误的人,我也 不埋怨,但我再也不能将自己置于无形专制的束缚中…… 果然,俩人一直保持沉默,乔治·桑也从没有主动去结束这种冷却状态。 乔治·桑与肖邦拥有情人关系长达九年之久,与情人保持如此长时间、如此密 切、如此贴心的情爱关系,这在乔治·桑的一生中是绝无仅有的。 乔治·桑是在人近中年时才与比自己小六岁的肖邦碰撞出爱情之火的。 这种恋情对于乔治·桑来说,绝不是一时偶然情感冲动的说法能够解释得通的。 可以这样说,乔治·桑对肖邦的感情是完全按照家庭的组合模式,再加上她的确爱 慕音乐家的天才,以及他的为人等因素所组成的,是成年人的理智之恋,是成年人 的深沉之爱。这种爱虽然不似初恋的那种一触即销魂般的刻骨铭心,但却以藉蕴长 久,深水静流,宽广博大,厚积如涨潮雷鸣般呼啸奔来而惊心动魄。这是另一种境 界的爱,它是只有经受过了种种生活中的挫折、不幸、痛若、失败、委屈、羞辱、 难堪、恐惧、不安的折磨之后的人,蓦然回首,两鬓已染秋霜时,才会发现的上帝 早已悄悄放在自己面前的予以补偿痛苦的情爱果。他(她)会对来之不易的再次吸 吮爱情醇美机会格外珍惜。 为此,乔治·桑曾格外看重这份情。她曾无私地,不求回报地照料过肖邦,关 心过肖邦的生活,为他的创作提供过她所能够做到的最大的方便。乔治·桑曾经竭 力想为肖邦创造出一个最近似于家庭的环境,这不仅有利于肖邦的音乐创作,也有 利于乔治·桑对家庭形式渴望的满足,为此,她也做了极大的努力。 她曾花功夫仔细地观察肖邦,研究肖邦,因为这是一个她曾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得以来到身边的爱人,是她穷其一生经验才发现的一座灿烂的艺术宝库。她本来 的最深的想法是让自己永远地呆在他身边,认识他,了解他,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 去,通过创造出的一种最近似于家庭的气氛中密切地接近他、感染他,达到最终与 他融合在一起,走完短暂而漫长的人生旅途的目的。可以说她对肖邦的了解,在任 何时候也没有带任何偏见和恶意,是公允的。 乔治·桑与肖邦分手了,但肖邦在她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她在后来写的自传中,曾经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写了这种印象。她在自传中这样写道 : “肖邦在青年时代也有过一些可笑但又极其充实的思想。他用极有魅力的天真 和可爱的温情谱写过一些波兰舞曲,以及一批未发表过的浪漫曲。他后来也作过几 首如水晶般晶莹,可映出太阳光辉的浪漫曲。这些经他沉思冥想得来,这些宁静得 使人心醉神驰的作品,是多么的罕见,短小啊!天空中云雀的歌唱,幽幽绿水中天 鹅柔美的游姿,在他眼里就如同恬谧宁静的美。 “他的双手,曾弹出了桔树的芳香,葡萄的妩媚,农夫们洋溢摩尔人风格的忧 郁歌唱,以及马洛卡岛悬崖峭壁上凄凉而又饥饿的鹰鸣,凛冽寒风的呼啸和冰雪覆 盖的哀怨…… “他对爱情的温柔和命运的微笑十分敏感。他有时整日整星期地,被一种愚蠢 的冷漠,或者说被实际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挫折压垮。使人惊奇的是真正的痛苦倒不 如微小的痛苦那样使他心碎。他首先没有勇气去理解这种痛苦,也没有勇气去感受 这种痛苦。他激动的尝试和引起激动的原因丝毫不相称。他那弱瘦的身体,可以在 真正病危中英勇挺立,可是在毫无意义的痛苦中,他却要可怜兮兮地折磨自己。这 就是所有神经系统过分发育的人的命运和历史。……肖邦属于上流社会的人,但他 又既不属于官方,又不属于社会,他只习惯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属于二十来人的沙 龙…… “肖邦是艺术界的极端天才,他没有打算长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尊重自 己的理想,然而,这个社会却将他的理想击碎。他不在乎这些,他对任何流行的哲 学思想或仁慈学说不抱宽容态度。他不违背人的本性,但不接受任何现实。他对任 何微小的污点都毫不留情,同时也对任何微弱的光辉都抱着巨大的热忱。他那狂热 的想象力总是尽一切可能,帮助他从微弱的光辉里发现一颗灿烂的太阳。他对自己 所偏爱的对象既温柔可爱,又残酷无情。 因为,只要你投给他一线微不足道的光明,他便十倍百倍地感谢你。同样,你 哪怕只一瞬息即逝的阴影,他也要一语点破,对你痛加指责,响鼓重捶。 这是他的美德,也是他的毛病;即是他的伟大之处,也是他的不幸根源…… “时邦身上集中地体现了一些自相矛盾:出于原则,他是谦恭的;由于习惯, 他是温和的;出于本能,他是专横的,而且始终溢出一股子傲气。这股子气很好理 解,然而,它缺乏应有的自知之明。他碰上的所有痛苦源此而来。”乔治·桑对肖 邦的这些分析,是常人很难有机会这么近距离观察肖邦而描绘出来的肖像。这里既 有对他罕见长处的认识,也有对他短处的细致分析。 出于职业习惯,她在1844 年间,花了大量时间在诺昂静心静意地创作一本新 的长篇小说《吕克里齐娅·弗洛利尼亚》。在这部小说里,乔治·桑调动了自己生 活积累中的各种与艺术、政治、宗教、人生等有关生活积累,塑造了一位意大利女 演员吕克里齐娅和一位令人爱慕、温柔、敏感、善良行事的青年卡罗尔王子。女演 员写过很多剧本,也很多情。她对自己多次移情他人的行为宽恕原谅。她只希望献 身于情人,而不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她爱过很多人,但从未真诚地盼望和他 们共同长久生活,也不希望永久忠贞。每次遇到新的情人,她以全部热情投入,总 以为能白头到老。可是这种情爱长的只几天,短的只一小时,就烟消云散。卡罗尔 王子年轻漂亮,脸上显出冷峻忧郁。他喜欢幻想自己喜欢的女人。他身体虚弱,总 有女人对他百般照顾,别人爱他胜于他爱别人。他有一个缺点:思想狭隘。他把力 戒罪孽看成是自己追求的最高品德,而把《福音书》中最崇高的道德内容:“爱已 经侮过的罪人”给全忘了。人们告诉他帮助可怜的人,必要时怜悯他们。但他觉得 不能与之平起平坐。他同意施舍,但反对社会变革。他可以以恩赐的口气谈论劳动 人民,却认为世界永远不可能实现大同。 卡罗尔遇见了女演员,钟情于她。她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给以无微不至的 关怀。他离不开她,羞怯而狂热地爱她。而她也献身于王子,认定这是上帝赐给她 的可以永恒的爱情。他们共同生活了几周后,令人喜爱的王子身上表现出了他特有 的自私、嫉妒、偏狭的性格。结果,相爱的俩人经常因他的嫉妒、狭隘而生出一些 不快。吵嘴、赌气损害了女演员的健康和容貌。 她变得又黄又瘦,她不再爱卡罗尔了,一天早上,她突然去世。 小说里塑造的两位情人,很难说身上没有乔治·桑和肖邦的影子。女主人公的 身世,她的社会观点,她对自己情人的看法,很多方面部与乔治·桑的思想行为很 相像。卡罗尔王子的外貌、音容、行为、做派在很多方面也与乔治·桑眼里的肖邦 相似。 收取俩人的一些性格特点,这是肯定的。但是,硬把生活中的乔治·桑,与肖 邦完全套进小说中去,那也就全错了。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人有自己的性格形成环 境,和自己的发展脉络,小说中的典型人物也有自己的形成规律和发展法则。完全 对等这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乔治·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这既不是隐瞒谁,也 不是有意欺骗谁,创作使之然。 她当时创作时,肖邦就在她身边。她每晚写出的稿子就放在写字台上,肖邦总 是第二天早上去她的工作间去读她新写出的手稿。肖邦虽很心细敏感,但他当时读 手稿时,并没有觉得卡罗尔王子就是以自己的原型创造的。 这大概也可以说明肖邦对这部小说的人物没有什么特别在意。 可是,小说发表以后,巴黎有些人就不这么看小说了。他们很快发现,小说里 卡罗尔王子的形象就是肖邦的模子,完全一模一样。就连肖邦的好友、钢琴家李斯 特在他撰写的《肖邦传》中也这样认为。他们认为肖邦当初是在事业的顶峰,抛弃 了富裕的生活和荣誉投入到了乔治·桑的怀抱里,这是肖邦为爱情所能做出的最大 牺牲了,而乔治·桑却在小说中将肖邦写成一个如此多疑嫉妒、气量狭窄的男子, 这不公平。 很多乔治·桑、肖邦相识的人都持这种看法。他们都想为肖邦抱不平。 有的人甚至来到乔治·桑家里,听乔治·桑朗诵小说后,故意问肖邦对小说里 卡罗尔王子有什么感觉。肖邦当时的回答是,小说写得很好。这些友人后来给朋友 写信,描绘这一情景时,还无不惋借地说,肖邦没有读懂这部小说,他太天真了。 这部小说的人物在巴黎的熟人圈中引起了不小波澜。人们纷纷猜测,这对浪漫 艺术天才是不是出现了不和或矛盾。 对名人私生活的猜测,永远是有闲无聊的人最感兴奋、最好向世人展示自己才 智的话题。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事,这不可能不对肖邦的敏感性格产生影响。尽管他 嘴里从未公开说过,但他后来也对此种说法半信半疑,以致后来,他完全相信这事。 乔治·桑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肖邦之所以在这一点上产生变化,功劳在于他 身边有她的敌人。因为当时为了办一份报纸,勒鲁曾派了一个政治观点与他相近的 青年人,维克多·博里去诺昂,协助乔治·桑办报。肖邦曾对这个青年有过怀疑和 嫉妒,而且,肖邦为了摆阔,付给自己贴身波兰仆人的薪水比乔治·桑家的仆人要 高许多。这些做法,都引起过诺昂家庭内部的一些磨擦,使乔治·桑和肖邦俩人出 现过一些争吵和赌气。 乔治·桑和肖邦最后一次见面是1848 年5 月5 日。对于这次见面,肖邦在给 索朗热的信中有详细的描绘。信中是这样写的: 昨天我去拜访玛尔里亚夫人,就在我准备告辞的时候,在门厅里同你母亲桑夫 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她和朗贝尔刚刚进来。我向你母亲桑夫人问了好,并问她最近 有没有接到过你的消息。 “一星期前我接到过,”她说。 “昨天或前天呢?”“没有。”“那么我可以告诉您:您已经做外祖母了。索 朗热生了一个女孩,我很高兴能第一个把这一好消息通知您。”然后,我向她鞠一 躬,走下了楼梯。阿比西尼亚(龚贝尔斯的绰号)和我一起下了楼,可是我突然想 起忘了告诉她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这可是做母亲特别关心的细节(这一点你现在 自己做了母亲应该能体会到的)。可我已经无力再爬上楼梯,只好请他上楼去把你 和孩子安好的消息转告她。我正等着阿比西尼亚人,却看见你母亲桑夫人和他一道 走下楼来。她问了我许多关于你和你的身体的问题。我对她说你的身体不错,刚生 完孩子两天就用铅笔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生的时候是难产,但是你一看到小 女儿就把痛苦全忘记了。她又问你丈夫是否守在你身边,我说信封好像就是他写的。 她还问我身体如何,我说我身体挺好,随后我就让门房给我打开了大门。我鞠 躬告辞,也不知怎么就和阿比西尼亚人从她家一路走回到“奥尔良方场”。 乔治·桑在后来写的传中也对这次邂逅做了同样详细的描述,当然,那时,肖 邦已辞人世。自传中是这样记叙那次相遇的: “我重新见到了他。我握着他颤抖而冰凉的手。我想同他说话,他却逃走了。 这一次是我应当说,他不再爱我了。我免除了这种痛苦,并且把一切都放到了天公 和未来的手中。 “我不应该再重新见到他。我们中间有些人心很坏,也有好心人,但他们不善 于办事,还有人很浅薄,他们不愿意插手管这事。有人对我说,曾经召唤过我,沉 痛地怀念过我,一直到最后都像子女一样爱我。他们认为应当对我瞒住这一点,他 们也以为应当向他隐瞒我随时准备奔到他身边去。他们做得对,否则,他重新见到 我,心头激动想必会缩短他的寿命,也许缩短一天,也许缩短一小时。我不是那种 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结果的人,万物也许只有开始,而不会有结束。”乔治·桑与肖 邦第一次相识是1836 年10 月。当时是肖邦要去李斯特家。 在那里,李斯特将乔治·桑介绍给了肖邦。那时,李斯特与情人玛丽·达古尔 特住在一起,乔治·桑则是邻居。这第一次见面与最后一次见面,时间跨度为12 年。如果以她1838 年4 月写给格尔马瓦伯爵的那封迂回进攻的信为开端,以1846 年11 月肖邦离开诺昂一去不返为止点,那么,这段接触最亲密的时间也跨九个年 头。 九年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虽然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但在这两位旷世罕见的 天才的生命里,却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段时间是乔治·桑从青年向中年的转型 期。1838 年,乔治·桑34 岁,九年后,她43 岁。这九年是她与所有使她产生 过激情、恋情的男人接触中保持时间最长、感情最真诚、激情最热烈的九年。同样, 这九年也是肖邦人生中最精华的时期。1838 年,肖邦28 岁,九年后肖邦37 岁。 肖邦在这段时间的生活受到了最好的照顾,创作潜能得到了最大的挖掘和发挥。肖 邦几乎绝大部分的音乐精品创作都出自于这个时期。 这对天才艺术家之间恋爱浪漫诗剧持续了九年后,终于在哀怨惆怅的气氛中降 下了帷幕。如同千百年来,有情人不断上演又不断谢幕的恋爱故事一样,他们的恋 爱也没有离开老套子:热烈倾慕开始,如胶似漆的高潮,最后反目结束。 爱情是少女眼中的鲜花,婚姻是长者眼里的坟墓。这句话不是说谁对生活更有 激情。而说人在不同时期对生活有不同的认识。 恋爱总是与肉欲联系在一起的。家庭总是与责任无法分开的。只有经历了情感 生活的各种酸甜苦辣的人,才能从七情六欲的煎熬中脱胎换骨,而跃上一个理智的 台阶。乔治,桑从其个人生活的曲折过程中品尝了任性的苦果。 她本意是想将与肖邦的爱恋关系发展下去,直到白头。从她对肖邦的无微不至 的关怀中可以看出来。她爱肖邦的音乐才华,爱肖邦勤奋创作,爱肖邦对她的无比 依恋,爱肖邦对爱情的无比忠诚。尽管肖邦瘦弱多病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使俩人享 受爱情在肉体上带来的欢乐,乔治·桑也仍然一如既往,无比深情地爱着肖邦。乔 治·桑曾在1847 年5 月2 日给肖邦的密友的信中说: 我如处女般与肖邦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已经七年了。由于我对性欲是那样的 倦怠、失望,以至于我觉得自己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老似的。如果世上还有许多女 人值得肖邦绝对信任,那就是我…… 一些人说,我强烈的性欲,耗尽了肖邦的精力;另一些人说,我的出轨行为使 他很失望。我认为你是知情的,肖邦总埋怨我剥夺了他做爱的权利,等于置他于死 地。我坚信,如果不这样,那才真正是置他于死地…… 乔治·桑从马洛卡岛之行,就已发现肖邦总在生病,不适宜过性生活。 从那以后,不管他怎么恳求,乔治·桑总说服他清心寡欲,以身体为重。后来, 他也就完全无此欲念了。从这一点也可看出乔治·桑对肖邦的爱是一种纯粹出自母 亲对孩子的慈爱,是一种只求奉献,无求索取的爱。 如果说她还存着那么一点索取的话,那就是,她希望他能把她笔里描绘的美用 他的那双巧手在钢琴上弹出来。在乔治·桑与肖邦的共同生活中,她是把他看成自 己家人中的一员看待的,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个大孩子看待的。这里包含着乔治· 桑已默然担起了照顾肖邦的责任。 可以想象,一位精力旺盛、。情感奔放的女人可以与一位身体病弱、肉欲享乐 能力极弱的男子在一起共同生活得如此长久,并能一如既往地对他倾注无微不至的 关怀和爱心,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如果没有坚强的信念,没有情感上的互相依恋, 维持这么长久的共同生活,是完全不可能的。尤其是那些追求自我解放,以自我为 中心的人则更难办到。由此可见,乔治·桑对这场来之不易的爱情是非常珍惜,非 常理智的。即使是肖邦与她最后分手后,她仍然幻想着肖邦能回到她身边,她仍然 时刻惦记着他多愁善感久治不愈的身体,这就是她理智真诚地对待这场情爱的例证。 然而肖邦却没能做到这一点。不过,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以极大的努力去接 近这个被他称之为很难接近的家庭环境。由于无法履行婚姻手续,因而,他最终只 能接近而不能最终完全融入这个家庭中去。 这种现实也给他带来了不可逾越的一些困难。例如,他只能永远做为客人、情 人的身份在这个家庭中出现,去接受女主人的爱和关怀,去接受孩子们的欢迎和尊 敬,却不能以主人的身分在这个家庭环境中显示自己存在和承担自己的身为男性家 长的责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在政治观点上与乔治·桑不一样,他可以不喜 欢、不过问法国当代文学、可以不对文学发生兴趣、可以向乔治·桑提任何关于自 己在生活上的各种要求,哪怕是过分要求,却不可以向乔治·桑在这个家庭环境中 的绝对权威发出哪怕是极其微弱的挑战。 乔治·桑的过错就在于她一开始就把肖邦置于弱小、服从、被关心的地位,而 将自己无形中置于强大、指挥、发号施令的角色,以后不仅没有改变,反而一再强 化这种关系。 肖邦如此近距离地投入到这个被他称为最接近家庭气氛的环境里,他不可能对 自己也许要生活一辈子的家庭永远袖手旁观,而不发表任何自己的看法。乔治·桑 如果在这个时候及时调整这种关系,赋于肖邦在这个家庭中与之地位相适应的责任 和影响力的话,也许结局会不是这个样。 遗憾的是,乔治·桑根本就没有这样去想,也就无从调整。她仍然以强者、主 动、优势、母亲要求孩子绝对服从的心理定势对待肖邦在家庭纠纷上的不同看法, 因而使纠纷没有一个合理的结束。事实证明,肖邦在他认为是自己很可能要生活一 辈子的家庭中因涉足其内部成员纠纷太深而与乔治·桑发生了冲突,最终导致了关 系破裂。 天才们的本领凡人也许学不到,但天才们的错误,凡人是可以看出一些这方面 的教训的:维持家庭的和睦久安,良好的愿望和动机只是一部分,调整好各自关系, 使之承担起各自应该承担的责任才是最重要的内容。否则,仍然会以痛苦失败告终。 与肖邦长达九年的情爱生活突然就这么停止了,这对乔治·桑个人的情感世界 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她自己从心里是准备把这次爱情继续下去的,她为此也做了巨 大的努力。然而她付出的和她所希望得到的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差距,则是她始料不 及的。乔治·桑终归是乔治·桑,海纳百川的豁达一直是她性格的最明显的特点。 她虽然觉得这样的结果是很遗憾的,但也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即使这样,她仍然 惦记着肖邦,关心着这位旷世音乐天才的身体状况。 此时的肖邦虽然也给乔治·桑寄一些短笺,送一些鲜花,但他在给他的友人的 信中也不时做一些有损于乔治·桑声誉的评论,而这些评论又总是通过肖邦的一些 朋友之口传到了乔治·桑耳中。乔治·桑对此看得很淡。她没有对肖邦以牙还牙, 她对他还是那么宽容,凡是听到这些不好的评论后,她总会告诉那些传话的人,不 要太看重这些评论了。肖邦在她眼里永远只是一个天真幼稚、脑子容易过敏而说一 些胡话的孩子。 生活的变故使她觉得应该把更多的时间从事她感兴趣的事业上。与肖邦分手后, 她的兴趣集中在两个方面:政治上倾心于社会主义,创作上倾心于田园小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