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将军与他的菲律宾家庭 叶葳葳 今年3月29日,在菲律宾奎松省地亚望镇举行了一个十分隆重的活动——为叶飞 将军纪念公园和叶飞将军铜像揭幕。菲律宾总参谋长黎耶斯和中国副总参谋长钱树 根将军及菲华各界1200多人出席了这个仪式。5月,菲律宾总统艾斯特拉达访华会见 中国领导人时特别指出,中国已故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出生于菲律宾,任内曾经 访菲,为两国友好作出了贡献。 叶飞,1914年出生于菲律宾奎松省地亚望镇的一个菲华混合家庭,父亲叶荪卫 是中国人,母亲麦尔卡托是菲律宾人。叶荪卫出生于福建省南安县金淘乡的一个贫 苦农民家庭,像其他人一样,成亲后就把新娘留在家里,孤身一人下了南洋,1900 年到达菲律宾。奎松省地亚望镇的周围是一大片的椰林,华人很少,叶荪卫为了帮 人收椰子来到这里,认识并深深地爱上了麦尔卡托小姐。麦尔卡托家在地亚望镇虽 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但也是一个殷实人家。叶荪卫是贫穷的,没有护照,顶了“迪 翁戈”的名字生活。麦小姐当时只有15岁,长得相当漂亮。两人相爱后就面临着结 婚的问题。但是这个婚姻有一些明显的障碍:当时华人如果和菲土著人结婚是被同 胞看不起的;而且麦尔卡托家是天主教徒,不能与异教徒通婚。于是叶荪卫下了决 心,他接受了洗礼,入了天主教,并入赘麦家。唯一的条件是:为了对得起祖先和 家乡的发妻,他必须将头两个儿子送回老家,其他的孩子可以入菲律宾籍。婚后, 两个儿子先后落地,老大叶启存,老二叶启亨,菲律宾名字是西思托·麦尔卡托· 迪翁戈,这就是叶飞。叶飞5岁时叶荪卫遵守以前的承诺,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家乡, 这是在1919年,他离家已经近20年了。家里的妻子虽然生活没困难,但孤独寂寞, 为了消磨时光,她领养了一个儿子。丈夫送回两个儿子,是对她地位的承认,也给 她的生活带来新的活力。把两个儿子送回国不久,叶荪卫就回到了菲律宾,从此再 也没回来。叶飞也从此离开了父亲。 两兄弟一个7岁,一个5岁,就这样留在了中国。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 个熟悉的人也没有,连话都不通(他们从小讲的是他加禄语)。养母虽然慈爱,但 很难沟通。哥俩相依为命,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小学毕业后,在老师的竭力 推荐下,兄弟俩一起到厦门上了中学。四年后的1928年,14岁的叶飞先参加了中共 地下党,一年后发展了哥哥,一起走上了革命道路。哥哥叶启存在30年代后期被国 民党杀害。 1932年,叶飞在厦门被俘,由于没有暴露真实身份,仅以“年幼无知,误入歧 途”的罪名被判刑一年。当时按菲法律,叶飞应属菲籍,家中父母不知费了多少周 折,终使菲律宾政府同意出面引渡叶飞。但是麦尔卡托仍然不放心,亲自坐船到中 国来接儿子。这样折腾下来,当母亲到达香港时,叶飞已经刑满出狱。叶飞很快与 党组织接上关系,克制住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之心,给母亲发了一封电报,说自己 到日本去留学了,请母亲放心回国。1933年,叶飞被派到闽东,领导那里的游击队, 建立苏区,从此开始了革命的戎马生涯。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当叶飞在新四军参加抗日战争的时候,菲律宾的叶家也 一样活跃在抗日前线。叶飞的两个弟弟,敦尼和撒牙孜都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敦尼 还是上校。母亲支持孩子们的志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这时,父亲已 经去世,母亲一个人操持全家的生活。除了中国的两个儿子外,麦尔卡托还生育了 6个子女:4个儿子,两个女儿。母亲在镇里很有影响,她有一种侠气,经常帮助别 人。大女儿爱玛在家帮助母亲照料家务和碾米厂的生意。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中国与菲律宾没有外交关系,叶飞无法直接与母亲联系。 但是他还是通过关系把三弟叶启东接回国内学习,在国内成家立业,启东后来成为 叶飞与菲律宾家里联系的渠道。60年代,母亲去世。后来,爱玛给叶飞写信,说家 里生活困难,碾米厂面临倒闭,希望哥哥能寄一些钱回去,帮助渡过难关。这在爱 玛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妈妈不在了,有了困难当然找大哥。但是对叶飞来说,却是 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叶飞就与家庭断绝了经济关系,作为 一个共产党员,碾米厂再小,也是资本家的产业,资助资本家是一个原则问题,叶 飞是决不会做的。但作为家中的大哥,又不能不管,考虑再三,叶飞给爱玛回了一 封信,说明自己的情况和态度,表示如果弟妹愿意回国,他可以负责他们的生活。 此信一去,爱玛再也没回信。后来听说爱玛去做女佣,给人家当管家,供养弟妹, 并支持他们上大学。为此,爱玛一辈子独身,没有建立自己的家庭。这件事叶飞一 直挂在心里。 “文革”期间,叶飞的海外关系成了一大罪状。“四人帮”给叶飞加上了“里 通外国”的罪名。 1975年,中菲建交,马科斯总统访华,送给周总理几盒雪茄,细心的周总理知 道叶飞是菲侨,就送了一盒给他。这使叶飞感动不已,他抽了一根,深情地回忆起 自己久已失去联系的菲律宾家庭和自己的亲人。直到80年代初,在菲律宾华侨朋友 的帮助下,弟妹们才第一次来到中国见自己的哥哥。他们都是菲籍,说英语和他加 禄语,和哥哥交流要请翻译帮忙。叶飞第一件事就是问爱玛当时是如何渡过家里的 难关的,是否记恨他的无情。爱玛说开始的确想不通,为什么哥哥当了大官就不管 家了,现在才明白哥哥还是想着他们的。几十年来,弟妹们都很照顾她,她也觉得 很幸福。大弟敦尼是家乡的议员,二弟撒牙孜是木材商,最小的弟弟自己起了个中 国名字:叶大兴,他曾是菲律宾外交部的外交官,任过菲驻香港和洛杉矶的领事, 辞职后定居洛杉矶,自己开了个律师行。小妹尼娜是个医生,在教育部工作。这次 弟妹们在北京住了一周,到处看看。爱玛哪里也不想去,就愿在哥哥家里待着。弟 妹们一致要求叶飞回菲律宾家中看看,叶飞同意了,但说明了自己是“公家人”, 什么时候回去要听国家安排。弟妹们这次回来明白了一件事:哥哥在中国是个大官, 但没有钱,和菲律宾的大官完全不一样。因此,他们从来不向哥哥提有关经济方面 的要求,他们只是以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哥哥而感到骄傲。 1989年1月,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叶飞应菲律宾参议长沙隆加的邀请, 赴菲律宾访问。这是他70年后首次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度。叶飞向中央报告了自 己在菲律宾的家庭情况,提出在访菲期间为父母扫墓,以表示中国共产党人并不背 弃父母。中央同意了,并通知了菲方。菲律宾参众两院对叶飞去访非常重视,做了 特别安排。叶飞家乡的政府找到了当年叶飞的出生证和受洗的登记记录,并重修了 叶飞父母的墓。中国驻菲律宾大使王英凡把叶飞的弟妹们请到使馆作客,并协助菲 方安排了叶飞回乡的全部活动。各新闻报刊都在显著位置刊登介绍叶飞的文章和叶 飞即将访菲的消息。有意思的是,菲律宾人、华侨和菲华混血儿都把叶飞看做是他 们的一分子,是他们的骄傲,为他们增了光。 1月25日,叶飞率中国全国人大代表团起程赴菲律宾。也许是回乡心切,飞机竟 提前半个小时抵达马尼拉。降落前,一向不露声色的叶飞把女儿叶葳葳叫到身边, 紧握着她的手,说:“70年了,真是70年了。”菲方给予叶飞仅次于国家元首的礼 遇,鸣礼炮十七响。华侨、华人代表拥上前来,当中捧着一大把鲜花的是妹妹爱玛。 叶飞一把抱住妹妹,亲了她两下。爱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都是泪水。这张照 片第二天登在多张报纸的头版。爱玛后来说,这是她一生最自豪的一天。记者围着 叶飞,请他谈谈感想,叶飞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可我是连 乡音都不懂了埃在沙隆加参议长举行的盛大欢迎宴会上,叶飞和沙隆加参议长都发 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叶飞的弟弟妹妹们也应邀出席这次宴会。 阿基诺总统和叶飞的会见是隆重而亲切的。她深情地回忆了去年访华时受到的 盛情款待,感谢中国政府安排她回祖父的出生地寻根。阿基诺总统的祖籍是福建漳 州,本姓许。她说,我有中国血统,你有菲律宾血统,我们两人就是菲中两国友好 的象征。 1月29日,叶飞和女儿在王英凡大使夫妇的陪同下到距马尼拉70公里的地亚望镇 为父母扫墓并会见亲友。地亚望镇地处半山区,在漫山遍野的椰树林中,风景十分 美丽。叶飞一行先到二弟撒牙孜家。叶飞出生的故屋已经拆掉,只有二弟还住在镇 里,因此到二弟家就象征着回家。撒牙孜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不久前儿子不幸 遭遇车祸身亡,一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哥哥回家,使这种伤痛有了缓解。他们连 夜按闽南风俗准备的迎接远方游子的饭菜,因人多时间紧,大都没来得及动,但还 是按风俗吃了一口“水扑蛋”。之后,大家一起前往墓地。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全镇的人都出来了,还有不少从马尼拉来的,都想亲眼看看这个本地出生的中国将 军。叶飞身穿白色西服,带领全家大小一起向父母的墓碑三鞠躬,并敬献了一大束 黄玫瑰。叶荪卫的碑文是中文的,麦尔卡托的碑文是英文的,这是一个菲华混合家 庭的特征。 地亚望镇有一个西班牙庄园,是一个旅游点。扫墓结束,叶飞到这里休息。老 板请他到一个竹楼坐坐,喝点饮料。叶飞问,有没有新鲜椰汁?老板心领神会,马 上去拿来几个新鲜椰子,开了个口,递给叶飞。 叶飞用吸管深深地吸了一口,笑着说,这下找到回家的感觉了。原来叶飞一直 在努力地回忆着过去,70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接下来是会见亲友,没想到和叶 家沾亲带故的还真不少,整个大厅挤得满满当当的,大概有三四百人。最后是到镇 议会,接受议会授予荣誉市民的称号。这一天,整个小镇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叶飞对菲律宾的访问引起了轰动,他成了在菲律宾知名度很高的象征中菲友谊 的中国领导人。1999年4月18日,叶飞在北京病逝。菲律宾驻华大使向叶飞的家属转 达了菲律宾参、众两院议长的问候,高度评价叶飞对增进中菲两国关系所做出的贡 献。菲华商总和地亚望镇考虑要做些什么来纪念这个把一生献给祖国和事业的战士。 镇理事会通过决议,把镇中心公园命名为“叶飞将军纪念公园”。菲华商会出资在 公园里树立叶飞将军纪念铜像,并捐赠了第2000个职业学校,这个学校将命名为 “叶飞学校”。 叶飞将军是中国的一代名将,又是一个纯粹的革命者。他一辈子没有为自己的 菲律宾家庭做过什么,没有在父母面前尽孝,没有照顾弟妹,但他深深地爱着自己 的家人,爱着自己出生的土地。 (摘自《人物》200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