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弄假成真的“离婚”悲剧 王辉看着报刊上关于“沙飞摄影作品展览”的报道,越发思绪万千。 他这不是飞蛾扑火、引火烧身吗?他去得竟是那样的绝决,那样的义无反顾, 那样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家庭的温馨留他不住,夫妻的恩爱留他不住,儿女的 牵挂留他不住,柔情蜜意留他不住,(极力装出的)河东狮吼也留他不住!总之, 他沙飞心里只有艺术,只有他的新闻摄影作品,只有他东奔西跑地拼命“抓镜头”, 这便是他继承鲁迅精神,报效祖国的一切!家庭、爱妻、孩子以及这个世界上别的 一切,似乎在他心目中都退隐了,淡化了,如同朝雾一般地消散了…… 在沙飞出走那天的凌晨,王辉想着令她伤心落泪的这一切,想着令她牵肠挂肚 的这一切,想着令人痛彻心脾的这一切,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了一阵之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孩子的小床跟前,小儿司 徒飞(大力)和小女司徒鹰(小力)都还在熟睡。司徒飞的嘴里有时竟不知咿咿呀 呀在说什么,王辉从他那含混不清的“小狗”、“小猫”、“皮球”、“万花筒” 的诸多喃喃呓语中,清晰地听到了“爸爸,你回来”的稚气呼唤! 这稚气的呼唤震撼着王辉,她气得浑身颤抖起来,孩子在睡梦中都在呼唤他, 他却在哪里?!他为了他的新闻摄影,竟如此冷酷地抛下了我们孤儿寡母——岂不 是活守寡吗?然而,能让我们无助而无奈的母子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恐怕就是我 们天大的福分,莫大的奢望了! 问题在于,沙飞的“名气”越来越大了,这“名气”便是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的恐怖阴影,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飞来横祸,甚至,完全有可能是埋在王辉她家即 华南抗日义勇队的秘密聚会地点的“定时炸弹”!而“名气”正是敌人借以顺藤摸 瓜所找到的“引火线”!可他哪里晓得啊! 王辉要将心里所认识的这一切的一切,迫不及待地倾诉给沙飞听,她在桌前坐 了下来,胸中的波涛在笔下汹涌澎湃地奔涌起来,若河堤决口而东注,若瀑布飞流 而直泻…… 然而,她忽然停住了笔,沉吟了片刻,把写就的七八张信纸,撕了个稀巴烂! 扔进了废纸篓。 待她重新坐下来之后,她只写了几十个字的一封短信:沙飞:你好!希望你能 尽快回到汕头。否则我提出离婚。当初,你我无条件结婚,现在也无条件离婚。 王秀荔1936年12月1962年,即半个多世纪后的王辉,在回忆当初写这封信的 情景时,写道:“我想,沙飞不可能同意离婚,他爱我,爱孩子,收到信会立即回 汕头,我们可以好好当面谈。没想到他并没有回家,过了两三个月,我收到他的来 信,同意离婚。我没再写信解释什么,只吞下自己酿成的苦酒。从此天各一方……” 然而,王辉没有料到,这封信对沙飞的情感打击,可以说是酷烈到了致命的程 度。沙飞在1942年申请加入共产党时,写的《我的履历》中有这样的一小段文字: “生活的压迫,妻子的威胁,商人的利诱和自己的矢志不逾的愿望,发生了极大的 矛盾。这矛盾曾经使我动摇过,痛哭过甚至企图自杀过,但是因为随即记起了鲁迅 的一言‘能生、能爱,才能文’和托尔斯泰的‘不要让现实的大海把你毁灭’,于 是我才以衫袖揩干了热泪,执起笔来,写下这么八个字:”誓不屈服,牺牲到底‘, 然后大笑起来,回了妻子一封同意离婚的信。“ 王辉当然也根本不可能想到,由于这封信给沙飞带来的巨大精神刺激,使得他 情绪经常处于极度亢奋的愤慨状态,从而酿成了一场难以预料的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