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补习的日子
补习的日子里,学校五点多放学后,还要赶去补习班,六点多开始这一天另一
段的上课,直到九点多十点才下课。补习班上课前,在汹涌的人潮里跟大家一起想
办法找个地方吃饭,或者从学校过去的时候,就顺道到火车站附近的面店随便吃个
肉羹或是肉圆,再买一瓶饮料到教室里喝。或者到补习班附近吃自助餐,每一家店
人都很多,因为是学生消费,也都很便宜、很挤。沉默地吃完,和大家一起走楼梯、
上电梯、挤进教室,也许抢位子,赶紧把书包塞进抽屉,也许先趴在桌上睡一觉,
或是占好位子后悠闲地去饮水机喝冰水、找人聊天, 然后开始拿上一次的笔记
出来整理整理,或是复习上一节课的功课,上课、下课,深切体会自己的平凡无奇。
寒暑假里,有时一天的上午和下午分别报名两种班,要赶两个教室,在拥挤的
台北市等公车坐公车,冲来冲去,时间紧迫,一进教室上课,马上就拼命地抄笔记。
去有名的老师那里补习,人人都想抢占好位子,晚到了就要挤到大家都不愿意坐的
地方。碰到下雨天或是刚打完球的时候,除了自己全身是汗臭,整个教室里也充满
着湿湿黏黏的奇怪气味。补习的时间一到,不论你愿不愿意,一坐下就是三个小时。
平常下了课,如果是回家,就在学校附近的重庆南路上坐公车到中华路或是博
爱路换公车;如果是补习下课,可以直接从补习班走到博爱路坐公车。补习下课的
时间其实人潮很多,有夜校生下课,也有和我一样去补习班的人,一群一群地不断
从每一个补习班的狭窄出口,涌到南阳街一样狭窄满布摊贩的路上。往哪个方向散
去的人都是一样多,走到公车站,大家一起等公车,等到公车又一起挤上公车,每
个人的身体随着公车行行停停,拉手把、换手、调整左右脚的着力点,大部分人都
沉默不语,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没有人认得我,大概停了一年多没有唱歌,“乖乖虎”长得什么样子已经完全
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了。在这么一大群摇摇晃晃左右摆动的同车人之间,我细细
地体会着自己与他人的“相同”和“普通”。那些日子真的很煎熬,整整苦了一年
多的时间,还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就这样撑过去了。
我和所有焦心功课无法赶上的学生一样,每一个科目都报名了去补习,而且最
好是总复习班,能补的都要补。一个暑假在我的精心策划下所有的时间都排满了,
我从各种管道探听,找各家补习班的每一种补习班别,比较各科各家名师,一定要
把高中前两年破布一般的功课补起来,所有的科目我都不放弃。
每个人面对书本的时候,读进多少书,肚子里有多少“料”只有自己最清楚,
没有人能够帮你分担读一点,或是分挑一些压力。功课上的事、面对联考的事、面
子和名誉,全部全部的负责人只有你的身体和你的大脑,那是个终极孤独的绝境。
我的化学补的是三年级的先修班,在忠孝东路天成饭店楼上七楼,有电梯也有
楼梯,但是电梯很窄小,每到下课人很多时,多半的人都挤不进去。我干脆跟大家
一起走楼梯,走在人群里的感觉很好,觉得自己和这么多人都是同类的。我常常和
补习班认识的同学边走边聊,讲讲怎么读化学,说着说着到一楼以后大家就都散了。
一楼是一个卖甜不辣、油饭的店,那里也有很多野鸡车可以下南部,对面还有
一家书店,我还到那家书店逛过。我常常把握走楼梯的一小段时间,问问其他同学
:要不要去吃个东西、你往哪边走、有没有可能同路等等。但是大家都是为着功课
去补习的,常常补完就想赶快回家休息,第二天还要集中精神去学校上课。虽然我
也是这样,心里隐隐就是不想和别人分开,常常想办法不要一个人孤独地走,就算
只是同路到车站等公车也好。
这个化学补习班因为老师有名气,不论猜题的准确度或教课方式被学生吸收的
程度都是众所周知的。他开每一班都有两三百人,教室的座位设计得像电影院一样,
由低到高,有两条走道直通教室前后,座位被两条走道分隔成三部分,长条形的桌
子整齐地左右各一长排,中间的长条桌比两边坐下三个人的桌子要长许多,可以坐
得下八个人,大家都不愿意坐到中间的位子,因为补习时间长达三个小时,每次要
上厕所都很麻烦,必须连声跟别人说借过,整排的人都要跟着你站起身来。教室前
面是大大的黑板,在黑板的右上角或左上角都会写上联考的倒数计日。代表日子的
数目一天天减少,大家的压力就一天天增加。
理化科目常常可以发现前后类似的东西,同样一个化合物加上不同的物质,可
能产生完全不一样的反应,但是整个化学式里可能只有一种元素不同而已。也有同
一个元素加入不同的化合物中,却可以产生相同的反应。我喜欢用一个概念去贯穿
章节间的关系,让整本书易融会贯通,到最后整本书就像一棵大树,枝节虽然非常
繁盛复杂,却又有主干相连,用这种方法去系统化地理解物理和化学经常能够奏效。
对我而言,硬背是没有用的。
我的物理到任仲陵老师那里补习,他也是超级名师,上课时很严肃,讲得很快
很多,但是我都可以把笔记抄得很漂亮,还能有条不紊地用各种笔把各种不同的重
点画出来,橙色、绿色、黑色、蓝色、铅笔、红笔,喔,我的颜色很多的,比如说
星球、引力、距离、温度、体积等奇奇怪怪的表格,我都用不同颜色的笔画上重点,
画图画得很高兴。
也因为他上课上得很快,只要一个小地方没听清楚,后面就全部听不懂了,所
以那时候很多人因为来不及听,索性在他的课堂上睡觉,等到他讲下一章时再注意。
因为是花钱补习,觉得这样很可惜,所以我的效率很好,也很喜欢上他的课,虽然
他很凶,回去要是没有做指定的习题,上课时被他问到又不会,就会被他用尖刻讽
刺的话调侃,但是他的确是个对联考有帮助的好老师。
到了高中三年级的数学,不论是理工组还是医农组,都教到了微积分。数学老
师常常只教我们公式和运算题目的方法,甚至有时候被我们一问,那些公式怎么来
的、怎么导出,他好像也不大清楚,所以大家都会去上补习班。
罗斯福路“上进”补习班里有一个超级数学名师张松涛,他开的班真的很夸张,
每次上学期报名一次,下学期还要再报名一次,大家都要尽力抢名额,常常从前一
天就开始排队,在补习班打地铺,好在第二天抢号码牌、优先选座位。
那时候,我也同样和一些同学一起熬夜排队,其实这样浪费一天的时间排队很
奢侈。夜里冷冷的风吹在身上,睡不着的人干脆起来围个圆圈打扑克牌,或是大家
把书包排在地上,只留一两个人看守队伍,过两个小时再换人排。说实话,真不知
道这样辛苦有什么意义。反正就是个热门的、大家公认的好老师,虽然并不那么确
定补了对自己一定有用,却也都一窝蜂地去排队,好像如果没有补到,就被别人先
赢一步了。
有一次在张松涛那里上数学,我的座位前一个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我要他坐高
一点,好让我在后面睡觉。那天真的太累了,在学校没有午休,下午又打篮球。没
想到虽然坐那么远,又有好屏障,老师在讲台上一眼看到,“咻”地粉笔就丢过来,
不但奇准同时还骂我,说是我的身份这么多人都认识,这样打瞌睡也不怕丢脸吗?
又说他的数学教得那么好,多少人想听都排不到队报名,距离联考的时间也不是很
多了,还不好好用功等等。我被他讲得脸一阵白一阵红的,颜面尽失,那堂课的后
半再也睡不着了。那时候心里很生气地想,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我也是花钱来补
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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