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壤之别 一九三五年八月,王莹与蓝苹一起参加拍摄《自由神》。影片的编剧是夏衍, 导演是司徒慧敏。王莹主演主人公陈行素,蓝苹只演一个次要配角。 这次银幕上的合作,尽管王莹始终以诚相待。对蓝苹从思想到艺术,进行帮助 和指点,尽管她从镜头到海报上。都主动让步,让初登银幕的蓝苹多露头角;然而, 一向忌贤妒能的蓝苹却以怨报德,在心目中种下了怨恨的种子。 《自由神》是以“五四”以后大时代为背景,描写一个新女性,经历了种种磨 难,不屈不挠进行争自由、争解放的斗争。 陈行素是杭州教会女中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她与医专的杨棣华、一师的林云 彬同为学联委员,他们组织各种运动,与反动派斗争。 陈行素为了抗婚,与男朋友林云彬私逃上海,投身革命。”五卅”惨案后,又 一同投奔革命策源地广东,在革命队伍中担任了要职。不久,林云彬在”沙基”惨 案中受伤,不幸牺牲。陈行素带着孩子,正巧得遇杨棣华,暂栖其家,陈行素牢记 亡夫“和敌人拚到底!”的遗嘱,随北伐军北上。在战火中,她结识了青年军官周 范,两个人产生了感情,谁知回上海后,她发现周范早另有所爱,而杨棣华也已成 婚。她愤然离开上海,重返火线,虽然在战乱中她又失去了爱子,可她成了战争中 失去双亲的孤儿院的老师,被大群天真活泼的儿童簇拥着,她问孩子,”你们将来 靠什么?”孩子们说,”靠自已!靠自己做人,做个堂堂的人!”陈行素流着幸福 而欣慰的热泪。 王莹一直想在银幕上塑造一个新女性的形象,陈行素作为一个“自由女神”, 使她的夙愿得以满足,导演司徒慧敏,是她艺术剧杜的战友,他富有钻研精神,工 作不倦,细心,有耐性,对王莹的表演才华也很赞赏,两个人的合作十分愉快。 但是,一心想爬上电影明星宝座的蓝苹,对自己在影片中只扮演一个次要角色 很不满意,对王莹非常忌妒。在试拍中,王莹经常热心地辅导她,尽力帮她适应银 光灯下的表演要求,向她讲述自己刚上银幕时的教训。蓝苹从王莹的经验和辅导中, 确实受益非浅,少走了不少弯路,但她一心想出风头,明明自己不行,却装出一副 比别人都强的样子,张口一个”我知道”,闭口一个”我懂得”。在拍镜头时,她 不顾导演的艺术构思,却挖空心思,幕幕争戏,抢镜头,恨不得主次颠倒,她成了 镜头的拍摄中心,把王莹排挤到一边去。导演和摄影师对她想方设法突出自己的作 法,一再进行批评,但是,这个被明星梦弄得神乱智昏的蓝苹却置著罔闻,只要导 演一说“开拍”,她就争先跑到中心位置,求摄影师多给她来几个特写镜头。蓝苹 这样不择手段地争名夺利的行为,引起了公愤。王莹却不计较这些,即使蓝苹抢先 占了本该自己的表演位置,她也从不去争。在排印电影广告时,原来设计中没有蓝 苹,她一听,急着去闹,搞得人家没办法,只好在版面上排上了她的名字。 电通公司,是一个进步的私营电影制片厂,曾先后拍摄过《桃李劫》、《风云 儿女》、《都市风光》等优秀影片,国民党当局对电通公司,多方监视,几次把公 司创办人召到南京去训话,后来,又从南京派来一个特务任公司经理书记,住在演 员宿舍,这个特务,对王莹主演的《自由神》,百般刁难,妄图抹去影片的革命色 彩。对王莹也进行盯梢和恐吓。上海特务机关与他串通一气,两次逮捕王莹入狱; 但是,王莹并没有被吓住,她向好友陈波儿说:”我演《自由神》,自己就要先做 一个现实社会上的真正的自由神。 没有自由神那种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怎样在银幕上演好自由神的光辉形象呢?” 那时,她一心扑在塑造《自由神》的创造性的艺术构思之上。她在以洁玉笔名写的 影评《新女性的推荐》中,认为“新女性”只有“在受难和觉醒中”才能产生,她 写道: “每一个职业妇女,在残酷的生存里,所遇到的磨难,在被生存压碎了时,在 生和死的交插线上,她终于说着最后的一句话了:‘我要活啊!我要报仇!’”王 莹对《新女性》的主题歌很欣赏,称这首歌正表现了”新女性”的灵魂: 不怕担子重, 我们要挺胸。 不做恋爱梦, 我们要自重。 不做寄生虫, 我们要劳动。 新的女性,产生在受难之中, 新的女性,产生在觉醒之中。 玉莹正是根据自己对”新女性”的理解,用自己的心血孕育着“自由神”的形 象。在整个拍摄《自由神》的过程中,王莹处处不计较个人得失、文静持重、虚怀 若谷的思想品德与蓝苹处处计较个人得失、满口高调、骄横跋扈的卑劣行径,形成 了鲜明对比。蓝苹在别人劝她不要“争戏”时,她却恬不知耻地说:”要当明星, 就得争镜头,哪个明星不是踩着别的演员的肩膀爬上去的?我想当明星,出人头地, 不争戏行吗?现在恬着脸争,等当上了明星,那些骂我的人就该捧我啦!”而王莹 拍摄影片,却丝毫无争名夺利的念头,她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她想通过影片,表 现我们国家与民族的不幸遭遇,启发人们认识那一时代及自己对时代所负的责任。 她说: “在这世界,我们经验了一切民族所没有经验过的感情一一我们比别国人痛苦, 也比别国人幸福。在没有‘黑与白’、‘是与非’的这样受难的时代中,我们是创 造者,也是牺牲者,为了祖国和民族的明天,我们都应化作‘自由神’! 这话中,包含着多么深刻的思想,何等高尚的情操,与蓝苹这个利欲薰心,名 欲入骨的丑恶灵魂,真有天壤之别啊! 在民族灾难日益深重的三十年代中叶,《自由神》公演了,它吹响了为民族自 由而战,为民族解放而战的响亮号角,主人公陈行素手中的自由火炬,点燃了成千 上万的人民抗日救亡的熊熊怒火。王莹,这颗洁白的影星,在广大观众的心目中, 也成了鼓舞人们反压迫的光辉的“自由女神”。 一九三六年四月,夏衍的名剧《赛金花》发表了。这是一出主题鲜明、剧情紧 凑、讽喻深刻,情调悱恻的“国防戏剧之力作。”剧本以庚子事变为背景,用李鸿 章之流向侵略者八国联军磕头求降、丧权辱国的历史,来影射奉行卖国投降政策的 国民党反动派,鞭笞了他们对日寇的磕头外交。舞台上的那幅身穿朝服的显宦贵胄 腐败无能、崇洋媚外的“百丑图”,与当时国民党内的卖国集团的种种丑态,有着 惊人的相似之处。剧本的发表和演出,无疑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剧本发表后,引起了文艺界的强烈反响,剧作者协会曾召开座谈会,石凌鹤、 章泯、张庚、尤竞、陈明中、吴仞之,周钢鸣等人,在会上对剧本都予以高度好评, 大家纷纷要求:应尽快排演出来。十一月,上海业余剧人协会所属的四十年代剧社 决定排演《赛金花》,成立了由史东山、石凌鹤、应卫云、欧阳予倩、司徒慧敏、 尤竟、孙师毅等人组成的强大导演团,推选洪深任执行导演。演员有王莹、金山、 王献斋、白璐、李丽莲、梅熹、张翼、刘琼、欧阳山尊等。这么多名导演、名演员 来排演一剧,这是很少见的。 在推选由谁来主演赛金花时,编导和演员及剧务人员都一致遴选王莹,大家都 认为王莹舞台经验丰富、表演技艺纯熟,又善于刻画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是最适 合扮演赛金花的演员。 但是,以争戏出名的蓝苹,这时又红着眼睛,发疯般地来争演赛金花。 她上窜下跳,八方游说,拉拉扯扯,哭哭闹闹,胡搅蛮缠,仿佛这出戏缺了她 就不能上演了。导演团的同志,对蓝苹这个“争戏癖”都很反感,但还都耐心地摆 了许多理由,说明王莹主演比蓝苹更合适。有人还批评她,不应在争戏上下工夫, 应在钻研和提高自己表演技巧上多下功夫。蓝苹仍死皮赖脸,出言不逊,甚至采取 贬低别人,往人脸上抹黑,抬高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卑劣手段来争个不休。在 洪深跟前,蓝苹竟象个泼妇一样,大吵大闹。洪深生气地说: “一个演员,要讲戏德。你这样胡闹,哪象个演员?人家王莹演了多少年戏了, 演了多少出剧了,从没有争过一次戏。”玉莹却豁达大度,她再三诚恳地向导演和 蓝苹表示,让蓝苹当主演,自己甘愿演配角。她对洪深说: “夏衍这出戏,对抗日救国有好处,谁演都一样。既然蓝苹要演,我甘愿让出 主角,让她演吧!”剧社的导演和演员开会,大家对蓝苹不择手段地争戏行为,都 很生气,有人指出,象蓝苹这样损人利己,情操低下的,根本不配当左翼演员,更 不配当个革命者!会上一致决定:仍由王莹主演赛金花。 蓝苹真有点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主演没争到,却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 她恨得咬牙切齿,与王莹等人结下了不解之恨。 《赛金花》的公演,成了中国话剧界的一大盛举,上海的许多报刊,竞相刊出 大幅广告,称这次公演是”万人望眼欲穿”的一次演出。据王文英《左联时期的戏 剧运动》一文记载,《赛金花》从十一月十五日在上海金城大戏院公演后,成了” 轰动上海的大事”,“连续二十场满座,观众达三万人次以上”。张庚在《一九三 六年的戏剧》一文中也说,《赛金花》”轰动了上海文化界一直到最落后的小商人。” 同年十二月,王莹他们又应邀到南京演出。在南京国民大戏院第一天公演,座无虚 席,反应强烈,这一天,正值京剧艺术大帅梅兰芳在那里演京戏,两个剧场相距不 远,京剧和话剧,对台演出,过去话剧一般不如京戏叫座,而这一回,却不相上下, 话剧场里不时传出雷鸣般的掌声,王莹为了表示自己对梅兰芳的敬慕之情,特意买 了一个花篮,赠送给这位剧坛前辈。梅兰芳对王莹的芳名也早有耳闻,他也回赠了 王莹一个花篮。两个人互祝演出成功。 从此,王莹与梅兰芳结为忘年之交,两个人互赠花蓝的事,也成了戏剧界广为 流传的佳话。 第一天的公演,已使《赛金花》热吹遍了南京。第二天的演出。更是盛况空前, 剧场已卖了许多加座票、站票,然而场外仍人如潮涌。当演到第四章,一个清朝洋 务官员向八国联军总司令瓦德西奴颜婢膝,口里说着:“奴才只会叩头,跟洋大人 叩头”,同时捣蒜般叩头时,观众对洋奴的丑行,爆发出嘲笑声、怒骂声,就在这 时,坐在前排的国民党中央委员,臭名昭著的CC 文化特务头子张道藩,突然从池 座上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 跟着,事先布置在剧场各处的 喽罗,打手也都发出了呼应的叫嚣声。他们一面疯狗狂吠般地叫喊着,一面把乱七 八糟的东西,劈头盖脸地向台上砸去,其中还有几个痰盂,噼里啪啦地扔到台上乱 滚。王莹和几个演员只好先暂避台后,戏中止了,这时,台下的观众乱成一锅粥, 占全场百分之九十九的观众,怒斥张道藩之流,气愤地喊着:“滚出去!我们要看 戏!”负责灯光的欧阳山尊,把如照妖镜般的聚光灯,对准了张道藩,把他那暴跳 如雷、张牙舞爪的丑态,暴露在明亮的光柱之下。一些怒不可遏的观众,冲到张道 藩跟前,象抓强盗般地扭住他的双手,强架起他,使劲往外拖,尽管张道藩拚命地 挣扎着,声嘶力竭地狂叫着,尽管他的那一小撮喽罗也呼喊着:”不得无礼!”但 是,还是被怒潮翻滚着的观众连拉带操,硬揪到剧场门口。剧场老板知道张道藩不 好惹,慌忙搬来一把倚子,请他坐下。张道藩气得直翻白眼,半昏不死地喘着粗气, 口中还喃喃不止,丑态百出。 “我们要看戏!我们要看戏!不要看的卖国贼滚出去!滚出去!”观众们异口 同声地喊着。 王莹和全剧演员,对特务们如此破坏捣乱,都愤慨之极,他们深感,剧本打中 了敌人的要害,他们才恼羞成怒,干出这种无耻的勾当。一些同志认为,敌人是什 么卑鄙、狠毒的事都会干出来的,甚至会打黑枪的,为了安全起见,以停演为好, 王莹等同志却坚定他说:“一定要演下去!不能退缩! 停演,就等于让敌人的阴谋得逞!我们要敌人看看,我们都是临危不惧的战士!” 当张道藩被拖出剧场后,剧幕又拉开了,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雷动,经久不息,王 莹他们又镇定自若地在舞台上合就各位,接着演出。观众的反响更热烈了,痛骂卖 国贼的呼喊声更高了!张道藩布置的打手们,慑于观众的威力,也不敢再胡闹了。 全剧演完了,观众鼓掌长达六、七分钟之久,王宝和全剧组的同志谢幕多达十二次。 第二天,国民党南京政府以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理由,宣布禁演《 赛金花》。当时南京、上海等地的一些报刊,纷纷发表评述文章,直对张道藩之流 干的”痰孟事件”和当局的禁演令,予以谴责和批判。公众舆论指出:《赛金花》 打在李鸿章身上,痛在反动当局的心上,足见他们是一丘之貉。所谓“宁为玉碎”, 只是虚伪的掩饰之辞,保全他们卖国贼的画皮不被戳穿,才是实质所在。这反倒更 证明剧本触痛了反动派的神经,证明了剧本的巨大战斗作用。 《赛金花》的演出,是王莹艺术生涯中富有光彩的一页。虽然刷本被禁演了, 但是她所塑造的赛金花的艺术形象,却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十一月二十二日,蒋介石下令拘捕抗日爱国的七君子沈钩儒、邹韬奋、李公朴、 史良、沙千里、王造时、章乃器。激起了全上海人民和全国各界人民的抗议怒涛。 王莹和夏衍、洪深、郑伯奇、张庚等人一起,在要求释放七君子的呼吁书上签了名。 不久,她又投入了大型话剧《保卫声沟桥》的演出,全剧演员近百人,在南京篷莱 大戏院公演时,盛况空前。为了欢迎刚回国的郭沫若和沈钧儒等七君子出狱,临时 加演了一场,王莹他们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卖光了全场的戏票,演出时,台上台下, 情绪沸腾到顶点。王宝把这次公演看作是她一生中难忘的一次演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