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灶王爷旁的红五星 一九二九年冬天,一向沉寂的山庄似乎不那么平静了。大人们经常交头接耳地 说悄悄话。连我终日生活的昏暗的织布机房也仿佛有了异样的信息,我感到我的三 叔公对我更关心了,这使我凄凉的心里得到温暖。 三叔公名叫王洪夏,是我祖父的堂弟弟,也就是我的堂爷爷,比我大三十多岁。 他虽然识字不多,但在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白茅冲却有秀才之称。 谁人看家书、写地契、解纠纷等,都乐意去求他。他以宽厚、平等待人,赢得 了人们的尊敬。在我印象里,他对村上的孩子都挺和蔼,从未瞪过眼或勒过嗓子。 三叔公家和我四叔家隔沟而住,直线距离不过五十来米,谁家大声说话都能听 得清清楚楚,但走起来却不那么便当。隆冬的一天,三叔公叫我得空去他那儿一下。 我心里很高兴,盼望太阳快点落山,好趁夜晚空闲去见三叔公。这天晚上,天黑得 伸手不见五指,但多黑的夜也没把我挡住。出了屋,我就朝西走去。摸到了毛竹桥 上。桥下是一条山水冲刷成的大沟。这条大沟把白茅冲分成东西两村,这座竹桥跨 沟而立,是连结东西村的纽带。我小心翼翼地摸过竹桥,向西走,拐到了三叔公的 家。 三叔公的儿子、我的堂叔在门外站着,见我去了赶忙小声地把我让进屋里,而 他仍站在门口。这情景真让人感到有点儿神秘感。屋里只有三叔公一人,端端正正 地坐在灶台边。灶头上,一盏豆油灯,几根灯芯草,烧得哧哧地响。尽管火光很微 弱,但因我从暗处来,所以觉得很亮堂,一眼就望见了小香炉里刚刚点燃的三支红 香。不用问,他在祝愿“大吉大利”。使我不解的是:灶王爷旁边为什么贴了颗巴 掌大的红五星? 三叔公见我来了,直接了当地说:“我今天找你来,是要介绍你加入赤色工会, 你是否同意?赤色就是红色,就是这五星的颜色。”接着他把工会的性质、任务, 按照他的理解向我宣传了一阵子。然后,他把话题转到灶王爷旁边的那颗红五星上, 说:“这五星,比灶王爷的神灵还要大,它管五大洲呢,亚细亚洲、欧罗巴洲、澳 大利亚洲……全世界的人将来都要有工做,有饭吃,不挨打,师傅也不准打徒弟… …”听了他这几句话,我的心一阵激动。在我表示愿意加入工会后,他领着我在五 星下宣了誓。誓词有好几句,有的忘了,但至今仍记得这么几句:自愿加入工会, 遵守本会纪律,严守一切秘密,实现共产社会。末尾是:“头可断,血可流,此志 不可夺。宣誓人——王怀。”我原名叫王永开,又叫二伢子,都是小名。王怀这个 大名,是三叔公这天晚上介绍我加入工会时新取的。 打从加入赤色工会、见到了红五星之后,我的思想活跃起来了,眼界开阔多了。 不久,离白茅冲二里地的仙公庙门前,开了一个大会,我赶去看热闹。会上,一个 称谓丁先生的人讲话,宣布一个叫吴秋生的人的罪行,揭露他是流氓恶霸,尽干坏 事,暴露秘密等。接着,就有几个人把吴秋生拉到半里路外的山沟里,用关公刀砍 下了他的脑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砍头,当时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相信是穷人 起来整坏蛋。一九二九年冬天至一九三○年一、二月份,三叔公他们又拉起了“工 农暴动队”,我也参加了“赤色少年先锋队”。发给我一把梭标,我把它磨得锃亮。 一天晌午,三叔公他们带着白茅冲的百十号男女老少,拿着鸟铳、梭标,扛着上炮, 参加几支暴动队统一组织的攻打大桥镇上民团的行动。我们赶到大桥镇外的山上吆 喝,放鸟铳,为攻打镇子的工农暴动队助威。过了几天,暴动队和赤少队又在晚上 集合起来,赶去参加攻打潭埠镇上的民团。在田间小路上转了几个小时,才到潭埠 附近。还未响枪声,就传来消息说潭埠不打了,撤回。 参加这些行动,使我这个孤伢子开始看到民众的力量,从中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感到不平的世道要变了。但在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连串的新鲜事。 直到后来,我才逐渐懂得,乡村的这些变故,都是共产党和红军发动的,是民众起 来闹革命。 原来,万载有着悠久的文化,光荣的斗争历史。它地处湘鄂赣之要冲,是军事 割据的战略要地。从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起,万载县有不少青少年冲破封建军阀的 禁锢,追求进步,寻觅真理。中国共产党建党初期,万载就开始有党的活动和组织 发展。一九二七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后,党所领导的革命力量同反革命势力进 行了殊死的搏斗。特别是一九二七年冬,湘鄂赣边区党的组织,利用国民党内部矛 盾日益尖锐的有利时机,在红军的配合下,发动并组织领导工农群众,开展了一个 以“要吃饭、要土地、要自由,抗租、抗捐、抗税”为主要内容的“年关斗争”。 在“年关斗争”胜利的基础上,一九三○年二月中旬,湘鄂赣边区特委作出“关于 今年‘三·一八’总示威的决定”,纪念巴黎公社诞生五十九周年,举行武装示威 和武装暴动。经过一段紧张的准备、组织之后,于一九三○年三月十八日在浏阳、 平江、修水、铜鼓、宜春、万载等县发动了大规模的武装暴动,打击了反动势力, 鼓舞了群众斗志。 当我知道了这些后,我才明白我所经历的攻打大桥、潭埠民团等行动,是边区 党组织发动的“年关斗争”和“三·一八武装总示威”的革命大潮中的一个浪花; 才认识到三叔公王洪夏介绍我加入工会、组织我们参加暴动,是在引导我这个不懂 事的穷孩子走上革命的道路,他是我的启蒙老师和革命引路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