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诺贝尔和平奖得主 罗斯福对外政策的另一个重点,乃是扩大美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确保对中国 的门户开放政策的执行。罗斯福制订这样一条外交方针,一方面是由于太平洋和亚 洲在美国对外经济与军事战略中具有重要性;另一方面,也是对美国传统对外政策 领域的一次拓展。 美国通过对墨西哥的战争完成了大陆扩张,其疆域推进到太平洋沿岸,成为一 个贯通两洋的国家,其海外发展的重点,亦逐渐由大西洋转向太平洋。在大西洋, 美国面对的是领先发展的欧洲列强。在政治上,建国先辈们已明确说出了与欧洲诸 国结盟的风险,所以美国人长期深信自己在欧洲没有什么政治利益;经济方面,欧 洲大国工业化起步较早,美国一直不具备与之争夺欧洲市场的能力:可见,总的说 来,美国在大西洋方面没有多大的发展余地。但是,越过浩瀚的太平洋,美国却看 到了很光明的扩张前景,因为古老的中国政治上衰朽不堪,经济上蹒跚不前,已逐 渐沦为列强宰割的对象;而日本虽新近自励图强而实力大增,但终究羽翼未丰,至 多只是一个地区性强国;而且,欧洲列强在这个地区相互争夺,力量抵消严重,一 时间还没有哪个国家独执牛耳;这一切都为美国在远东寻求发展提供了很大余地和 极好时机。 其实,早在19 世纪60—70 年代,威廉·西沃德就提出了建立太平洋帝国的 构想。他的主要着眼点,是把太平洋地区作为美国日益发达的经济的市场,他相信, 美国如欲控制世界贸易,就必须控制太平洋。这一基于商业贸易的太平祥战略,随 着美国合并夏威夷和夺取菲律宾,而具有更为现实的价值。罗斯福的支持者艾伯特· 贝弗里奇在1900 年的一次国会辩论中说:“从今往后,我们最大的贸易将与亚洲 之间进行。太平洋乃是我们的海岸。……我们向谁销售我们的产品?地理学回答了 这一问题。中国乃是我们的天然主顾……菲律宾使我们在整个东方的大门口拥有一 个基地。”这样,到20 世纪初年,太平洋已成了美国海外扩张的“用武之地”。 罗斯福继承了太平洋战略的传统构想,对太平洋和东亚的重要战略意义,有着 透彻的理解。他“希望看到美国成为一个太平洋沿岸的主导强国”(a dominant power), 认为夏威夷和菲律宾之归属美国,乃是美国在太平洋地区势力增强的象征,所以美 国已成为“太平洋地区的第一流强国”,亚太地区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美国有 利害关系。他预感到,“在正处于开端的这个世纪中,太平洋的商业以及对太平洋 的支配,将成为世界历史上难以估量的重要因素”。罗斯福虽然相当重视美国在亚 太地区的经济利益,但他考虑得更多的,是该地区在美国争取世界强国地位这一大 战略中的重要性。在他看来,由于美国和日本并起为太平洋大国,导致世界重心由 大西洋向太平洋转移,太平洋已成为美国“扮演重要角色”的主要舞台。他感到, “命运”与“事情的进展”迫使美国不得不在亚太地区发挥重大影响,不管愿意与 否,美国都必须承担这一使命。他甚至预言:“我们未来的历史,将更多的取决于 我们在太平洋地区面对中国的地位,而不完全取决于我们在大西洋上面对欧洲的地 位。”就在欧洲列强和日本加紧在远东进行争夺之际,罗斯福引导着实力日盛的美 国更为雄心勃勃地参加进来,使东亚地区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罗斯福对东亚的政策虽以政治扩张为核心,但他大举插手东亚事务的起因,却 是商业贸易问题。自1784 年“中国皇后”号开通中美贸易渠道后,两国在经济上 的往来日趋频繁。到20 世纪初年,美国提出对中国的“门户开放”政策,中国市 场对美国资本具有更为重要的价值,从东北到华南,美国逐渐建立起对华贸易的完 整体系。特别是在东北,美国的贸易份额一度占据列强之首。但东北长期以来乃是 沙俄的势力范围,因而美国贸易的扩展必与俄国的利益发生冲突。俄国为独占东北, 与清政府商谈订立协议,赋予其在东北的垄断权。美国闻讯大惊,罗斯福急忙利用 英、日与沙俄的矛盾,站在英、日一边,对沙俄施加压力,迫使它同意从东北撤兵,保 证各国在东北利益均沾。但这不过是沙俄的韬晦之策,一旦缓过劲来,便重新推行 独占东北的计划,不仅驻扎重兵于斯,而且公然禁止其他外国人进入东北,还试图 以东北为基地进而染指朝鲜。罗斯福对沙俄的举动十分愤慨,正苦干无良策可施之 际,日本向沙俄的势力发出有力挑战,令他大喜过望,终于找到了对付俄国的锦囊 妙计。 日本原不过是太平洋上的小小岛国,自1853 年被美国炮舰冲开国门后,发奋 图强,国力日盛,不到半个世纪即一跃成为亚洲唯一可以和西方抗衡的强国。1894 年,日本通过甲午战争打败中国清政府,大大提高了它在国际政治中的地位。日本 作为一个地区性强国,首先以中国和朝鲜作为其扩张的场所,梦想建立东亚帝国。 由于华北和华南地区显然不适合其插足,日本便选定东北作为扩张势力的重点,把 沙俄作为其头号对手。为打败沙俄,日本除抓紧进行扩军备战外,还进行大量外交 活动,争取与沙俄有矛盾的西方列强的支持和合作。1902 年日本与英国缔结同盟 条约。同时,它还极力寻求美国的支持。 美国对日本在亚太地区的作用早就有所注意。罗斯福在1898 年就意识到,日 本在远东将对沙俄的势力起很大的抗衡作用。罗斯福发现日俄矛盾逐渐上升,便极 力怂恿日本对俄开战。日本限于国土狭小资源不足,对与俄国这种大国交手,一时 尚感把握不足。罗斯福看出日本的心思,决定对它进行必要的刺激。他暗示日本, 日俄之间一旦爆发战争,美国肯定是站在日本一边的。1904 年1 月,他派陆军部 长塔夫脱访问日本,更明确地表达了美国的立场。日本原来一直担心对俄开战后德、 法等国会出面干涉,现在有美国的支持,便感到无所顾忌,开战之心,已是昭然若 揭了。于是,罗斯福下出了他的东亚外交中最重要的一步棋:借日本之手来打击沙 俄,维护东北的利益均沾局面。 1904 年2 月8 日,日俄战争开始。罗斯福闻讯大喜,暗自祝贺日本的胜利, 因为他认定日本是在“替美国效力”,美国其他一些外交决策人物,如奥斯卡·S · 斯特劳斯、亨利·怀特和鲁特等人,都认为日本的胜利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其实 美国人高兴的并不是日本人的胜利本身,而是这种胜利可能对美国远东利益所产生 的有利影响。罗斯福只想借日本来打击沙俄,并不希望日本取得完全胜利,他认为 理想的结局是两败俱伤。他在日俄开战初期就作了预计,“将来可能出现这样的情 况: 两强相斗直至双方都精疲力尽,然后实现和平,从而不会带来黄祸(指日本的 威胁——引者),也没有了斯拉夫祸”。 当然,罗斯福的第一步计划,还是利用日本消耗俄国的力量,因为“俄国多年 来在远东劣迹昭彰,它对许多国家的态度,包括对我们的态度,特别是对日本的态 度,正在超出忍耐的限度”。他通知国务卿,如果美国船只遭到俄国扣押,即将美 国亚洲舰队向北开进,以对付俄国的维拉底沃斯托克舰队,他还命令航海局制订应 付这类紧急情况的计划。 美国虽未与日本订立任何同盟条约,但罗斯福却主动扮演日本的后援者。他在 1905 年7 月对人说过,他已用一种礼貌而谨慎的方式告诉法、德两国,如果出现 针对日本的同盟,美国就会迅速站在日本一边,并竭尽全力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来维 护日本的利益。罗斯福如此维护日本,并不是为日本着想,而是利用日本来达到美 国的目的。 但事态的发展很快出乎罗斯福的预料之外。没想到俄国已是泥足巨人,根本不 堪一击,日本完全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罗斯福只想借日本之手教训俄国,并不愿 意看到日本取代俄国而成为东北的新霸主。罗斯福深知,利益均沾的真正保障是各 国势力均衡,因此决定出面阻止日本彻底击垮沙俄在东北的势力。他担心大获全胜 的日本会“趾高气扬…… 转而反对我们,”因为尽管“日本人一直对我们不错,但在被对俄胜利冲昏头 脑之后,他们将如何对待我们,那就是只有留待将来做出决定的另外一个问题。” 他必须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本着均势的原则,罗斯福在日本全胜在望之际出面 干预,希望日俄停战议和。 在调解日俄战争时,罗斯福并未通过国务院来贯彻自己的意图,而是亲自出面, 直接与外界接触,凡事必亲躬。当时老资格的国务卿约翰·海身体欠佳不能主事, 这使罗斯福得以毫无顾忌地撇开国务院采取行动。 他还对美国驻外使节作了适当调换,目的是使自己得到更可靠的外交信息。他 曾对人透露,在调停日俄战争的过程中,他基本上没有得到别人的任何帮助和建议。 这体现了罗斯福的性格,他做每一件事,都力图打上他个人的标记。 调停日俄战争的最早动议,是由法国外长瑟奥菲尔·德尔加西提出来的。那时 罗斯福正在科罗拉多打猎,将全部外交事务交给代理国务卿塔夫脱处理。塔夫脱得 知法国外长已向日本驻巴黎公使提出调停建议,便于1905 年4 月18 日告诉尚在 西部的罗斯福。德尔加西的建议认为,只要日本放弃索取战争赔偿的要求,日俄双 方即可实现停战。其时日本人也发出了要求停火议和的信号,他们宣称,停战条件 最好由交故双方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自行商议,但对诚心将交战双方拉到一起谈判 的任何努力,日本都持欢迎态度。这一暗示使罗斯福受到很大鼓舞,他立即与日方 代表接触,交换看法。他表示赞同日本人的立场。日方也意识到,如索取战争赔偿, 就势必延长战事,而继续战争的损耗将远远超出可能得到的赔偿数额。意思很明确, 日方不会坚持索赔的要求。但由谁来充当调停者呢?法、俄之间有盟约在,法国当 然希望尽早实现停火,以使俄国免受过重的打击;德国对日本的勃勃野心十分不满, 也支持早日调停以遏制日本的进一步得势。但法、德之间仇怨颇深,决无可能联手 行动。罗斯福抓住有利时机,使美国顺理成章地担负起调停的责任。 但要使日俄双方走到谈判桌旁,决不是件轻而易举、一帆风顺的事情。俄国在 陆地战役相继失利后,还寄希望于海战。在侮上决战之前,美国的种种调停尝试都 未奏效。一开始,罗斯福为诱使日本答应与俄国谈判,表面上做出偏向日本的姿态。 他暗示日本,美国同意日本对朝鲜拥有保护权,并可接管俄国所控制的旅大港,同 时保障将满洲(东北)归还中国。其实只有后一点才是罗斯福的核心意图,因为只 有使东北中立化,才能维持门户开放。他支持日本对朝鲜的要求,目的是换取日本 对美国在远东利益的承认。他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条件。塔夫脱带着罗斯福的使命, 在前往菲律宾的途中取道日本,特意拜访了日本首相桂太郎。7 月29 日,塔夫脱 电告罗斯福,在会谈中桂太郎表示,日本对菲律宾没有任何图谋,故美国人对所谓 “黄祸”的担心是没有根据的;日本的意图不过是在远东谋求和平,并通过日、英、 美之间的谅解而实现这一和平;日本虽不指望与美国结成公开的同盟,但有实而无 名的联盟却仍是具有可行性的。塔夫脱则向日本保证,美国同意日本与英国的政策。 桂太郎提到朝鲜问题,认为日本如不对朝鲜实行保护,它势必落入其他大国的 控制之下。塔夫脱转告日本人,罗斯福总统肯定不会反对日本对朝鲜的要求。罗斯 福在读完塔夫脱的电报后,当即回电塔夫脱:“你与桂太郎的谈话在任何方面都绝 对正确。希望你转告桂太郎,我同意你说过的每一个字。”就这样,罗斯福为了菲 律宾的安全和东北的门户开放,慷慨地把朝鲜送到日本的口中。 5 月27 日,日本海军大败俄国舰队,取得决定性胜利,熄灭了俄国扭转战局 的最后一线希望。罗斯福感到如再不把双方拉到谈判桌旁,东北的均势将会因俄国 的彻底退却而丧失,因此他才派塔夫脱向日本人表示了美国的态度。5 月31 日, 日本驻美公使向美国政府转交了日本政府的一份电报,内称俄国已无获胜的希望, 日本打算就此停战,盼望有一中立国出面把交战双方拉到一起进行谈判;并明确表 示,日本希望罗斯福能出面调停。另一方面,德皇威廉二世也在做沙皇的工作。他 告诉沙皇说,如果俄国指望有人来软化日本的停战条件的话,这个人就只能是罗斯 福。6 月4 日,德皇会见美国驻德大使,告以他已敦促沙皇议和一事。 6 日,美国驻俄大使在与沙皇会晤后报告罗斯福,俄国同意由罗斯福出面调停。 罗斯福则担心双方在真正开始谈判后马上就会陷入僵局,因为他感到日本会坚持索 赔要求。他通过美国驻俄大使向沙俄政府递信,告诉俄国人,因为是战败国,俄国 必须接受失败的现实,并准备面对日本的索赔要求;他同时还向俄国人保证,他不 愿看到俄国被从太平洋挤出去,他会尽力使日本放低要求。他还表示,“日本的每 一个真正的朋友都应当告诉它,对它继续进行一场纯粹是为了从俄国勒索金钱的战 争,文明世界的舆论是不会表示支持的”。美国一度还寄希望于英国以盟友的身份 向日本施加压力,不料英国人对此毫无兴趣。待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均告妥当之后, 罗斯福导演的日俄谈判才正式开场。 8 月,交战双方同意在美国的朴次茅斯举行谈判。8 月5 日,日方代表小村寿 太郎、日本驻美大使高平小五郎与俄方代表罗森、维特在美舰“五月花”号上会面。 罗斯福亲自主持了谈判的开始仪式。他在当天的午宴上祝酒时说:“我最诚挚地希 望和析祷……双方能迅速达成正义而持久的和平。”但实际的谈判过程却漫长而曲 折,双方讨价还价,争执不下,不时陷入僵局,一度几乎破裂。双方在战场上的敌 视明显延续到了谈判桌上。日本坚持素赔的要求,俄国当然难以接受,双方相持难 决。 美国国内舆论的同情开始转向俄国,这完全证明了罗斯福事先的预料,坚持索 赔的日本在国际舆论中的形象大受其损。其实日本之索赔亦有其苦衷。在对俄战争 中,它几乎动员了全部的军力和财力,战争的消耗使它难以负担,急需补充财源。 在经过长时间商谈讨论之后,双方在萨哈林岛的归属及赔偿这两个问题上分歧依旧。 罗斯福为化解分歧,一方面通过德皇说服沙俄,要求俄国接受和平;另一方面则劝 说日本放弃赔偿要求。但无济于事。8 月29 日谈判几乎破裂。罗斯福把责任完全 推给俄国人,对俄方代表的人格大加攻击,说在目前体制下的俄国人乃是世界上最 不守信用而又弄虚作假、自傲自大的民族,并声称自己更倾向于支持日本。为挽救 局面,罗斯福提出一个折衷方案,把萨哈林岛的一半划归日本,而日本则放弃赔偿 要求。小村寿太郎同意这个方案,双方就此达成一致,于9 月5 日签定《朴次茅斯 和约》,内容为:俄国承认朝鲜为日本的势力范围,日本从俄国手中获得辽东半岛 及对中东铁路西端从长春到旅顺一段的租借权;俄国将萨哈林岛的一半割让给日本。 罗斯福对这个结局感到满意,认为“和平对俄、日双方都是公正的”。 显然,罗斯福从未想过,《和约》对中、朝两国是否公正。在整个调停过程中, 罗斯福始终以美国利益为指路星辰,对俄、日双方的要求给予高度重视,但根本不 顾及中国和朝鲜的利益。在强权外交的时代,弱国的主权和利益总被当成大国间进 行交易的筹码。为维护美国在远东的利益,罗斯福毫不犹豫地牺牲了中国与朝鲜的 利益。在这次调停中,他的民族利己主义和帝国主义的面目得到充分展现。他对调 解一事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他自己曾说,为日、俄坐到一起谈判,他几乎把头发都 熬白了。为实现他在远东的外交构想,他以维持列强势力均衡为目标,力图使日俄 继续相互牵制。在战端初起时,他在外文上、经济上给予日本很大的支持和援助; 待到日本获得一边倒的胜利后,他又转而抑制日本,以免俄国被从远东彻底撵走。 他认为理想的结局是交战国两败俱伤,此后亦彼此敌视和相互牵制,从而实现美国 在远东的利益。他毫不掩饰地对别人透露:“据我看来,最佳结局是俄国和日本将 继续彼此牵制,两者都受到削弱。”在谈判时,他调动各种因素,迫使日本压低价 码,让俄国感到所得到的要比原来所期望的略多一些。俄国因此对和约和罗斯福的 调解感到满意。 调停日俄战争,使罗斯福个人也得到极大的好处。亨利·亚当斯在1905 年11 月6 日致信罗斯福,对他调停成功表示祝贺,并说:“你作为一个皇帝们的看管人 所创立的纪录,乃是拿破仑以来最为出色的。”1906年,罗斯福因成功地调解日俄 战争而获诺贝尔和平奖。他把这件事看成美国的光荣,看成美国获得政治强国地位 的标志之一。他自己留下奖状,把4 万美元奖金捐献给国内一个处理工业关系的基 金会。其实罗斯福之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实在具有讽刺意味:他生性好战,事先极 力怂恿日本发动战争,调停时又以弱小国家的主权和利益为价码来替美国自己换取 好处,哪里是在为世界和平而努力呢?是战是和,罗斯福不过是依据美国利益和他 个人外交意图的需要来作出评判的。当然,从客观上看,日俄战争因他调停而结束, 也算是他在维护和平方面所起的作用,只不过这一点点作用,与鼓动日本开战和践 踏他国主权的行为相比,显得十分黯淡无光而已。 日俄战争以后的远东格局,并未按罗斯福的设想而变化。罗斯福利用日本发动 战争打击俄国在先,借助调停压制日本的气势在后,其目标是一以贯之的,那就是 实现日俄相互牵制和列强势力均衡,以保证门户开放政策的推行。但事与愿违,缔 结和约后的日俄两国,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迅速达成谅解,于1907 年签定《日俄协 定》,彼此承认和保证各自在中国的特殊利益。已在东北得势的日本,实际上放弃 了此前对美国作出的保证,拒绝允许外国资本进入东北,致使美国在东北的贸易大 幅度下降。所谓“黄祸论”、“日本威胁”一类的议论,在美国国内舆论中流传开 来,反日情绪普遍高涨,美日矛盾开始上升。1906 年以后,美日矛盾和国内的反 日排日活动,成了罗斯福颇感棘手的难题。 美国的反日情绪,主要表现为排斥日本桥民。由于日本移民集中在夏威夷和太 平洋沿岸地区,故这里的反日活动最为激烈。就在罗斯福调解日俄战争期间,这里 的反日宣传即日甚一日。1906 年旧金山市教育局作出排斥日裔学生的规定,只许 日本学生进入专为中国人、朝鲜人等东方人设立的学校,使反日活动达到高潮,袭 击日本人店铺的事件亦时有发生。与此同时,日本国内的反美风潮也骤然兴起。日 本人认为美国的调停使日本未能得到战争赔偿,使日本在和约中受到不公待遇。东 京和横滨都发生了反美抗议活动,在东京还发生了暴力事件,一些美国教堂被焚, 教士被关押。罗斯福清楚地意识到,反美暴力事件的发生,是因为日本人认定是他 阻挠了日本获取战争赔偿。7 月风波再起,阿拉斯加的美国人打退一次日本海员的 袭击,使5 名日本人丧命,这一事件进一步刺激了日本人的反美情绪。旧金山市教 育局的规定,又无异火上浇油,日本政府也明确表示不满,认为旧金山的做法违背 了1894 年日美条约。 关于日美之间面临战争的说法,开始在美国和国际上流传。赫斯特报系大肆渲 染,说日本即将攻击夏威夷。从日本回国的美国人也带回消息说,日本正抓紧备战, 企图一举夺取美国在远东的属地。来自欧洲国家的消息也说,日本对美开战的意图 已十分明显。德皇提醒罗斯福,大批日本士兵乔装成劳工进入墨西哥和南美;英国 海军情报部门也认为,日本如对美国开战,必将在海上击败美国。罗斯福还听说日 本不少政界要人和社会名流纷纷发表敌视美国的言论。还有人告诉罗斯福,日本企 图夺取菲律宾,进而占领加利福尼亚和阿拉斯加;并说,日本把美国看成天然敌人, 因为美国是世界上唯一待日本不公的国家。有的传闻则说日本不仅要占领菲律宾, 还想夺取巴拿马运河;一些日本人还梦想把落基山脉以西的美国领土划到太阳旗下。 这些虽是传闻,却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美日关系的紧张局面。 罗斯福对此颇感头疼。他最担心的是两点,一是新兴的日本觊觎并夺取美国在 太平洋上的两个基地——夏威夷和菲律宾;二是日美关系恶化会促使日本向其他列 强寻求同盟,从而危及美国在远东的利益均沾。 基于这两种考虑,罗斯福认为上上之策是寻求与日本友好相处。他说,日本进 入世界文明强国的圈子是一件好事,美国只要恭谨而友好地对待日本,双方的关系 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另一方面,罗斯福也意识到日本的确对美国的利益构成威胁, 他感到在日俄海战之后,日本已成为太平洋上一个强大的海权国家,除英国外,没 有哪个国家的海上实力可与日本相比。这表明日本有实力对美国的太平洋属地发起 攻击。针对这些情况,罗斯福在1906 年后的对日政策是,一方面设法平息美国的 反日情绪;另一方面则加强与日本的外交接触,通过让步来缓和日本的仇美倾向。 在国内,罗斯福费尽心力来处理反日排日问题。他严辞谴责加利福尼亚的反日 行为,称反日态度是十分愚蠢的,旧金山市教育局的规定会给他惹出大乱子来。他 批评这种做法干预了联邦政府订立条约的权力;并表示,如有必要,他将动用军队 迫使加利福尼亚当局取消不当措施。 在1906 年12 月的年度咨文中,他正式发出警告,加州必须改变其对日籍移 民的政策,否则,联邦将动用一切手段和力量以维护日裔移民的权利。次年2 月9 日,旧金山市市长史密茨率代表团造访白宫,与罗斯福商讨解决问题的途径。罗斯 福提出,他将要求国会制定一项法令,限制通过加拿大、夏威夷、墨西哥和巴拿马 进入美国的日本劳工,而旧金山市则自动撤销对日裔学生的隔离法令。 同时,罗斯福积极与日本方面接触,以谋求达成谅解。1907 年初,国务卿鲁 特与日本公使高平小五郎交换照会,双方同意,除技术熟练和受过教育的日本人外, 一般日本劳工的输出将受到限制。但这一协定收到的效果并不理想,双方关系中的 紧张气氛并未消除。罗斯福感到适当的军事准备很有必要。他打算派一支海军舰队 周游世界并访问日本,以显示美国的海上作战实力,促使日本不致轻易发动战争。 他对国务卿鲁特表示:“我对日本局面的关注甚于其他一切东西。好在我们的海军 已很像个样子了。”他还电令菲律宾总督伦纳德·伍德,要做好准备应付可能发生 的日本进攻。对于外界有关日本可能攻击美国的各种传闻,他亦十分关注,曾忧心 忡忡地说,“日本仍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军事强国,无论从实力方面看,还是从他们 的动机与目的方面,都可能做出种种人所不知的事情来。而且,我们美国人正大规 模经受……奢华、贪图安逸的工业现代文明所固有的各种弊病的损害”,要抵御日 本的攻击,还存在不少问题。为摸清日本人在战争问题上的动向,他派陆军部长塔 夫脱于1907 年10 月再访日本。培夫脱从日本发回消息说,日本人正为经济问题 所困扰,无力对美国开战,故“日本政府急切地想避免战争”。在此同时,罗斯福 派出的“白色舰队”(由16 艘战舰组成)亦将启航。他在《自传》中称此举为他 “对和平做出的最重要的贡献”,其实他的目的不过是向日本人展示美国的海上实 力,也向世人炫耀他扩建海军的成绩。他透露说,尽管他想让日本人知道他对日本 的善意,但同时也要他们明白,他并不害怕日本。 然而,围绕派出“白色舰队”一事,美国政府内部却闹出轩然大波。 国会海军事务委员会主席黑尔宣布,国会不给这次舰队远航拨款。罗斯福对国 会的态度不加理会,决定运用手头已有的款项,先让白色舰队启程,能走多远即算 多远,等到钱袋告罄时再想办法。国会只得同意提供远航所需资金。1907 年12 月16 日,罗斯福在“五月花”号舰上检阅了即将出发的白色舰队,他号召官兵们 “出发执行下达的任务”。有人预料这次远航必与日本舰队发生冲突,罗斯福虽不 信此论,但仍叮嘱指挥官们做好一切准备,以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后来 据德国一位海军将领透露,当时不少海军专家都估计日本会乘机袭击这支舰队。可 见,罗斯福派出白色舰队,的确是冒了不小的风险。他曾告诉英国历史学家特里维 廉,他当时觉得日本人肯定认为他已害怕,所以才决定甘冒风险而向他们显示,他 实际是无所畏惧的。有意思的是,日本非但没有攻击白色舰队,反而热情地发出邀 请,让美舰访问日本沿海口岸城市。 罗斯福当然乐于接受。1908 年10 月18 日,白色舰队抵达日本。日本报刊 发表文章大力颂扬美国人与美国和平,罗斯福则被漫画家们描绘成和平的天使。如 是看来,派遣白色舰队的目的已部分达到。 除武力的炫耀之外,罗斯福也采取外交行动,对日本作出适当让步,以保证美 国在远东利益的安全。1908 年11 月30 日,美日缔结《鲁特—高平协定》,美 国再次使出了牺牲他国利益以换取自身利益安全的手段。 协定表面上提出要保证中国的完整,实则允许日本在中国东北自由行动,建立 自己的势力范围;日本则保证不侵犯菲律宾,并在中国实行“门户开放”。这个协 定是罗斯福在远东谋求列强均势的外交政策的总结。 罗斯福的这一外交构想,以扶植日本抑制俄国力开端,高潮阶段为平衡日俄势 力的战争调停,结局却出人意料地令人沮丧。显然,罗斯福根本没有实现自己的预 期目的。由于美国的妥协,日本得以在远东放手实现自己的野心,其扩张的利爪由 北至南越过渤海湾而进入胶东半岛。亚太地区这种两强并立的态势,迟早会引起一 决雌雄的恶斗,从罗斯福的亚太外交中,似可看见太平洋大战的朦胧前景。 就直接后果而言,美日之间的妥协并没有弥合双方的分歧,反而加剧了美国人 对日本移民的恶感。在罗斯福卸任之际,加州的排日风潮又起,该州政府还拟议制 订法令,禁止东方人在该州拥有土地,只是由于联邦政府施加压力,才使该法未获 通过。日本正迅速建立其在远东地区的霸主地位。早在1897 年马汉就作出预言, 如果美国人“不闻不问,日本就可能主宰太平洋上那些岛屿的未来”。在罗斯福当 政时期,美国尽管并非“不闻不问”,但终究没有抑制日本的扩张野心。罗斯福最 担心日本对菲律宾怀有不轨之心。他发现日本欲在远东建立霸权,必对菲律宾下手, 所以,菲律宾乃是美国的“阿基里斯之踵”。他对日本作出让步,主要就是为了菲 律宾的安全。1909 年2 月,即将卸任的罗斯福对美日关系的未来仍旧不能释怀, 他写信给自己继任者的国务卿诺克斯,告诫他说,美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基本 上是好的,只有与日本存在爆发矛盾的隐患,故在处理对日关系时一定要小心谨慎, 同时还应加强海军以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战争。 不过,罗斯福或许没有想到,他在日本人心目中,是最受欢迎和尊敬的一位美 国总统。日本一位皇子在其画室里挂着罗斯福的画像,称赞他是个诚实可信的人, “给每个人都以公平的对待”。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