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成名·命中注定,千载一时(6) 《沉香屑》写的,其实还是她的" 香港经验" 。开头就说: "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 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这样的小说开头,在当时的上海文坛也是很少见的。尤其《紫罗兰》的主编 周瘦鹃,在例行编者按语中,一开始就以大约一千三百字的篇幅,写出我姐姐带 着《沉香屑》去见他的经过及他的读后感。这对于一个发表第一篇小说的作家来 说,实是极为礼遇的。 周瘦鹃是上海鸳鸯蝴蝶派的老作家,能写、能编、能译。姐姐在他编的《紫 罗兰》登小说又蒙他品题,虽然没有" 身价百倍" ,至少也能" 行情看涨" 。他 在编者按语中,坦陈我姐姐持了一封和他相熟的、我母亲娘家的亲戚" 黄园主人 岳渊老人" 的介绍信去看他。但若《沉香屑》不" 香" ,没有值得回味之处,他 至多发表一下,敷衍了事,不必大费周章,把前后经过写得那么详细、生动。 我姐姐以前没见过周瘦鹃,只读过他的小说,我母亲和姑姑,则在一九二○ 年初就已是他编的《礼拜六》的小说迷。所以,对我姐姐来说,周瘦鹃还是一个 " 陌生人" 。她一向怕见陌生人,但和周瘦鹃这位" 陌生人" 的初见,却是" 长 谈了一点多钟" 。 一个星期后,姐姐又去见周瘦鹃,听他对《沉香屑》的读后感。周瘦鹃告诉 她,《沉香屑》很像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红楼梦》的影响," 不管别人读 了以为如何,而我? 是' 深喜之' 了" 。当下即决定要在复刊的《紫罗兰》创刊 号发表。 请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 那天晚上,姐姐又去周瘦鹃家,约他和夫人胡凤君在《紫罗兰》出刊那天, 去姑姑家参加" 一个小小的茶会" 。胡凤君那天有事,周瘦鹃则如约而至。茶会 只有他一个来宾,主人倒有两个:我姑姑和我姐姐。 茶是牛酪红茶,点心是甜咸俱备的西点,十分精美,连茶杯和点碟都十分精 美的。我们三人谈了许多文艺和园艺上的话,张女士又拿出一份她在《二十世纪》 杂志中所写的一篇文章《中国人的生活和服装》来送给我,所有妇女旧服装的插 图,也都是她自己画的。我约略一读,就觉得她英文的高明,而画笔也十分生动, 不由不深深地佩服她的天才。如今我郑重地发表了这篇《沉香屑》,请读者共同 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而对于当年香港所谓高等华人那种骄奢淫逸 的生活,也可得到一个深刻的印象。 姐姐成名后我去看她,十次有九次见不到。 《沉香屑》之后的半年间,我姐姐又发表了小说《茉莉香片》、《心经》、 《倾城之恋》、《金锁记》、《封锁》、《琉璃瓦》以及散文《到底是上海人》、 《洋人看京戏及其它》、《更衣记》、《公寓生活记趣》。几乎每个月都发表两 三篇作品。她渐渐告别了香港经验,回归上海这个她生活了最久的大都会,在笔 下描绘上海畸形生活的众生相。 一九四三年底,我姐姐已是上海最红的女作家。我父亲则因为挥霍无度,家 产将尽,不但已卖掉了最后一部汽车,也舍弃他过了数十年的洋房生活,搬到一 个公寓居住。我则因身体差,又从圣约翰大学辍学了。此后我就没再回学校读书, 因为我父亲已无法再供应我的学费了。 一九四六年去中央银行扬州分行工作之前,我有两年多的时间无所事事,浑 浑噩噩度日,精神非常空虚而苦闷。姐姐发表的作品,当然是尽量找来看。看完 有时想找她说说观感,但和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差不多十次有九次见不到, 使我更为沮丧。那时她确实太忙了,我去找她,不是外出就是忙着写稿。我没有 上学、没有工作,至少吃住有父亲负担,姐姐则是完全靠写作生活的,我知道不 该常去打扰她。这是姐姐成名带给我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