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萎谢·悲壮与苍凉(7) 有一次,张爱玲和我说:" 我是个自私的人。" 言下又是歉然,又是倔强。 停了一停,又思索着说:" 我在小处是不自私的,但在大处是非常的自私。" 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和鲁迅不同的地方是鲁迅经受过几十 年来的几次革命和反动,他的要求是战场上受伤的军士的凄厉的呼唤,张爱玲则 是一枝新生的苗,寻求着阳光与空气……这新鲜的苗带给了人间以健康与明朗的、 不可摧毁的生命力。 在结尾的一段,胡兰成说: 她是个人主义的,苏格拉底的个人主义是无依靠的,卢骚的个人主义是跋扈 的,鲁迅的个人主义是凄厉的,而她的个人主义则是柔和,明净……是人的发现 与物的发现者。 " 要使她在稿费上头吃亏,用怎样高尚的话也打不动她。" 胡兰成读了迅雨的《论张爱玲的小说》后,一九四五年六月又以笔名" 胡览 乘" 在《天地》月刊发表《张爱玲与左派》,算是侧面地支援我姐姐。 艺术是什么呢?是人生的超过它自己,时代的超过它自己,是人的世界里文 物的升华,这超过它自己到了平衡破坏的程度便是革命。懂得这个,才懂得在张 爱玲之前谦逊。 她认真地工作,从不沾人便宜,人也休想沾她的,要使她在稿费上头吃亏, 用怎样高尚的话也打不动她。她的生活里有世俗的清洁。 然而左派理论家只说要提倡集团主义,要描写群众。其实要描写群众,便该 懂得群众乃是平常人,他们广大深厚,一来就走到感情的尖端并不是他的本色。 左派有很深的习气,因为他们的生活里到处是禁忌;虽然强调农民的顽固,市民 的歇斯底里与虚无,怒吼了起来,也是时代的解体,不是新生。 " 她倒是愿意世上的女子都欢喜我。" 胡兰成当时官拜汪伪维新政府宣传部政务次长。他能言善道,笔底生花,姐 姐与他认识后就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他后来在《今生今世》里说: 我已有妻室,她并不在意。再或我有许多女友,乃至挟妓游玩,她亦不会吃 醋。她倒是愿意世上的女子都欢喜我。 姐姐虽如此豁达,也不忌讳他的" 汉奸" 身份,但胡兰成与她结婚时,仍" 顾到日后时局变动不致连累她,没有举行仪式,只写婚书为定" : 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上两句是张爱玲撰的,后两句是我撰的,旁写" 炎樱为媒证" 。 胡兰成说她" 不会跌倒" ,她却为胡兰成跌倒了。 不过姐姐结这个婚并未真的获得" 现世安稳" 。胡兰成后来去武汉办《大楚 报》,爱上一个护士小周。抗战胜利后他化名逃亡,又爱上一个秀美。姐姐去温 州找他,说出小周与她,要他选择,他却不肯。姐姐责问他:" 你与我结婚时, 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 胡兰成的回答是: 我待你,天上地下,无有得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 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 姐姐最后不得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 " 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 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姐姐聪明一世,爱情上? 沉迷一时。这个婚姻没给她安稳、幸福,后来且是 一连串深深的伤害。胡兰成说她" 不会跌倒" ,她? 为胡兰成跌倒了,终至心灵 萎谢,最后以离婚收场。她的第一次婚姻不足三年,比母亲的还短,而所受挫击 则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