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左联”执委 一九三零年三月二日下午,在上海窦乐安路北四川路的中 华艺术大学二楼(注:今上海多伦路一四五号),三三两两来了 许多陌生面孔。走进大门时,来者总是用警惕的目光回头看一 眼。 鲁迅来了,画室(冯雪峰)来了,田汉来了,夏衍来了,潘 汉年来了,姚蓬子也来了。六七十个人,挤满了不大的会场。 下午二时,会议正式开始。这一时刻,被庄严地载入中国 现代文学史——“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就在这里诞生。 会议的主角有二。那个穿长衫、留八字胡,操一口“绍兴 官话”的长者,自然是最孚众望的鲁迅。另一位主角一身西装, 往常几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这次会议的幕后组织者、领导者, 便是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小伙计”——潘汉年。他是代表中 共中央出席会议。 一老一少两主角,都在会上发表主旨性讲话。鲁迅讲话的 记录稿经冯雪峰整理,后来发表在一九三零年四月《萌芽》月 刊一卷四期上,也就是那篇名作《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 鲁迅的目光,总是看得很远很远。他一边燃着纸烟,一边 侃侃而谈。 姚蓬子坐在离鲁迅不远的地方。他百分之百地听见、听懂 鲁迅的“绍兴官话”。鲁迅的话,曾经振动过姚蓬子的耳膜,可 惜未曾震动他的灵魂。象穿云透雾一般,鲁迅的话敏锐而又深 刻。 鲁迅的话,那般敏锐,那般透彻: 我以为在现在,‘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翼’作家的。 为什么呢?第一,倘若不和实际的社会斗争接触,单关在玻璃 窗内做文章,研究问题,那是无论怎样的激烈,‘左’,都是容 易办到的;然而一碰到实际,便即刻要撞碎了。关在房子里,最 容易高谈彻底的主义,然而也最容易‘右倾’。西洋的叫做‘Salon 的社会主义者’,便是指这而言。‘Salon’是客厅的意思(引者 注:今常音译为“沙龙”),坐在客厅里谈谈社会主义,高雅得 很,漂亮得很,然而并不想到实行的。这种社会主义者,毫无 足靠。并且说工农大众应该做奴隶,应该被虐杀,被剥削的这 样的作家或艺术家,是差不多没有了,除非墨索里尼,但墨索 里尼并没有写过文艺作品。(当然,这样的作家,也还不能说完 全没有,例如中国的新月派诸文学家,以及所说的墨索里尼所 宠爱的邓南遮便是。) 第二,倘不明白革命的实际情形,也容易变成‘右翼’。革 命是痛苦,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秽和血,决不是诗人所想象的那 般有趣,那般完美;革命尤其是现实的事,需要各种卑贱的,麻 烦的工作,决不如诗人所想象的那般浪漫;革命当然有破坏,然 而更需要建设,破坏是痛快的,但建设却是麻烦的事。所以对 于革命抱着浪漫谛克的幻想的人,一和革命接近,一到革命进 行,便容易失望。听说俄国的诗人叶遂宁,当初也非常欢迎十 月革命。当时他叫道:‘万岁,天上和地上的革命!’又说:‘我 是一个布尔塞维克了!’然而一到革命后,实际上的情形,完全 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一回事,终于失望,颓废。叶遂宁后来是 自杀了的,听说这失望是他的自杀的原因之一。又如毕力涅克 和爱伦堡,也都是例子。在我们辛亥革命时也有同样的例子,那 时有许多文人,例如属于‘南社’的人们,开初大抵是很革命 的,但他们抱着一种幻想,以为只要将满洲人赶出去,便一切 都恢复了‘汉官威仪’,人们都穿大袖的衣服,峨冠博带,大步 地在街上走。谁知赶走满清皇帝以后,民国成立,情形却全不 同,所以他们便失望,以后有些人甚至成为新的运动的反动者。 但是,我们如果不明白革命的实际情形,也容易和他们一样的。 ……” 鲁迅一口气例举了那高呼“法西斯万岁”的意大利作家邓 南遮(一八六三——一九三八),那曾向往革命又隐入苦闷而自杀 的俄国诗人叶遂宁(一八九五——一九二五),那苏联革命初期所 谓“同路人”作家毕力涅克(一八九四一?),那个与十月革命 相抗的俄罗斯作家爱伦堡(一八九一——一九六七)以及中国清 末的“南社”,再三敲响了警钟:“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 “右翼”作家的! 中国诗人姚蓬子身上,有没有俄国诗人叶遂宁的影子?鲁 迅的近乎先知先觉的话,姚蓬子并未在意。鲁迅的话竟成了姚 蓬子命运的预言…… 姚蓬子亲耳听见了鲁迅的这番醒世之言。他,正坐在左边, 坐在一大群左翼作家之中。他压根儿没想到,他后来一下子成 了“右翼”作家,是那么样的容易! 到了下午四点,演说结束,开始选举,当场选出第一届 “左联”执行委员:鲁迅,沈端先(夏衍),冯乃超,钱杏邨,田 汉,郑伯奇,洪灵菲,周全平,蒋光慈,胡也频,柔石,姚蓬 子,华汉等。 “左联”设秘书处、组织部、宣传部、工农工作部、总务部。 姚蓬子出任执委兼总务部长——在众多的文人之中,姚蓬子具 有“经济头脑”,善于结交各色人等,所以“总务部长”之职非 他莫属。后来他成为作家书屋老板,也充分显示了他的“经济 头脑”的“才华”。 自从成为“左联”的执委之一,姚蓬子与鲁迅、冯雪峰、潘 汉年有了经常的接触。 他已“告别”了法国的象征派,不再写那种忧思仲仲的小 诗了。 他把手头已经开译的法国果尔蒙(出书时,蓬子却又译为 “果尔梦”)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妇人之梦》翻译出来,交给上 海光华书局出版。一九三零年二月付排,一九三零年三月就出 版了。 蓬子为光华书局主编“欧罗巴文艺丛书”。《妇人之梦》列 入了丛书。他又从英译本转译了苏联高尔基的长篇小说《我的 童年》,也列入“欧罗巴文艺丛书”。这本书长达四百三十八页, 从一九三零年十一月由光华书局印出初版之后,成了畅销书,印 数远远超过了果尔蒙的小说,除了自己动手翻译外,姚蓬子还 组织了“欧罗巴文艺丛书”十多部译稿。 姚蓬子对苏联小说发生了很大兴趣。他选译了八篇苏联小 说,编成《俄国短篇小说集》一书。这本书最初作为“欧罗巴 文艺丛书”之一,由光华书局于一九三一年印行。后来,被收 入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于一九三七年三月由上海商务印 书馆再版。此后,又重印多次。 《俄国短篇小说集》的首篇《人性的风》,作者便是鲁迅提 及的苏联“同路人”作家毕力涅克(Boris Pilniak,蓬子译为 “皮涅克”)。鲁迅把此人作为从“左翼作家”转为“右翼作家” 的典型之一。此外,《俄国短篇小说集》还收入莱昂诺夫(Leonid Leonov)的《伊凡底不幸》,A·托尔斯泰(A1exey N. Tolstoy)的《白夜》,左祝梨(Efim Zozulia)的《阿K和人性 故事》,洛曼诺夫(panteleimon Romanov)的《恋爱的权利》, 理定(Vladimir Lidin)的《青春》,略悉坷(N.N. Liashko) 的《铁链的歌》,亚莱克西夫(Glieb Alekseev)的《异样的眼》。 在《译后杂记》中,姚蓬子谈及了他偏重于选择俄国的 “同路人”作家的作品: 在译成这本《俄国短篇小说集》之后,我觉得有在本书后 面附几句话的必要。 第一,要将一九二一年以后的新俄短篇小说,有计划地,有 系统地,作一完整的透译,在我底能力与时间固然也办不到;但 要在象这样一本薄书里要求获得一个完壁,也是实际上所不容 许的事。现在译在这里的,除略悉河之外,都是同路人底作品。 所以多译同路人底作品,是因为,几部出现在新俄文坛上的巨 著,在中国都有了译本,而同路人底重要作品,译到中国来的 却很少。所以在开始选择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观念,纵然是不 充分的,不完备的,也要将这部译集作为介绍同路人作品底一 个小小的尝试。 第二,这数篇小说完全是从英译转译来的。虽然想尽我我能 去保存各篇小说底风格,但以我底文笔的不美丽,不畅达,而 且又是转译来的,要丧失原文底不少精彩这缺点,是没有方法 可以弥补过来了。 一九三一年六月,蓬子,在上海。 此外,姚蓬子还与杜衡合译了瑞典作家斯德林保的长篇小 说《结婚集》,也列入“欧罗巴文艺丛书”,由上海光华书局印 行。后来,在一九三二年十月,改由上海大光书局印行。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