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在舞蹈(3)
对于我在那个时期夜晚的表演,一九○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的《太阳报》周日增
刊曾刊登了一篇文章,作了如下的描述:她伊莎多拉·邓肯腰部以下裹着一小
件有中国刺绣的丝织服装。她那黑黑的短发卷曲着,编成了一个松散的发结,自然
地垂在身后和脸颊两旁,就像圣母一样……她的鼻子微微上翘,眼睛是蓝灰色的。
关于她的许多报道都说她身材高大,体态优美——就像一件艺术精品,可实际上她
只有五英尺六英寸高,体重一百二十五磅。
四周亮起了淡黄色的灯光,演出大厅的天花板的中心,有一个黄色的圆盘似的
灯发出幽幽光晕,色彩效果非常完美。邓肯小姐上台先表示歉意,说用钢琴伴奏不
太协调。“这样的舞蹈不需要音乐,”她说,“只可以用潘神在河边折段芦苇吹出
来的音乐,或者用一只长笛或是牧人的短笛之类的乐器就足够了。其他的艺术——
绘画、雕塑、音乐、诗歌等,都已经远远地超越了舞蹈的发展水平,舞蹈实质上成
了一门失传的艺术,如果想把舞蹈与另外一种比它先进的艺术——比如音乐——和
谐搭配,是非常困难且难以协调的。我愿倾毕生的精力在舞蹈上,就是为了复兴这
门失传的艺术。”
开始讲话的时候,她是站在靠近正厅的诗人们的座位那儿,而当她讲完时,却
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了。简直不知道她是如何到那里去的,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她的朋
友埃伦·泰瑞,她对于空间也漫不经心。
她再也不是一个疲惫不堪、满脸忧愁的女主人了,而是像一个从破碎的大理石
中自然诞生出来的异教的精灵,似乎那就是她要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最平常的事情。
她像是海洋女神伽拉忒亚,因为伽拉忒亚在刚解放出来的时候,一定是跳着舞的;
又像是披头散发的月桂之神达佛涅,在德尔斐的小树林里狂奔,逃避着阿波罗的追
逐。当她的头发披散开来时,这个形象就会涌入你的脑海中。
难怪这些年来,她厌倦了站在埃尔金大理石上供英国贵族开心,还要承受那些
将信将疑的挑剔目光。现在,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列列塔纳格拉的陶俑,是雅典
娜神庙的队列,是骨灰瓮和墓碑上那头戴花冠的悲情女神,是酒神节上狂欢的少女。
表面上你是在看她跳舞,实际上你不是看邓肯,而是在欣赏人类天性的全景表现。
邓肯小姐承认,她的整个一生都在努力回到遥远的古代,去发现迷失在时光迷
宫里的纯朴自然。
“在那个我们称之为异教的远古时代,每一种感情都有其相应的表达动作,”
她说,“灵魂、身体与思想和谐统一。看看那些雕塑家捕捉到的希腊男子和少女们
的魅力吧,简直不像是人工雕凿出来的冰冷的大理石,从他们开口的样子,你便知
道他们要讲什么,即使他们不开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你也能知道他们想说什
么。”
然后,她止住话头,又变成了一个舞蹈的精灵、一个琥珀色的雕像,一会儿举
起酒杯向你敬酒,一会儿把玫瑰花抛向雅典娜的神盆,一会儿又畅游于爱琴海紫色
的波峰浪尖上。这时,诗人们津津有味地看着她,预言家则意味深长地捋起了胡须,
不知是谁轻轻地吟起了约翰·济慈的《希腊古瓮颂》中的片段:
前来祭奠的人是谁
——啊,你所知道的事情,就是你的全部需要。
《艺术》杂志的编辑玛丽·范顿·罗伯茨满怀激情地说出如下一段话,邓肯小
姐认为这是对她的创作的评价中最令人满意的总结:
“当伊莎多拉·邓肯小姐跳舞的时候,你的思绪和精神会回到那混沌初开的远
古时代,回到这个世界的最初时期。那时,人类伟大的灵魂在美丽的身体上找到了
自由表达的手段,动作的韵律和音乐的旋律和谐统一,人体的动作与风与海的运动
和谐统一,女人手臂的摆动就像玫瑰花瓣的开放,而她的脚落在草地上就像树叶翩
然着地。当所有的热情,宗教的、爱情的、爱国的、抛弃的和追求的热情,和着古
弦琴、竖琴或铃鼓的节奏完全展露的时候,当男人和女人们在他们的壁炉和众神前,
或者满怀幸福的欢乐在森林中或大海边,以宗教式的狂热情不自禁地舞蹈的时候,
那一定是人类灵魂中所有的强烈的、巨大的及美好的激情尽情倾泻的时候,它们出
自灵魂,用形体表现出来,与整个自然融为完美统一的整体。”
巴纳德建议我在美国留下来,万幸的是我采纳了他的建议。因为有一天,有一
个人来到我的工作室,正是由于他,我才终于赢得了美国观众的喜爱。他就是沃尔
特·丹罗希。他曾在克莱特里昂剧院看过我用舞蹈来表现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虽
然当时伴奏的仅是一支又小又差劲的乐队,但他却清楚地感到,如果用他的那支优
秀的乐队来伴奏,再加上他杰出的指挥艺术,这个舞蹈将会具有多么强的艺术感染
力。小时候所学的钢琴和音乐创作理论一直留在我的潜意识中,因此,每当我闭上
双眼静静地躺着的时候,我就会清晰地听见整个管弦乐队的演奏,就像在我的眼前
一样。这时,我看到每一种乐器都以一位天神的模样,在音乐中尽情地舞动着。这
个影子似的管弦乐队总是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跳动。
丹罗希建议我十二月份在大都会歌剧院连续演出,我欣然同 意了。
结果真的不出他的预料。第一场演出时,查尔斯·弗罗曼想订一个包厢,使他
大吃一惊的是,剧院里的所有席位已经抢订一空。这件事足可证明,无论一个艺术
家有多么了不起,也不论他的艺术有多么伟大,如果没有合适的环境,这一切都等
于零。埃莉诺拉·杜丝首次在美国巡回演出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事先安排得不好,
她演出时剧场里几乎空无一人,于是她觉得美国人永远也不会理解她的艺术。但是,
当一九二四年她重返美国的时候,从纽约到旧金山,每到一地她都受到热烈的欢迎,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莫里斯·杰斯特真正理解她的艺术。
让我感到非常自豪的是,我是在著名的沃尔特·丹罗希指挥的一个由八十人组
成的大乐队陪伴下进行巡回演出的。这次巡回演出非常成功,因为整个管弦乐队上
上下下都充满了一种非常亲切、友好的气氛,对丹罗希和我都是这样。的确,我同
丹罗希的感觉非常默契,当我站在舞台的中央开始跳舞时,好像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都与这个管弦乐队和这位杰出的指挥家连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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