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念故事的人 人生的路——总是又远又长,一个人的命运和文学结合在一起,这路就愈加离 奇和曲折。这第一步是怎么开始的呢?是因为幸运,还是由于灾难? 是出于必然,还是纯属偶然?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我有许多说不清的问题, 其中一个就是为什么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也许这路从少年时代就开始了?当时我可实在没有意识到。 豆店村距离沧州城只不过25 华里路,在我幼年的心里那好像是25000 里,只 有具备孙悟空的本领才能进得城去。我的“星期天”和“节日”就是跟着大人到十 里八里外去赶一次集,那就如同进一次沧州城。据说城里是夭天赶集的。我看的最 早和最多的“文艺节目”,就是听村里那些“能能人”讲神鬼妖怪的故事,讲的活 灵活现,阴森可怖,仿佛鬼怪无时不在,无处不有。晚上听完故事,连撒尿都不敢 出门。那些有一肚子故事的“能能人”,格外受到人们的尊敬,到哪家去串门都不 会没有人敬烟敬茶。记得有一次为了看看火车是什么样子,我跑了12 华里路来到 铁道边,看着这比故事中能盘山绕岭的巨蟒更为神奇的铁蟒,在眼前隆隆驰过,真 是大开眼界,在铁道边上流连忘返。以后又听说夜里看火车更为壮观,火车头前面 的探照灯比妖精的眼睛还要亮。于是在一天晚上我又跑到了铁道边,当好奇心得到 了满足,美美地饱了眼福之后想起要回家了,心里才觉得一阵阵发毛,身上的每一 个汗毛孔都炸开来,身后似有魔鬼在追赶,且又不敢回头瞧一瞧。道路两旁的庄稼 地里发出“沙沙”的响声,更不知是鬼是仙。当走到村西那一大片松树林子跟前, 就更觉毛骨悚然,我的村上种种关于神狐鬼怪的传说都是在那个松树林子里进行的, 树林中间有一片可怕的、大小不等的坟地。我的每根头发每根汗毛都立起来了,脑 盖似乎都要掀开了,低下头,抱住脑袋,一路跌跌撞撞冲出松树林。回到家里浑身 透湿,像刚洗完了澡。待恢复了胆气之后,却又觉得惊险而又新奇。第二天和小伙 伴打赌,为了赢得一只“虎皮鸟”,半夜我把他们家的一根筷子插到松树林中最大 的一个坟头上。长到十来岁,又迷上了戏——大戏(京剧)和家乡戏(河北梆子), 每到过年和三月庙会就跟着剧团后边转,很多戏词儿都能背下来。今天《三气周瑜 》里的周瑜吐血时,把早就含在嘴里的红纸团吐了五尺远,明天吐了一丈远,我都 能看得出来,演员的一招一式都记得烂熟,百看不厌。 这也许就是我从小受到的文学熏陶。 上到小学四年级,我居然顶替“能能人”,成了“念故事的人”。每到晚上, 二婶家三间大北房里,炕上炕下全挤满了热心的听众,一盏油灯放在窗台上,我不 习惯坐着,就趴在炕上大声念起来。因为我能“识文断字”,是主角儿,姿势不管 多么不雅,乡亲们也都可以原谅。《三国》、《水浒》、《七侠五义》、《三侠剑 》、《大八义》、《济公传》等等,无论谁找到一本什么书,都贡献到这个书场上 来。有时读完了《三侠剑》第十六,找不到十八,却找来了一本二十三,那就读二 十三,从十九到二十二就跳过去了。 读着读着出现了不认识的生字,我刚一打怔神儿,听众们就着急了:“意思懂 了,隔过去,快往下念。”直到我的眼皮实在睁不开了,舌头打不过弯来了,二婶 赏给的那一碗红枣茶也喝光了,才能散场。由于我这种特殊的身份,各家的“闲书” 都往我手里送,我也可以先睹为快。书的确看了不少,而且看书成瘾,放羊让羊吃 了庄稼,下洼割草一直挨到快吃饭的时候,万不得已胡乱割上几把,蓬蓬松松支在 筐底上回家向大人交差。 这算不算接触了文学呢?那些“闲书”中的故事和人物的确使我入迷,但是对 我学习语文似乎并无帮助,我更喜欢做“鸡兔同笼”的算术题,考算术想拿100 分 很容易,语文——尤其是作文的成绩总是平平。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