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承受尴尬 爆竹滚锅,烟雾如糨粥,一层层一团团把城市糊住、蒙紧。火药渣子像流沙一 样随着气流飞旋,从门窗和阳台上倾泻进来。世界在爆炸——这才是中国式的过年! 这是1987 年的除夕之夜或者说这正是1988 年的农历新年来临之即。天地间 弥漫着同一种气味。借龙年的吉祥正可腾云驾雾,做种种如意的多采的冥想、狂想、 幻想、理想。我却只有一堆杂乱的真实的回想。连瞎想的勇气和情致都没有。也许 生活太实际了,不能给人以梦幻般的感觉。没有像梦一样千奇百怪十分独特的感觉, 文学岂不失去它的培养液? 太实际,想象就少。然而工作要实打实,矛盾也是实实在在,事件发达,想象 贫弱。驯良的思想不可能有狂野的想象。文学又恰恰是感觉的花朵,想象的果实。 我喜欢更多地生活在感觉里,而不单单生活在认识里。 作家纷纷当“官”,喜乎?悲乎?是自信的表现,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文学的选择,还是理智的择优?从政失去的不是时间,而是感觉。 1987 年是我收获最少的一年,自己想干的事情没有干,倒干了许多力不从心 的杂事,陷自己于一种好作品写不出,一般的东西又不愿意写的尴尬境地。这主要 是由于自己无能。知道自己笨,就得采取笨办法,也许这是干的唯——件让自己满 意的事:坚决辞谢“常务副主席”的职务。 我的房子像受到四面八方的炮火攻击的孤岛。窗外的世界毕毕剥剥、有声有色。 我心里却出奇地宁静、孤独、温暖而又充实,像潮汐下的沙滩。今后要认真写点东 西了,这样静静地观察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不是很好吗? 我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速度。像眼前被鞭炮震得耳聋目眩、一样,也曾经受 过各种新潮观念的轮番轰炸,所幸还没有成为新潮头的附庸,承受自己的文学的尴 尬或尴尬的文学的人格力量还没有丢失。不准备到新观念里去寻找深度,属于自己 的世界正有待开发。你说生活很实际吗?可又把握不住它,缺乏强大的穿透力。不 能洞穿现实,更何谈穿透未来。文学理应预言“新的现实”,现在作家还能预言吗? 读者还相信文学的预言吗?去寻找充满灵感的环境,不如把自己带到创作的最佳境 界——“真诚与激情的顶峰”。自己拥有一百种感情,写作时才能表现一百种感情。 贫乏的作家是心里资源贫乏,一个苍白的营养不良的灵魂是无法开采丰富的生 活资源的。 愿这惊天动地的鞭炮确实为我赶走一切晦气、瘴气。一位可爱的朋友年前在为 我搬家时将所有门窗都大开,手提一挂长长的爆竹,从一个墙角响到另一个墙角, 口中念念有词,把房子的所有角落都震遍了。剩下的最后几个响炮从窗口向外丢去, 像一串带响的流星,他嘴里似乎喊了一声:“去吧!”1987 年夏天我在五台山飞 车(据车祸现场勘察者说,我们的汽车离开山道在空中飞行了20 米)之后,写了 两句打油诗,我用它来做了新年开笔的吉言—— 大难不死回文坛, 下笔再不惧鬼神。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