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满生活 我们原来希望海丝能在情人节那天降生。但十天过去了,到了1973 年2 月24 日,我们仍在等候着她的到来。那天下午风和日丽,我懒洋洋地依在草地的椅子里, 沐浴在亚拉巴马南部温暖柔和的阳光下。清新的空气、和煦的阳光,使我减轻了从 早上开始,渐渐增强的阵痛和不适感。 清晨,当宫缩开始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是的,时间到了!”于是,我 就给在商店上班的比尔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阵痛开始了。这已是我们的第三个孩 子,因此我对所有的征兆一清二楚。虽说还要过一段时间才需要上医院,比尔仍匆 匆忙忙地赶回了家。现在,他和两个女儿正一块儿“洗”车,与其说三岁半的斯苔 希和刚刚两岁三个月的梅丽莎在“洗”车,不如说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在和爸爸嬉戏。 当爸爸故意把水管中的细流溅到她们身上,逗引她们时,她们就尖声又笑又叫地沿 着车道跑上跑下。这一切,更增添了浓浓的春意,使我深深地沉浸在欢快愉悦的天 伦之乐中。 家人的欢声笑语带给我难以言传的幸福和满足,而且,今天家里就又要增加一 个新成员了。我感叹不已,生活实在太美好了。 我把一只手轻轻放到肚子上,抚摸着安卧在里面的婴儿模模糊糊的轮廓,像所 有的母亲一样默默作着纯朴的祈祷:亲爱的上帝,请保佑今天一切平安,保佑这孩 子尽善尽美。当这个小生命降临人间时,请您与我们同在,为我们指点迷津。 大约晚上七点钟,我对比尔说:“我们最好叫人帮忙照看一下女儿们,我想现 在该去医院了。”晚上九点三十一分海丝来到了这个世界。我看到她的第一个想法 就是:这宝贝儿的个头真大! 斯苔希出生时体重是六磅,梅丽莎只有五磅十盎司重,小得几乎用一只手掌就 可以托住。相比之下,七磅四盎司的小海丝就显得个头很大了。 又得了一个女儿,我并不觉得意外。从一开始我就认为自己怀的是个女孩儿, 当我作了孕妇检查后,就更确信无疑了。那位为我作检查的医生,一边用听诊器听 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女孩的心跳很好,很有力。”“这么说,您认为是个 女孩儿?”我问。 医生为自己的唐突,显得有些扭怩不安,他耸耸肩:“别这么说,但根据心跳, 我猜测您可能会生一个小女孩儿。”我已经告诉过比尔自己的猜想,所以,我对医 生的话欣然认同,但比尔却仍然坚持希望是个男孩儿。 因此,我一看到海丝的第二个想法(在“这宝贝儿个头真大!”之后)就是: “希望比尔不要过于失望。”这决不是说,我也从来没想过,他会不喜欢我们的女 儿,会不喜欢第三个小女儿。但我十分了解比尔,他是家中的长子,总是千方百计 地想让父母心满意足。当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仍是女儿时,我公公曾非常明确地向比 尔表示过他大失所望的心情。 老人家要有个孙儿来继承家族的姓氏,这在比尔的老爹赫伯的眼中至关重要。 但比尔和我已经决定只要三个孩子了。 我非常明白,我的小女儿永远也成不了赫伯特·威廉·怀特斯通三世,三个女 儿在这方面都无能为力。 正是因为家人们这种明显的失望情绪,我准备把孩子的出生作为一种挑战,要 竭尽全力帮助海丝和她的姐姐们向世人证明,女孩儿一点儿都不比男孩儿差。 在比尔陪他父亲去苏格兰旅游之前的几个月,我和他就已经给女儿起好了名字, 叫“海丝·利”(“Heather ”译意为石南花)。他们从苏格兰回来时,带回成摞 的照片和明信卡,从中可以看到漫山遍野到处盛开着紫色芬芳的小小的石南花。这 些花外表看去是如此纤弱娇嫩,似乎很难在苏格兰高原的严酷环境下生存。再看其 它照片,我又被苏格兰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所吸引,所有的孩子看上去都那么幸 福快乐、健康强壮。从此,在我的心目中,海丝这个名字就与苏格兰繁茂的石南花 和孩子联系在了一起,它标志着美丽和健康,是我们即将诞生的可爱的小女儿最理 想的名字。 我们家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名小成员——海丝,阖家圆满了。 当我们从医院把海丝带回家时,两个女儿异常激动。我猜想大女儿斯苔希会和 小妹妹亲如手足,但拿不准二女儿梅丽莎会作出什么反应。这孩子刚两岁多一点儿, 我早些时候曾对她说:“妈妈很快又要有一个小娃娃了。”那时她恐怕根本就没有 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告诉她:“梅丽莎,你要当姐姐了,你该怎么做?”她一副浑浑沌沌的样子。 “你喜欢有个小妹妹呢,还是有个小弟弟?”“不。”她在这一点上观点鲜明, 对自己喜欢什么心中有数。 “我喜欢小马!”她说。 “哦呵!妈妈没法子办到这事儿。”我向她解释:“如果妈妈不能给你一匹小 马,那么你喜欢有个小弟弟呢,还是小妹妹?”“小妹妹。”她终于让步了,这样 我至少可以满足梅丽莎的第二个选择。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需要担心两位小姐姐的态度,她俩立即就喜欢上了她们的 小妹妹。在她们看来,海丝是家中人见人爱,谁都想玩的活的布娃娃。 只要我一坐下来喂海丝,或轻轻地摇她时,斯苔希和梅丽莎就会坐在我身旁, 也跟着喂或轻轻地摇她们自己的布娃娃。能够抱抱海丝,或帮我为海丝作点儿什么 事,是她们最大的快乐。 当然,一下子要养育三个年岁相当的女儿,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就拿采购来 说吧,带着她们一块儿逛商店,就常常使我手忙脚乱,难以招架。为了帮助我,比 尔的祖母织了一条红色带白饰边儿的挽带。它像一条小缰绳,后面还带着一个小金 属环,用来控制我们这个娃娃队。它使我既能够掌握控制权,又允许斯苔希有一定 的活动自由。然后,我把梅丽莎背在背篓里,把海丝放在婴儿筐中挎在我的胳膊上。 当我们四人结伴在城里闲逛时,人们投给我们的除了好奇的目光外,更多的是 微笑。但并不是人人都如此,有一件事在我心中至今记忆犹新。一天,在一家百货 店里,有个陌生女人走到我面前,批评我居然用挽带牵着斯苔希,“就像对待一条 小狗一样”。 我真恨不得地上裂条缝儿,让我立刻钻进去。可是当这位爱管闲事的女士,絮 絮叨叨没完没了地斥责我时,我再也忍耐不住了:“对不起,这位女士,”我控制 着自己的感情,极礼貌地打断了她,“我只是想让三岁的女儿安全地待在我身边, 防备她突然跑进停车场,被汽车撞上。”那位女士气急败坏地回击我,继续唾沫横 飞地唠叨了一两分钟。最后,我只得转身走开。在这种氛围下,我极力尽自己所能, 以最庄重的神态举止和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这次采购。然而无论如何,三个宝贝女 儿带给我的欢乐远远胜于烦恼。生活就像一出出纷乱嘈杂而又让人兴奋激动的剧目, 使我感到满足而又充实。我们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希望家庭平和,事业顺利,然后 在生活中深深地扎下根去。 这就是我在认识比尔之前所梦想的幸福。我和比尔是在塔斯卡卢萨上大学一年 级时,在亚拉巴马大学校园中相识相爱的。二年级结束后我们结为夫妇,于是我便 退学参加工作,挣钱补贴家用,支持比尔继续完成学业。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 另一个梦想,即取得教学学位。比尔曾许诺,一旦他能够挣钱养家时,我就可以马 上返校读书。 可等到比尔1969 年春毕业时,我正怀着斯苔希,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比尔便要求推迟一年到后备军官训练队服役,并很快得到了批准。于是我们回 到比尔的家乡多森住了一年,比尔在他父母开的一间怀特斯通家族的家具店—— “乡村之家”里工作。斯苔希就在这年的5 月1 日出生在多森。 第二年的夏天,当比尔开始在部队服役时,我怀上了梅丽莎。部队分配我们去 佐治亚州的本宁堡驻防,开车两小时就可抵达多森。这一年的十二月,我们的佐治 亚小美人儿金发碧眼的梅丽莎降生了。 比尔似乎很适应部队生活,我们曾探讨过在军队谋职的可能性。对此,比尔从 他的长官那里已得到过许多肯定的答复。军旅生活确实不乏诱人之处:免费医疗服 务、住房补贴、高薪、每年三十天休假等等。 幸运的是,随着越南战争的逐步降级,比尔从来没有被指派到国外去作战,他 实际只在本宁堡处理管理方面的事务。然而,当军队开始同意年轻军官们“提前退 役”时,他决定放弃军旅生涯,回家和他的亲属们搭伙经营家具零售的生意。 我们再次回到亚拉巴马的多森,这一回的情形很不错。 上大学期间我曾到过多森,比尔带我去见他的家人。那时,我用新奇的眼光打 量着多森,它那四处洋溢着的“温馨家庭”的情调,确实打动了我的心。小城中运 动场和教堂星罗棋布,比比皆是,最令人吃惊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棒球场。当我们 第一次开车进城去比尔家时,一路上经过了足有半打的球场,而且每个球场都有人 在打棒球。 我一直难以忘怀那个春光融融的下午,我第一次到多森,只见到处盛开着姹紫 嫣红的杜鹃花和山茱萸,夕阳掩映在西天,余晖透过松柏郁郁葱葱的华盖穿射而来, 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我听到内心深处一个细小的声音,或许是灵魂的渺渺回音 在说:这里是我们成家立业的福地。 多森远远地盘栖在亚拉巴马州的东南角,是个中等大小的美丽城镇,既不会有 许多大城市存在的通病,也不会像小城镇那样叫人感到孤陋寡闻。 附近的区域是亚拉巴马著名的花生加工业和畜牧业发达的地区,多森因此而物 阜民康,经济实力格外雄厚。离多森几英里外就是瑞克要塞,所以城里总是驻扎着 一些装备精良的军队。我想这或许是使多森成为这一地区的医疗中心以及“维格拉 斯地区的商业中心”的部分原因,多森确实是亚拉巴马州南部地区名副其实的枢纽。 比起绝大多数四万多人口规模的相同城市,多森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可以为人们提 供更多的机会和更完美的服务。 虽然我是在比多森大得多的城市伯明翰长大的,但我依然爱上了这个第二故乡 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这里的地理位置首屈一指,离西北部的蒙特格默市只有一 小时半的路程,当我们想参加“大”城市的文化活动、想买大量的用品,或是想滑 雪时,便可随时开车到那里一游。而且离我自己的家乡伯明翰,也只有三小时多一 点儿的路程。最值得炫耀的是,只要向南开两小时车,就可以到达佛罗里达州巴那 马城那洁白美丽的海滩。 事实上,所有途经佛罗里达窄长地带的卡车司机和旅游者,人人皆知多森又叫 “环路城”。因为在多森的城郊绕城筑有一大圈环形公路,用来分流来往于佛罗里 达的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减轻公路繁重的运输负荷,“环路城”的绰号便由此而生。 比尔离开军队后,我们反复权衡了种种利弊,回到了多森,全家皆大欢喜。接 着又贷款买了自己的第一座房子。这是一座有三个卧室的牧场主式的新房子,因为 它位于环路以外,所以那时被认为是座落在多森的荒野里。其实,从这里开车只要 四五分钟就可以到达城里比尔父母的家,以及比尔工作的家具店“乡村之家”。 第一座自己的房子使我们对前途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有一种安家落户的坚实感, 我们为此而欢欣鼓舞。回到多森后,我在瑞克要塞附近的特洛伊州立大学的附设校 园中恢复了学业,这更让我激动不已。 然而,比尔并不完全理解我求学的迫切心情,当然也不鼓励我返校读书,但他 还是履行了以前我退学支持他读书时他所作的承诺。那年夏天,我们一回到多森, 我就开始上课学习。我每周要上两个、有时是四个晚上的课,这时比尔就在下午匆 匆赶回家,照顾女儿们吃晚饭,陪伴她们晚上活动,安顿她们上床睡觉。海丝出生 后,我停了三个月的课,随后又重新开始了学习。 每当我上课时,比尔就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照顾三个女儿的全部家务。 我们的生活紧张而忙碌,但很快乐。我有一个好丈夫,我们有三个美丽健康的 女儿,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三个女儿的年龄相当,自有她们的优越之处。其中之一就是可以时时观察到她 们相互关系的发展变化。多数情况下,她们更像是朋友,而不是姐妹。 常常是一个要干什么,另两个也依葫芦画瓢地要干什么。 记得海丝出生后的第一个圣诞节,也是我们搬入新房以来的第二个年节,女儿 们一直为房子没有烟囱而忐忑不安,担心圣诞老人会因此没法给我们送礼物。于是 我买了一个立体的小硬纸板壁炉,又折又弯又剪又拼插地一阵忙乱,把它组装到一 起,还在涂染着橘红色“火焰”上方的壁炉架上,安了一些小蜡烛和一点儿圣诞小 饰物。 圣诞树和壁炉消除了女儿们的担心,给她们带来浓郁的节日气氛,即便如此, 我继续怀着极大的热情,大张旗鼓地张罗着装饰整个房子。 因为我觉得每类物品都需要买三份,所以每次采买都超量。比如,虽然海丝只 有十个月大,无法用斯苔希的小自行车,也无法用梅丽莎的小三轮车,但我还是根 据有轮子这一共性,为海丝买了一个可以乘坐的玩具学步车,既可以推着到处走, 又可以乘坐。 海丝是第一次过圣诞节,自认为她是圣诞节的主角,当然,所有的人也有同感。 事实上,海丝头十八个月发育之快,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无论是学爬、学走, 还是学说话都比两个姐姐早。现在用更加客观的态度回顾,我想这并不见得表明她 的天赋就一定比别人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两个年龄相近的姐姐,处处为她树 立了榜样,这种早期刺激使她不得不努力赶上姐姐们的步伐,否则就会被孤立在这 个群体之外了。 没用多少时间,梅丽莎就感到她的小妹妹像当初她想要的小马一样招人喜爱, 而大姐斯苔希却似乎总想像“妈妈”一样去呵护海丝。梅丽莎和海丝从一开始就成 为亲密的朋友,心心相印。三个孩子中,斯苔希是当然的领袖,总是扮演着劝诱、 说服的角色。梅丽莎则是个活跃好动、敢作敢为、一刻也不安分的顽皮女孩儿。不 论梅丽莎干什么,不论她去哪里,海丝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的眼睛简直一刻都不能离开这三个小家伙,即使在自家的后院也依然如此, 一不留神儿,其中的两个可能就会钻进屋后的树林里,进行什么伟大的探险。也是 由于她们那种无时无刻、无处不至地到处探寻的好奇心和那股踏遍四荒八极寻求新 景致、新刺激的劲头儿,我便尊称她们为“刘易斯和克拉克”。海丝出生的第二个 夏天,每逢去海滩,我们都格外小心,因为梅丽莎从来不知天高地厚,每当她高声 尖叫着,冲入滚滚的波涛时,海丝准会蹒跚着紧随其后也扑进去。 幸运的是,海丝大部分时间都在热切地模仿她心目中的“偶像”大姐姐,这种 聪明的作法,使人省却了许多烦恼与焦虑。从海丝身上,我一时无法断定,她是受 梅丽莎的执拗劲儿感染呢,还是承袭了大姐姐颇似懂事的行为举止。但至少作为一 个一岁半的幼儿,海丝可以尽情地向两位姐姐撒撒娇、噘噘嘴。每当我摆出母亲的 严厉时,海丝永远是和梅丽莎保持一致的。譬如我说:“我数到‘三’时,你们必 须赶快动作(拣起玩具,或其它诸如此类的事),否则……”这时,斯苔希——我 最听话的好孩子,每每在数到“一”、最迟不会超过“二”时就会遵命而行,而梅 丽莎和海丝则在数到“二”之前是绝对不会动窝儿的,常常是在我数出“三”的一 半,另一半就要出口时,她俩才开始动作。 海丝模仿姐姐时,有一股子百折不挠的倔劲儿。每天晚上,我给斯苔希和梅丽 莎卷头发时,海丝也缠着我给她卷。即使在她的头发还裹不住粉红色的塑料卷发卡 时起,就要求天天如此。 海丝在1974 年9 月初斯苔希过五岁生日那天和姐姐们游戏的情景,至今仍活 灵活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按照斯苔希选择的生日主题,我安排了一个游戏,所有 邻居家的小客人们应邀而来共同游戏,庆贺这个快乐日子。我与几位母亲在一旁悠 然自得地看着这群欢天喜地的孩子们,这时海丝从人群中走过来,抱住我,把头放 在我腿上,扬着脸冲我甜甜地一笑,在确认了母亲的关注之后,又急急地加入到游 戏当中。同得到许多新玩具和生日礼物的斯苔希一样,海丝和梅丽莎也享受着同样 的幸福和欢乐。 晚上,安顿女儿们上床睡觉,看着她们疲倦而又心满意足的小脸蛋儿,再次感 到我有三个如此聪明漂亮的小宝贝儿,实在是太幸运了。那天下午一股寒流正经过 亚拉巴马州南部,天气冷飕飕的。离开女儿们的卧室前,我去关窗,一阵冷风迎面 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刹那间,我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过后回想,这也许是上帝在警告我,而我却全然不觉。我只是关上窗子,熄了 灯,离开了沉浸在晚会、礼物、快乐游戏梦境中的女儿们。 万万没有料到,我们这个普通人家的美满生活,顷刻之间就要经历一场暴风雨 的袭击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