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 1928 年深秋的一天,“大中华百合”的总经理朱瘦菊和他的助手们在办公室 拆阅前来应聘演员的报名信。招聘广告登出三天来,已收到了上百封的报名信,看 着堆在桌上的一大摞信件,朱瘦菊心中不由生出几许感慨,回想当年“大中华”开 办之时,也曾公开招聘过演员,可那时报名者寥寥,不开化的风气使很多具有表演 天赋的人才没有勇气跨进电影公司的大门,但他们仍从不多的报名者中选出了张织 云。今天可大不同于往年了,报名人数有了成倍的增长,可他(她)们之中还会再 出一个甚至几个张织云吗?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拆开了一封字迹绢秀的来信,一 张相片从中滑落,站在一旁的摄影师周师穆捡起一看,叫了起来:“哟!这不是明 星公司的阮玲玉吗?”朱瘦菊接过来一看,确实是阮玲玉,再一看手中的信,果然 是阮玲玉报名应聘。朱瘦菊不相信地摇摇头:“人家已在‘明星’主演了好几部影 片,干得好好的,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来,一准是有人开我们的玩笑。”说完就把来 信和照片丢在了一边。他作如是想不无道理,阮玲玉在“明星”的处境外人并不知 晓,而像阮玲玉这样已具有一定名气的演员是不会轻易跳槽的,况且人往高处走, 朱瘦菊自忖他的“大中华百合”从哪一方面都比不过明星公司,要想从“明星”这 样的公司挖一位小有名气的演员过来,非得许下重诺不可,哪有不请自来的好事? 再说阮玲玉在给“大中华百合”寄去了应聘信后,一直在等待着回音,可却如 石沉大海,心中不由疑惑:难道“大中华百合”不要我,但至少也该给回个话呀,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她决定亲自登门去询问一下。 当阮玲玉来到大中华公司时,公司的招聘工作已经结束。朱瘦菊对这次招聘的 结果很不满意,虽说报名的人不少,但可堪造就的人材却没有发现。 此时对演员的要求毕竟不同于张织云进影坛的时候,经过20 年代中期的大规 模的国产电影运动,国人对电影的欣赏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光是生就一副漂亮的 脸蛋而没有一点表演才能的人要想成为一流影星是不成的了。正在朱瘦菊犯愁的时 候,阮玲玉跨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不是阮小姐吗?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朱瘦菊有点惊讶,连忙起身打招呼。 “看来朱先生是不欢迎我喽?”阮玲玉微笑着反问道。 “阮小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恐怕我们请你来作客还未见得请得来呢。”朱瘦 菊突然想起了那封署名为阮玲玉的报名信,难道她真的有心要到“大中华百合来”? 于是接着问道:“阮小姐此来有何贵干哪?””“贵公司的架子真大,”阮玲玉半 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听说贵公司招聘演员,我就写信来报名,还附上了照片, 可贵公司却连封回信也不给,我只得登门相询啦。”“阮小姐,很对不起,这中间 有点误会,”朱瘦菊解释道,“你的信我们早收到了,唉,都怪我们粗心,我们没 有想到阮小姐真的会愿意到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来,以为是有人与我们开玩笑,冒着 你的名来报名,让我们空欢喜一下。”“原来如此,”听了朱瘦菊的解释,阮玲玉 总算明白了缘由,“这么说朱先生同意我加盟贵公司了?”“那还用说,本公司欢 迎之至。从《挂名的夫妻》开始,你所主演的影片我全部看过,阮小姐的表演才华 令人佩服,只要阮小姐愿意,马上就可以签约,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成为本公司 的基本演员。”朱瘦菊说的既是恭维话,同时也是实情,作为一个电影公司的老板, 就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些小公司粗制滥造的影片也许可以少看或不看,但 “明星”的影片是不可不看的,因而,朱瘦菊对阮玲玉的确并不陌生,至于他是否 看到了阮玲玉的潜质,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于是,阮玲玉向明星公司递交了辞呈。张石川在接到阮玲玉的辞呈后,并未多 想,爽快地放人,阮玲玉他是不想再用了,她自己提出离开,那再好不过,还可省 下一笔工资支出,何乐不为。 阮玲玉到“大中华百合”后,很快就挑起了公司的大梁,1928 年的最后几个 月中,她一连为公司主演了《珍珠冠》、《劫后孤鸿》和《情欲宝鉴》三部影片, 分别由朱瘦菊和李萍倩编导。这三部影片无论是从编剧的选材立意还是从导演的拍 摄制作,均充满商业气息,在艺术上可谓乏善可陈,阮玲王显然感到不满,但不管 怎么说,总算又回到了水银灯下,终究比什么片子都不能拍要强些。 在接下来的1929 年中,武侠片已席卷整个影坛,《火烧红莲寺》的成功,为 在古装片的怪圈里打转转的电影界开辟了一条新路,各家公司纷起效法,一时里, “到处起火,有寺必烧”,如《火烧青龙寺》、《火烧白雀寺》、《火烧白莲庵》、 《火烧剑峰寨》、《火烧七星楼》、《火烧灵隐寺》等等,不一而足。除了所谓 “火烧片”外,其他的武侠神怪片如《荒江女侠》、《儿女英雄》、《关东大侠》、 《江湖二十四侠》、《唐皇游地府》、《乾隆游江南》等等不胜枚举。这些影片, 不少以片集的方式出现,多者达十余集,少的也有三四集。上海各家电影公司,包 括较有名气的“天一”、“上海影戏”等公司,都卷入了武侠神怪片的热潮,还出 现了“月明”、“友联”、“华剧”等数家以专拍武侠片而闻名的公司,其中, “华剧”就是由张达民的两位哥哥亦即张慧冲的两位弟弟张晴浦和张惠民创办的。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大中华百合”自然也不可能例外。阮玲玉也投入了所谓“火 烧片”的拍摄,主演了《大破九龙山》、《火烧九龙山》等片。这些纯粹为了商业 利润而拍摄的影片的制作很是粗糙,与阮玲玉合演《大破九龙山》的演员黄耐霜回 忆拍摄此片的情形时曾说:“在无声片《大破九龙山》里,我演的是一个怪人,穿 了一身黑的侠客衣专爱捣鬼,最后被人把我摆在钟里烧死了。人家叫我怎么做我就 怎么做,也不懂得我的角色重要不重要。”[2] 如此的制作方式,其质量也就可想 而知了。“大中华百合”的武侠片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的欧化色彩,片中的中国 侠客,却是一副美国西部片中英雄的打扮:大呢帽、小管裤、宽腰带,阮玲玉在片 中大多扮演这类西化侠客的情人的角色。 这一时期,除了拍摄武侠片外,阮玲玉还主演了一部时装片《银幕之花》,表 现的是电影演员的生活,同样是属于“营业主义”的作品,并无多大价值。 尽管阮玲玉在“大中华百合”拍摄的数部影片并无多少艺术价值可言,但它们 毕竟奠定了阮玲玉在公司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的处境远较在“明星”时强,比较优 厚的拍片报酬也使她无需为生活而操心。然而,一部接一部的无聊影片的拍摄,却 也使得阮玲玉在艺术上难以一展抱负。 但影坛的普遍风气如此,当时比较有才华的演员几乎无一不在拍这些无聊的影 片,比如胡蝶,自打《火烧红莲寺》第二集开始,她就一集接着一集地演了下去, 后来一直拍到了第十八集,胡蝶也曾为此而苦恼过。各公司的老板们却乐此不疲, 如张达民的大哥张慧冲的慧冲影片公司成立后不久就成了拍摄武侠片的专业公司, 张慧冲也因主演武侠片而红极一时,公司赚了不少钱,但张慧冲生性好赌,拍电影 赚来的钱又都送进了赌场。张慧冲之赌可谓豪赌,为赌跑狗,他养了20 余条跑狗, 为了撑场面,他用了大笔金钱买自己跑狗的赌票,然而他的跑狗却不为他争气,除 了输还是输,后来他又迷上斗蟋蟀,养了近千只蟋蟀,最终耗尽了万贯家财,公司 难以为继而关门大吉,破产后的张慧冲组织了一个魔术团,浪迹南洋,倒也成就了 一番事业,成为海派魔术的奠基人。张达民的另外两个哥哥张晴浦和张惠民的华剧 公司则一连推出了《航空大侠》、《荒村怪侠》、《万侠之王》等武侠片。 大拍武侠片给各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利润,武侠片热潮的始作俑者明星公司因拍 摄武侠片而彻底扭转了亏损的局面,利润直线上升,1928 年,明星公司盈余达47393.59 元。[3] “明星”在制作武侠片时还算比较认真的,为牢牢吸引住观众,从编导、 摄影、美工到演员,都想尽了办法,至少其特技制作也可以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一 笔。其他公司尤其是一些小公司的武侠片制作可就粗糙多了,其中最为恶劣的是, 仅到旅馆开一朝南房间,对光开拍,花个十天半月,一部影片即告完成。影坛陷入 了武侠片的怪圈之中难以自拔。 阮玲玉也因此而陷入了苦闷和彷徨之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