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难与战斗 ——棋内棋外的芮乃伟 萧强 芮乃伟是我的师妹,这可决不是吹牛。芮乃伟成名以后,有好几家报刊约我写 她,我却总不敢落笔。一是这位女九段难写;二是她人老在眼前晃动,写起来总觉 得不自在。 1990年9月,芮乃伟去日本前跟我聊了两个多小时。她大约忖度我难免要混混稿 费,所以挺详细地和我谈了一些事。确实,和记者打交道,她已经是相当老练了。 不过,我这会儿下笔,还是要写我眼中的芮乃伟。不是别人的感觉,也不是她 自己的感觉。 芮乃伟的“廼”字,不知从哪天起被哪位记者改成了相通的“乃”字,对此, 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好在这也无关紧要,只是她上邮局领汇款时常常要费一番口舌。 芮乃伟血型AB型,八岁开始戴眼镜,在国家围棋队里人称“万年老二”或“乃 兄”。她长得文文弱弱,案头上却竖了一块三峡买回来的鹅卵石,上书:我行我素。 笔筒上又刻了几句抄来的诗:云飞过雨飘过/山依旧巍峨/风吹过 雾散去/海 依 旧辽阔。书架上更有一本书傲视群雄,那是伟大女性西蒙·波芙娃的《第二性:女 人》。 说她,我只有搬用京剧《沙家浜·智斗》中刁先生的那句著名台词:这个女人 不寻常。 牛、虎、兔子和酒 围棋是什么?几年前我曾经这么回答:围棋,是一个包涵了所有而又代表了零 的圆。言罢,颇有些得意。 后来,我看到了这样一则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头牛猛地撞见了一只老虎,牛和虎眼睛瞪着眼睛,谁也 不敢往前动半步,瞪着瞪着,牛和虎的眼睛里都淌出了血…… 这就是围棋,一种生命搏斗的对峙。 四五十年前横扫日本棋坛的吴清源在其自传《以文会友》里写道:“我认为那 些对我非难的人只能说是对围棋的‘白刃格斗’一窍不通。我与木谷实在棋盘上演 出的是一幕决斗悲剧,木谷实要决一死战,我也只得冒死相拼。” 曹大元九段在中日擂台赛上输给山城宏后说:我好像死过去一次。曹大元的母 亲闻说急忙给儿子挂长途。 一向飘逸洒脱的马晓春九段1988年在厦门输给了依田纪基,造成中国队零比六 落后的尴尬场面。那个黄昏,马晓春脸色苍白,破例没有复盘就离开了对局室,撇 下了对手和记者。 如果某人和朱建华一同练跳高,几年下来没朱建华跳得高,某人或可坦然地说 “我的腿没有朱建华长”。 可是如果两个人一同学围棋,几年过去一个老赢一个老输,输的人能否坦然地 说“我的智商没有他高”呢? 古人说:三尺之抨,为战斗场。 芮乃伟就是把自己纤弱的身子投入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牛虎相争的竞技场。 芮乃伟1963年12月28日生于上海。她不属牛,不属虎,而是属兔子。 兔子胆小已经有些年头了,芮乃伟这只兔子也不例外。假如有人要给芮乃伟送 礼物,那长毛绒兔子和酒这两样是最合适的了。兔子送给她以示吉祥祝福,而酒则 是给她壮胆的了。芮乃伟的闺房里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兔子已攒了好几十个。 有篇报道说她输棋后把一只兔子绑在床头,非夺冠不解开。她郑重申明绝无此 事,只是把银牌挂在一只长毛绒兔子身上。我想,绑兔子这种残忍的事她是不会做 的。芮乃伟藏的酒有多少我不知道,她从没让我看她的酒柜,因为她知道我是半个 “酒鬼”。我平日涂涂写写的小屋不敢附庸风雅取名“某某斋”,而是自称为“酒 窖”。 中国围棋队里目前酒量最海的是棋圣聂卫平。在聂之前,“酒”负盛名的是一 代大国手陈祖德,据陈祖德自己说,他以前喝白酒是用大海碗一碗接一碗干,这能 使人马上想起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情景。后来陈祖德因病才戒了。酒量 最大,棋也最好,这就是事实,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必然。当然,聂、陈喝酒是男子 汉的豪放,决不是为了壮胆。 说芮乃伟喝酒是为了壮胆、排遣等,她本人一定不会同意。可她确实能喝,在 中国女国手里,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下面我试举几个确凿的例子证明。 1988年初,我去北京出差、她在体育馆路上的一家小酒馆里请我喝酒,一大瓶 葡萄酒上来,两人抢着喝,她喝得比我快。 同年年底,她已交了离队报告,但还在犹豫。那天在富士通围棋赛国内选拔赛 中输给江铸久,她顿感和围棋缘分已尽,遂约三两“落难”棋友,躲进小屋喝酒, 大叹事业坎坷和爱情无奈。酒尽方散。 1990年芮乃伟出国前,嘉定周时华先生设午宴为她送行。周是中国围棋界的好 朋友,与九段棋手均极相熟。那天,席上几位朋友频频向芮敬酒,芮也高兴,多喝 了几杯,等到周时华先生力劝停止时,芮已双颊绯红很有几分醉意了。之后握手告 别,芮九段仍不失端仪。但返程的车一上高速公路,她便支撑不住矇眬睡去。麻烦 的是这天下午三点她约好去拿出境卡。车到取卡的地方,芮乃伟依旧睡着,我只好 拿着她的证件去代领。好在她是一个名人,我稍作解释便解决了问题。那天最后是 我的女友扶她上楼回屋的。 芮乃伟喝酒有时真诚得让人感动。哪怕她已喝得差不多了,可只要你能找到一 番诚恳的言辞,拿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她便不忍拂你的面子,每每举杯一饮而尽。 芮乃伟也戒过一次酒,那是在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输给今村俊也之后,但 似乎并没有戒掉。 不过,芮乃伟喝酒终究还只能算作“业余选手”,因她无事不喝,无菜不喝, 无友不喝,喝醉更是少而又少,只是和大多数滴酒不沾的女棋手相比,才算是豪饮 罢了。喝酒的人根据他们在酒桌上的表现,可分为“酒徒”、“酒匪”、“酒鬼” 不等,更有自称“酒仙”、“酒菩萨”的,芮乃伟均不在其列。她喝酒时而浅酌慢 饮,时而杯尽而沽,造型典雅,节奏感很强,介于仕女和时髦女郎之间,这也许是 她AB血型性格两重性的一个表现吧。 酒,可以让人迷迷糊糊,恍恍惚惚;也可以教人产生幻觉,梦想成真。 芮乃伟的梦从她很小时就开始做起了。她有个笔名就叫:荷梦。 梦开始的地方 没有梦的人是无聊的,而编织了太多的梦的人却又要为梦所累了。 芮乃伟自觉而做的第一个梦是许多女孩子都做过的。 那时,她还在读小学二年级。她是班里唯一戴眼镜的,几个调皮的同学常围着 她起哄,嘲笑她那副“啤酒杯底”一样的眼镜。受了欺负的芮乃伟产生了强烈的自 卑感,她更加寡言孤僻。晚上,她躺在床上,面对黑漆漆的四周,开始编织美丽的 梦:一阵风把自己吹到一个天蓝草绿的地方。自己成了一个漂亮、勇敢、惹人喜欢 的小公主…… 芮乃伟后来把童年的自己称为“丑小鸭”。 芮乃伟和弟弟芮乃健决心去练身体,瘦瘦弱弱的姐弟俩在上海展览馆后门口跑 来跳去很惹人注意。一天清早,有位老人主动上来教小姐弟打拳、舞剑,姐弟俩学 了好一阵子,一直到开始学棋才停止。 有一天,芮乃伟的一个同学又欺负她,抢了她的眼镜,芮乃伟情急之下一脚把 对手踢倒在地,吓得对手扔下眼镜,爬起来就逃。于是,“芮乃伟会武功”的说法 一下子在同学中传开了。我当时也在这所小学,比她高一个年级,这个传闻给我印 象很深。但我一直没有跟芮乃伟提起过小学的事,因为这会勾起她一些不愉快的回 忆。 芮乃伟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那时,他们和许多家长一样,为孩子面临 “上山下乡”而担忧。他们让两个孩子打过乒乓,画过画,拉过小提琴,后来又让 他们学围棋,目的只有一个,不管以后哪个在乡下,总可以借一技之长出来参加比 赛,多几次回家的机会。 芮乃伟的父亲芮钧如粗通围棋,他对一双儿女进行了围棋启蒙教育,芮乃伟的 舅舅邓柏仁有业余三段水平,也给了芮乃伟和弟弟不少指点。这是1973年的事。 到了1974年春天,父母辗转托人送姐弟俩到了静安区少年围棋训练班。 芮乃伟第一次走进了那间以后给她的童年带来了许多欢乐和温暖的棋室;她第 一次见到那张布满挂钉的大围棋盘;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这黑棋是死的!” 她的小手指着大棋盘上的一块黑棋。 那天,我也在棋室里,手里正抓着一大把棋子。 尤伟良、章照原两位教练笑了。这两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芮乃伟日后能登 上九段高位,同他们执教时打下的扎实基础大有关系。尤伟良会几国外语,当过乒 乓、围棋等多种运动项目的教练,博学多艺,思维敏捷,对学生管教极严。有一回, 芮乃伟见对方下了一步莫名其妙的“自杀”棋,忍不住抿口而笑,尤伟良立时过去 批评了她。芮乃伟进体育馆、市队、国家队以后,逢重大比赛,总要去拜访老教练, 尤伟良每次给她说一番不同的话。尤伟良教棋“动口不动手”,我在围棋班跟了他 好几年,记不起他跟谁下过棋。尤伟良给我们影响最深的一句话是:学棋要学棋以 外的东西。天资愚钝的我果真将棋学到棋外去了,弄到现在棋也下不像样。芮乃伟 则聪明地领悟了其中的真谛,所以今天成了九段。这或许跟芮乃伟从小学唐诗宋词 有关吧,因为诗人陆游曾经写有“工夫在诗外”的名句。尤伟良在“十年动乱”后 重返科技战线,去主编一本微生物方面的杂志了。章照原教练棋力不凡,而且理论 好。他是老一代国手,因眼疾才退下来。他给《围棋》月刊写了几十年的稿。章照 原的教学使芮乃伟棋理清晰,对她以后形成本分中求进取、平淡处见工夫的绵密棋 风影响很大。章照原至今还在静安区默默地教孩子下棋。 那期间,有一件事是叫人难忘的。1974年,当时的全国冠军陈祖德带几位高手 下基层辅导,居然就下到芮乃伟就读的小学。那天,尤伟良、章照原安排芮乃伟姐 弟和我同陈祖德对局。陈祖德让我们每人四子,其实以我们当时的水平让四个子无 论如何是不够的。我们在这之前连跟市队选手下辅导棋的机会也从没有过,突然面 对大名鼎鼎的陈祖德,顿时紧张得手足无措。陈祖德那时还比较胖,和和善善的, 脸上挂着笑。我们三个一字排开。我和芮乃健速战速败。我们收好棋子探头看去, 见芮乃伟正“啪、啪”地下得挺顺溜,最后居然还赢了两三个子。这使陈祖德大为 惊异和高兴,以至他十多年以后还记得那一次和三个小孩子下棋的事。我和芮乃健 可不高兴啦,因为芮乃伟那时的棋比我们差。“她能赢棋”的事就是到今天想起来 也令人大感诧异,因为当时以陈祖德的水平,让我们六七个子也没问题。那天芮乃 伟得胜回家,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妈妈回家。妈妈一回来,她就赶紧 上去报喜。不用说,母女俩自有那一番欢喜。芮乃伟日后成了职业棋手,我和她弟 弟则都没能靠围棋吃饭,这也许是一个预兆吧。尽管后来我们三人又一同在市少体 校围棋班学习,但往后芮乃伟却越跑越快,把我和她弟弟甩得远远的。芮乃伟后来 有一次对我说:我学棋追赶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你。看来,我是“不幸”成了人梯中 的第一节,而芮乃伟则“幸运”地登上了高处。不过,这“不幸”和“幸运”又究 竟是否搞得清呢?一般人,如我,还是早点“不幸”好。高处不胜寒,“幸运者” 芮乃伟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围棋实在不是玩具,做一个棋迷敲子遣兴自然 是快事,而当一名职业棋手往来搏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聂卫平在《我的围棋之路 狸说:“一局棋的胜负,对业余爱好者和专业棋手完全是两码事,前者输棋尽可一 笑了之,重新再下,而后者很可能会因输掉关键的一局悔恨终身。”方圆纹抨是一 个胜负场。围棋的和局概率大约是几千分之一,输或赢就如同黑子和白于一样冷峻 分明。 输输赢赢 象棋高手胡荣华对棋道悟得很透。有一回他在外地比赛遭到惨败。回来后我一 见他便问:“怎么回事?”他随口而答:“这有什么,下棋嘛,本来就是输输赢赢, 关键是要赢大的输小的。”真不愧一代棋王,一句话点明了有的棋手悟了一辈子也 没悟出的道理。 1987年2月,日本“秀行军团”访华,藤泽秀行麾下有一员风头正健的战将:今 村俊也七段。芮乃伟快刀斩今村俊也于裙下。有人冲芮说:“这下你可报仇了。” 不想,芮乃伟柳眉倒坚,大叫起来:“这就算报仇了?! 今村俊也究竟与芮乃伟结下了怎样的“血海深仇”? 那是1986年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中方要出一名女棋手,于是芮乃伟同孔 祥明、杨晖进行了惨烈的选拔。双循环赛后,三人均二胜二负。加赛快棋,芮乃伟 险胜入选。这是芮乃伟第一次在关键的比赛中超过孔祥明和杨晖。 芮乃伟飞赴日本,临行前给父母留下豪言壮语:“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 终不还。” 女先锋之战,芮乃伟快胜楠光子。芮乃伟笑着对记者说:“我赢了,很轻松。” 第二场,芮道伟又胜少年棋手森田道博。她指点着棋盘,认为对手“几乎没有 机会”。 这是芮乃伟少有的兴奋和直言。 芮乃伟回家乡上海摆擂,在下一个挑战者今村俊也到来之前,舆论界大量乐观 的预测文章扑面而来。有的预祝她战胜今村俊也,“在日本再设一次擂台”;有的 预言她“乘胜追击成为第二个江铸久”……芮挟二连胜余威,占天时地利人和之优。 今村俊也嘛,前段战况不佳,而且他是男的,怕输给“女流”棋手,心理压力一定 大。乐观的理由是不少的,只不过似是而非。 期望是可爱和美好的。只是江铸久连胜了五员上将,芮乃伟还只刚碰撞到日方 的实力圈,相距不是五十步和一百步。 其时,唯有《石家庄晚报》发了一篇“反调”文章,题目就是内容中关键的一 句话:“请给芮乃伟降降温”。可惜,来自遥远的诤言芮乃伟没有及时听到, 赛前新闻发布会上,久经沙场的聂卫平和阅历很深的郝克强并不乐观。 会上,我以记者的身份提了个问题:“现在很多人预测你赢,那么你是准备利 用执黑一下子压向对方,还是保持自己的风格,把棋下得长长的?”这是我第二次 向她提出这个问题,前几天在芮乃伟家里我也问过相似的话。 芮乃伟流畅地回答:“尽管我执黑,但我不希望速战速决,我仍想把棋下得长 长的,慢慢泡。” 芮乃伟回上海后去拜访过老教练尤伟良,我怀疑这几句话是尤伟良教她的。 以少年棋手资格入选擂台赛的张璇排在芮乃伟之后,此刻,她被“冷落”了, 她很高兴地说:“我不愿意上场比赛。” 发布会的气氛在尾声时达到乐观的高潮。 4月20日上午九时三十分,芮乃伟和今村俊也开始比赛。早晨,芮乃伟曾拉着张 璇到人民公园溜了一圈,走进赛场时,她的脸上一直挂着轻松的微笑。今村俊也瘦 削的脸上则全无表情。以对局室里不停明灭的闪光灯为背景,芮乃伟悠然地布下了 “错小目”。记得当时我的心往下一沉,因为她太轻松了,她本不是个轻松的棋手, 更何况面对如此重大的比赛。这样的轻松是反常的。 激战七个半小时,今村俊也中盘战胜芮乃伟。聂卫平的评语一针见血:“心情 急躁,急于求战。” 晚上,芮乃伟到静安体育馆和棋迷见面。她在台下擦干眼泪,脚步沉重地走上 台,说了句:“愧对江东父老。”两千多位“父老”报以长长的掌声。只是这掌声 能够抚平她心中的创伤吗?在芮乃伟1990年9月和我的谈话中,她又一次提到了那场 失败,她轻轻摇着头,沉痛地说:“输棋后我只有一个感觉:完全失去了自己。” 抛开胜负结果平心而论,芮乃伟的棋不比今村俊也差,报载“赢面是百分之五 十多一点点”。确也不错,只不过这“多一点点”早就被本土作战想赢怕输的负担 不知冲去了多少。围棋是一对一下的,纵有天大的“人和”也和不到那张对局的棋 盘上去。芮乃伟是个擅长跑马拉松的选手,耐着性子与对手不紧不慢地一路拖下去, 往往挫弱对手的锐气和信心。可这局棋,“错小目”起手后她便突然加快步调,放 弃了“持久战”,全然忘记了手里握着的那把漂亮的纸扇。纸扇是常见的那种,不 过扇面上有藤泽秀行题的四个字——“行云流水”。她终于被今村俊也防守反击成 功。 聂卫平的棋在1983年前后和马晓春等棋手水平似乎已十分接近。“聂马时代” 的提法已经出现,当时聂同马曾有过五番决战,二比二后,第五局聂仅以半目的极 微弱优势取胜。但之后,聂卫平又一路领先了,并很快达到了他的第二个高峰。是 年轻棋手不努力才跟不上吗?不!其实是聂卫平的人生厚势开始发挥作用了。厚势 是一个围棋术语,指厚实坚固的棋子对四周无形的影响和压力。厚势在这里可理解 为人生的背景,它是很多东西积累起来而于不知不觉中形成的,比如一个人接触的 社交圈子,一个人的经历等。聂卫平的人生厚势很大一部分是北大荒艰难的岁月所 赐予的。 输给今村俊也时,芮乃伟的人生厚势还很薄弱。不过,在失败后,她整理剪报 时,信手写下了几句点评:“教训!”“过分的宣传,过分的乐观,过分的压力。” “这种评论早点出来,太晚了!”芮乃伟开始一点点积累自己的厚势了。 在一批高水平的职业棋手中流行着这样的说法,就是认为如果输了一盘棋,那 么下一盘棋胜的概率就必定增加,再输再增加,反之亦然。我不知这是常输者的自 我调侃,还是常胜者的心理平衡秘诀。反正我觉得有点道理。芮芮伟在擂台赛后的 情况似乎也佐证了这条歪歪斜斜的“棋理”。 1980年,芮乃伟拿了全国个人第四;1981年,第三;1982年,第二。她满以为 一步一个脚印,冠军就要到手了,可没想到,之后竟连拿了四年亚军。冠军摸不着, 倒有人送她一个“万年老二”的绰号。有几次,她都是因为过分紧张才和冠军擦肩 而过的。 1986年擂台赛之后又是全国个人赛。芮乃伟寻思:和今村俊也那么重要的棋都 输了,个人赛的冠军又算什么?她变得超脱一些了。奇怪,十二连胜,朝思暮想了 几年的全国冠军到手了,并且以后连着三年不走。这一年7月,芮乃伟晋升八段。她 终于赶过杨晖,和孔祥明并驾齐驱了。 输输赢赢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要计算芮乃伟的得失还得往后算,那是老鼠拖油 瓶——大头在后面呢。这是一句有点俗的谚语,不过在围棋死活题里它有一个形象 的图形。 1987年夏天,芮乃伟的生活在三峡“触礁”了。她写了检讨,并被取消参加国 手战的资格。圈内人士议论纷纷。广大棋迷大惑不解。擂台赛输给山城宏;新体育 杯一胜九败;十强赛不知怎么赢棋了。其中,她同男棋手的战绩是空前的十一连败。 与此同步,她的情绪也落入了谷底。1988年年头,她在北京小酒馆里请我喝酒时, 已流露出去意。“但是,我要升到九段再走。”她毫不含糊地说。 1988年6月12日,全国围棋段位赛在首都钢铁厂开战。芮乃伟赛前盘算了一下, 1987年她积一千二百三十分,加上这一年中日对抗赛捞到的五百二十分,那么她只 需赢下第一局便可升为九段了。不料,这时芮乃伟突然接到通知,当年中日对抗赛 积分不算了。芮乃伟一听跳了起来,这意味着她这次必须在十二局棋中九胜三负才 能升段。在我看来,取消中日对抗赛积分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这几年能赢日本选 手的中国棋手已不少了,谁上场谁便有可能得分,这样对其他棋手就显得不公平了。 当然,这一“刀”最好在中日对抗赛之前砍下去,否则就难怪芮乃伟要叫冤枉了。 事实上,中国围棋界高层人士也立即开会进行磋商。 那边结果还没出来,这边战火已经燃起。芮乃伟已不抱希望,她咬紧牙关,决 心每四局一轮里只输一局,三轮下来恰好九胜三败便可升段。芮乃伟第一局对手是 经验丰富、实力强劲的孔祥明八段。芮乃伟执黑以四又四分之三子的优势战胜孔祥 明。从事后情况看,这时她已升为九段,但她还不知道。毋庸讳言,这其实是帮了 芮乃伟,它使芮乃伟放开手来拼杀。段位赛上临升段关键一局一头栽下去起不来的 可不少。而倘若孔祥明知道芮胜便要升段,一定会更认真地站好最后一班岗,决不 会让芮乃伟轻松过关。芮乃伟二胜邵震中,使邵这一年就差这一局未能升段;三胜 宋雪林;第四局,她输给张璇。15日下完棋,她和张璇打电话要车回宿舍,罗建文 教练在电话里通知她已正式升为九段。芮乃伟的中日对抗赛积分算数,九段段龄从 6月12日胜孔祥明这一天开始,这是中国围棋界高层人士研究后的正式决定。 芮乃伟领到了一张粗糙的油印九段证书。她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很沉很沉。她 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这一天,我盼了很久很久》。 芮乃伟从1982年以暂定四段的资格参加升段赛,经过七年苦斗,终于攀上了顶 峰。她的平均胜率是百分之七十,她在同日本棋手进行的二十局计算段位积分的比 赛中胜十四局:九段三局,八段六局,七段五局。 在黑白世界里,芮乃伟风雨兼程,艰苦跋涉,终于闯入了九段行列——男人的 世界。她输得不少,但毕竟还是赢得多。这时,她才二十五岁,还是一个羞羞答答 的大女孩。 女儿有才也有泪 棋界里曾流传着赵治勋的一则“艳闻”。赵治勋当然是大高手,可他训练时老 输给一位漂亮的女棋手。他苦恼地向师兄求教。师兄对他说:“你的眼睛要看棋盘, 不要看她的脸。” 女棋手和男棋手对局,好事者打趣几句也罢了,可倘有棋迷或专家真当做心理 战的一个筹码那可就错了。1987年秋,芮乃伟备战山城宏,有人来信出谋划策,郑 重嘱咐芮乃伟“穿着打扮漂亮些”,弄得芮乃伟哭笑不得。擂台赛上,山城宏还是 一举战胜了芮乃伟。真到生死关头,寄希望于对手心猿意马是一厢情愿。对于芮乃 伟这样成名的女棋手,日方棋手早就有输棋的心理准备。就连中国围棋队最漂亮的 女棋手杨晖,也没听说她靠容貌赢过什么棋。 1987年中日围棋对抗赛,依田纪基在首都机场看见自己的三番棋的对手是芮乃 伟,不禁笑了。可一到和芮乃伟真刀真枪地对局时,他却再没有笑过。芮乃伟二比 一赢了他。 马晓春写了本《三十六计与围棋》,第三十一计美人计把他难得够呛,结果只 好就棋论棋,引申曲解,举不出什么实在的例子,这不光是因为围棋界多的是侠肠 古风、坐怀不乱的君子,更因为棋输不得。芮乃伟在棋坛站住了脚,性别帮不了她 什么忙,靠的还是才能和实力。 芮乃伟出身书香门弟,琴、棋、书、画都接触过。她的书法也得过什么奖,有 一两个字写得也不错。倒是她的诗才略高些,在中国运动员里颇为难得。1980年秋, 她在四川乐山东坡楼下棋,面对苏东坡塑像顿生怀古之情,当即吟成一首,起句是: “居士何故长居此,空对青山与绿竹?”问得苏老先生目瞪口呆,怎么也发不出声 音。1981年中秋节,芮乃伟花下赏月,又口吐软语:“皓月当空,剪剪轻风;孑然 独立,幽情万种。”《体育报》曾登过芮乃伟吟棋的几首诗词,现录一首于下。 忆秦娥 骄兵败,古来自有教训在。岂能忘?可叹今日,旧疾重犯。 不馁重把战场摆,盼能再奏凯歌还。若难酬,更应永记,今日之败。 古今才女似乎都多伤感,芮乃伟也是如此,而且她一伤感便哭。小到别人借她 书不还,大到上了山顶下不来,全凭一个“哭”字了结。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借了她几本《围棋》月刊,她怕我不还,哭着到尤伟良教 练那里告状,果然马上拿到了书,附带还欣赏了我被训斥的难堪样。 有一回她爬黄山,逞强只管往上,偏遇到天下雨,路滑山险,四顾茫然,她不 由哭了起来,还是忠厚的刘小光把她背了下来。 再一次哭还是和刘小光有牵连。那是第一届天元赛上,她输给了刘小光而被淘 汰,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会,一出赛场便涌了出来。 她连赢了十二盘,第十三盘输了,还掉眼泪。 擂台赛选拔,快棋胜孔祥明、杨晖后,她奔出去又独自大哭了一场。 1986年她输给今村俊也,走出赛场时神情木然。乘电梯的当口,也不知谁说了 句:“输了就输了吧。”她一听泪水可挡不住了,刷刷直下,把电梯里的几个人都 吓了一跳。 为围棋,芮乃伟一哭再哭。 为爱情,她是否哭过呢? 这题目不好写,可缺了又不完整,大略说个意思吧。 芮乃伟算不上漂亮,可她文文静静的样子,很有几分清秀。加上她多才多艺, 追求者自然不少。早几年,芮乃伟在恋爱上也有过几次“布局”,一度对“中盘” 也有构思,可惜到头都成了“一盘没下完的棋”。也是,又有几个男儿能经得起芮 乃伟慢慢悠悠的持久战呢? 1988年底,芮乃伟和同队的一位棋手恋上了。两人在棋上一向有“仇”,这回 不知怎的突然好上了。那位棋手是围棋界有名的“抗日名将”,1990年悄悄去了美 国。如今,芮乃伟的案头上放着两人的合影。芮乃伟这一回看来感情十分“投入”, 那一分缠绵,那一分柔情,使人难以想象她面对棋盘时的冷酷无情,而今,芮乃伟 和男友天各一方,多泪的芮乃伟自然又难免“感时花溅泪”。这盘感情的棋还在一 步一步地下,让我们为两位九段高手祝福吧! 困惑的猜点 在围棋训练里,有一种常用的方式叫猜点。就是面对棋盘上的形势,请你在标 出的A点、B点或更多点中猜定一点,这一点便是十分,自然也是下一手棋。猜点也 可理解为选择。不过,猜点有时是很困难的,如果A点是十分,B点是八点,C点是六 分,你比较来比较去,往往会越想越糊涂。人生的猜点又何尝不是如此?这里没有 标准答案。这里当然需要深思熟虑,但这里更重要的是靠一种直觉,围棋里叫“第 一感”。 芮乃伟1978年曾面临一次猜点。当时有一个口号叫“向科学进军”,吸引了许 多人去读书。市少体校围棋班的十多个人功课大都不错,除曹大元、钱宇平几个人 是铁了心下棋外,大部分都犹犹豫豫,想回头去考大学。有一天,市队教练去找芮 乃伟父母,表示姐弟俩都要。芮乃伟父母表示,儿子还是读书吧,女儿随她自己挑。 一问芮乃伟,她说:“下棋吧。”功课平均考分九十九分的芮乃伟就此偏离了大学 校门,以至于到今天还是工人编制。当然,她得到了补偿,成了八面威风的女九段。 可那时,谁会想到芮乃伟会成就以后轰轰烈烈的事业呢?一切只凭了她自己的“第 一感”,这是一步精彩的得十分的猜点。 1979年,芮乃伟和华学明争夺参加全国赛的一个名额。二比二打平后,紧张万 分的芮乃伟决定:输了这场棋就马上回头去读书。结果自然是明白的。这盘棋芮乃 伟自认为是极重要的一局。由此,奖牌开始来了。1978年,芮乃伟曾和父母有一个 约定:下两年棋,不出成绩便回头。一局平平常常的棋使棋坛多了一个九段。 1980年,芮乃伟进国家队。三年后,芮乃伟再一次面对选择。 1961年,日本女棋手伊藤友惠五段访华,横扫偌大中国的名将新秀,八战八胜 席卷而去。几位一世英名的老棋手和中华棋坛都十分尴尬。仅过了二十多年,孔祥 明、杨晖、芮乃伟崛起之时,日方已没有可稍作抵抗的女棋手了,只好挂出免战牌, 再不让女棋手出场了。可叹世事如棋,盛衰反复原也是不难不长的事。 是放下黑白子,还是和男棋手争个高低?芮乃伟陷入沉思。终于有一个晚上她 在日记里写道:“围棋是艺术,艺无止境。既然如此,那就定会有耗尽心血仍达不 到更高境界的棋士。要是这就是我,我将叹息而决不悔恨。倘若我不作全身心的追 求、奋斗,怎能知道自己就一定是个失败者?” 芮乃伟同男棋手在棋盘内外展开了激烈的竞争。盘内的说不太清楚,我们还是 说一下盘外的一次自行车旅行吧。 1987年8月,国家围棋队去秦皇岛休整,膀大腰圆的张文东说要骑自行车去,瘦 瘦小小的俞斌向芮乃伟借了辆车,两人上路了。到了秦皇岛,俞斌说看见自行车就 产生厌恶感。回北京时,张文东眼看俞斌不行了,偏又嚷了一句:“我是想骑回去 的,可没人和我搭档呀。”当下没人响应,张文东便扛了车要上大客车,偏偏芮乃 伟出声了:“我和你骑回去。”“你?”张文东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了?”芮 乃伟满不在乎地说。 芮乃伟是在国家队里学会骑车的,学的时候是向马晓春借的新车,摔了多少次 没数过,反正不少。当时马晓春在国外比赛,眼不见心不疼。 这时张文东不知是不愿和女的一起骑回去还是来时骑累了,反正他不干。芮乃 伟又去找了梁伟棠。 芮乃伟和梁伟棠一前一后上路了。头一天两人骑了一百多公里,顺带玩了南戴 河,兴高采烈。第二天上午六点出发,两人冒着细雨又去了唐山,这一天骑了五十 七公里。第三天上午又是六点上车,一会儿烈日当空,芮乃伟和梁伟棠骑着骑着不 对劲了,两人摇摇晃晃往前冲,也不管行车靠右的规则了,只管在左边荫凉处猛骑。 对面来的车也吃不准怎么回事,赶忙又按喇叭又躲闪。芮乃伟一停车就大嚼冰棍, 接下来上车又是难事,因为她的腿已提不起来了。上坡上桥时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两人还走了弯路,最后穿一条小路才免走回头路。到天黑时分,芮乃伟和梁伟棠总 算赶到了北京郊区的通县,这天两人已赶了二百多公里路。接下来进城的一个多小 时芮乃伟已精疲力尽,只是机械地踩着踏板。到体育馆路宿舍已是晚上十一点四十 五分了。三天里,两人一共骑了三百六十公里,而在这之前,芮乃伟骑车每次从没 超过一个小时。当时正是芮乃伟去三峡之后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她这样拼命地骑车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也许是心还没有死吧。” 三峡之行究竟怎么啦?迄今为止,所有芮乃伟自己写的或别人写的文章都回避 了这一段,更引起了许多棋迷的猜测。我想,客观地写一下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1987年中日围棋对抗赛采取了新颖的沿长江拉力赛方式,中日棋手乘坐“西陵 轮”逆流而上,一站一站上去。行前,围棋队领导宣布了纪律:女队员不准去日方 棋手房间! 船过三峡,芮乃伟买了那块以后一直放在案头的鹅卵石,上面写着四个字:我 行我素。芮乃伟的不成熟使她有意无意间“以身试法”了。 江轮过险滩激流一路往上。中日棋手一边欣赏三峡秀色,一边纹枰对局,啥事 没有,倒是很下出了几步妙着。 船到武汉,中日棋手上岸后同住一家宾馆。有天下午,芮乃伟、张璇和依田纪 基等人游览归来,分手时也是依田纪基多事,提出要和女棋手下快棋。芮乃伟和张 璇不知怎的就答应了,于是几个人便一同到依田纪基房间里,你一步我一着地下起 了联棋,颇为热闹,加藤正夫也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观战。终于,电话铃响了,是队 里叫芮乃伟去参加一个宴会。芮乃伟和张璇这才觉着大事不好,违反了纪律,赶紧 乖乖地跑回去。第二天,中国围棋队召开会议,队领导严厉批评了芮乃伟和张璇。 芮乃伟心里不服,她认为下棋时人很多,门又一直开着,隔壁就有中方男队员。芮 乃伟的检查没有通过。回北京后,芮乃伟被取消了当年国手战参赛资格,遂引起了 不少猜测。盛传一时的芮乃伟三峡之行就是这么回事。 三峡回来后,芮乃伟萌发了离开国家队的念头。拿到九段后,她觉得欣慰也觉 得很累很累,不久,她正式提出了离队申请。棋队诚恳地挽留她,但芮乃伟犹豫再 三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上海。1990年9月5日,她又经上海市副市长刘振元的批准, 自费赴日本留学。上海体委希望她在下一届全运会时能回国为上海队夺一枚金牌。 芮乃伟一口应诺。这是芮乃伟第七次东渡日本。 1989年,上海有三位世界级的运动员从一线退了下来。他们是朱建华、何智丽 和芮乃伟,当时同为二十五岁。三人行,三人各有各的甜酸苦辣。 1989年年初,中国围棋九段会聚古城嘉定参加电视快棋赛。结束那天清晨,在 嘉定宾馆的咖啡室里,芮乃伟明确告诉我:她要离队。我默然半晌。前两天,刚听 陈祖德九段说过:他要重返围棋的一线战壕,以激励年轻棋手的斗志。一边是病弱 的陈祖德要复出,一边是风华正茂的芮乃伟要退伍,我真不知说什么好。可望着芮 乃伟那张疲惫的面孔,我终于没有劝她。我很快在《文汇报》上发表了一篇短文, 题目是《芮乃伟有意激流勇退》,算是代芮乃伟向棋迷打个招呼。 1989年底,告别棋坛九年的陈祖德正式复出了,芮通伟也打点行装回到了上海。 1990年9月,芮乃伟独身一人跨过那道碧蓝的海峡去了日本。 1990年5月,我和芮乃伟一同参加上海围棋代表团赴日本访问,听说一位中国去 的五段女棋手下两个小时指导棋可得三万五千日元。 1989年,小林光一的对局费和奖金突破了一亿日元。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些棋手东渡日本的原因之一。 但人们实在是没有理由责难芮乃伟。她一个文弱的女子,投身在汹涌的弈海里 浮浮沉沉已有十六七年,她已经游得够远了。据说,国家体委批准芮离队还基于这 么一个考虑:中国女棋手已胜利完成了赶超日本女棋手的历史使命。 下一节的标题该是“登陆日本岛”了吧?从三十年前伊藤友惠五段横扫中国棋 坛到今日芮乃伟九段杀向那个岛国,中国围棋前进的足音铿锵作响。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两位老人。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棋友李家庆去吴 强家拜访。灯下见两位老者正聚精会神地下着棋。一边是《红日》的作者吴强,另 一边是《金瓯缺》的作者徐兴业。两位老作家兼老棋手“僻、啪”落子,吴老洒脱 似指挥雄兵百万的将军,徐老飘逸加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光阴荏苒,当年那幅对 局的情景犹历历在目,可叹两老均已成不归之人。棋线未乱,黑白依旧,只是斯人 已去。确实,对于有几千年历史的围棋来说,一个棋手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芮乃伟多次向我提到一本书,那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学识 浅陋的我以前没有读过,这回特地借来翻了翻,在第二页上抄录这样一段以作结尾 吧: 在那个考验中他受了重大的创伤,可是对自己的使命突然得到了启示, 知道英勇的受难与战斗便是他的命运。 (原载 1990年《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