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自阉割春喜动镰刀 说起出大殡来,张祥斋还是见过的,便又问道; “小安子家出的殡,比咱这镇上刘家出的殡还大吗?” 说到这儿,张祥斋的父亲张泰安躺不住了,他翻了个身,咳嗽了两声,说道: “老刘家那殡出的,说起来不算小了,周围三十里、五十里还没有比过他家的。 可是,跟小安子家那殡一比,那可是天上差到地下了。老刘家来的官,顶大的是个 翰林、知县罢了。当个翰林说起来文才不算低了,可是穷翰林啊穷翰林、除了给皇 上家写字外,什么势力也没有。 “人家小安子可不同了,不用说周围的知县、知府都去祭吊,北京的五府六部、 九卿四相、文武大臣,哪一个敢不送礼,就是他们青县的县官,就上了1000两银子 的礼。这下子可把直隶总督李鸿章吓毛了,他本来想上5000两银子的礼,一看一个 小小的知县竟然造了1000两,他这5000两银子还拿得出手去吗?可是又没带那么多 银子去,赶紧派人到天津海关道去取,那骡驮子驮着银子,足足摆了有3里地。 “就是这样,小安子还嫌他来晚了,只派了他个领纸的差使,你知道什么叫 ‘领纸’吗?就是来了吊孝的客人,他把客人拿来的烧纸接过去,把客人领到灵棚, 说一声:来客人了!就是这么个下三滥的差使,实际上是给李鸿章难堪。 “据说出大殡的时候,不用说亲朋好友忙活人,就是花郎乞丐也天天赴席,四 个碟子八个碗。从家里到坟上,一色的黄土填道,都搭的新席棚,收礼收的银子像 山堆一样,那50两一个的大元宝,都用筐抬,别人家出殡出穷了,他家出殡可发了 大财啦。” “一个老公比总督的官还大吗?”张祥斋不解地问道。 “老公哪有总督大呢?多么大的老公也没有总督的官大。”张泰安告诉张祥斋 说。 “既然老公的官没有总督官大,为什么李鸿章是总督,还那么怕小安子呢?” 张祥斋更加迷惑不解了,不由得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咳,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小安子没有李鸿章官大,可是西太后管着李鸿章呀! 小安子他娘死了,西太后就赏给了小安子5000两银子,可是曾国藩那么大的官,给 皇上家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可曾国藩死了才给了3000两银子。这不说明小安子比这 些大官还吃得开吗? “不光小安子,就是现在的李莲英李总管,在西太后手里,比小安子还红呢!” 张泰安的话,使张祥斋明白了,只要割了老公,在皇上和西太后手里红了,就 是大官见了也得怕,就能发大财,于是就不再问了。但是,这老公怎么个割法?让 什么人给割,割了后怎么才能入宫等等,他毕竟是个12岁的孩子,就没有想到了。 第二天,母亲醒来,发觉被窝里没了祥斋,便问张泰安: “春喜哪里去了?” 可是还没等张泰安回答,只听外边驴棚里,发出了一阵震人心肝的叫喊。 张泰安两口子听出了这叫声是二儿子春喜的叫声,慌忙穿上裤子,披上袄,趿 拉着鞋,慌慌张张地向驴棚跑去。只见二儿子春喜,浑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董氏 一见就“哇”地一声,扑了上去,把儿子抱了起来。 原来,张祥斋一夜没有睡,翻来覆去地想,在姑奶奶家的院子里,不要说上轿 车、坐轿车,就是看一看轿车都不行,这个财大气粗的大杏,太欺侮人啦!不,不 光大杏,表叔、表婶也够可恶的,吃饭连大桌子都不让上,为什么这个样子,还不 是因为他家财主咱家穷吗了 我不能受这个气,我要发财,我要发大财!我要盖过姑奶奶家去,比他们强十 倍、强一百倍,让大杏也看看我!张春喜也不是窝囊废。可是一想,怎么发财呢? 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走,就像娘说的那样,像小安子、李莲英似的,把牛牛蛋 割了去,成了老公,伺候皇上、娘娘、太后去,就发了财啦!想来想去,只有这条 道能发财,他也不想睡觉啦,偷偷地下了炕,摸了挂在墙上割草的镰刀,找块磨镰 石磨了磨,就进了牲口棚。 他褪下裤子,左手攥着牛牛蛋,右手就把镰刀放到牛牛蛋的根部。 可是这时,他又犹豫啦,他看了看那雪亮飞快的镰刀,又不敢下手了。夏天在 地里砍草,一个不小心,搂到手指头上,流出好多的血不说,还得疼好些天呢,这 么一大块割下来,得流多少血呀? 就在这时,祥斋听到娘的喊声,他知道娘最疼自己,一见到被窝里没了自己, 一定会出来找的,只要让娘看见,那就割不成啦,割不成老公,就要受一辈子穷, 受一辈子财主的气,想到这里他再也不能犹豫了,把眼一闭,牙一咬,右手用劲向 怀里拽劲,只觉得裆里一阵冰凉,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娘一见春喜这个样子,就把春喜抱在怀里,天哪地呀、心肝宝贝儿地哭起来 了。 他爹张泰安虽然有病,但到了这个分寸上,也就忘了自己的病啦,忙喊道: “哭有什么用,快抓一把白面,给孩子糊上,先止住血,不然的话,血流不止, 人也就死啦!” 张泰安这话还真灵,祥斋他娘也顾不上哭啦,立即放下祥斋,赶紧抓了把过年 剩下的白面。北方人把麦子面叫白面,可不是后来吸的海洛因那个白面,往祥斋的 伤口上按,可是血流得太多,哪里按得住,只弄得董氏的两只手上,都是用血和成 的面,也没有把血止住。 张家院里孩子哭、大人叫的这么一闹,早惊动了四邻八舍,一来是个早晨,二 来刚过了年,人们还没有干活去,差不多的人都在家,听到张泰安家里闹得这么凶, 便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张祥斋的叔父张泰和也回家过年,还没有走,听见信也连 忙赶来了。还是张泰和见过世面,便有条不紊地做了安排。人多主意多,有的人赶 紧去请外科医生,有的赶紧向地方去报告,让地方向县衙报告,县里、府里、省里, 一级一级地报到北京。 为什么有的人割了老公,还要向皇上那儿报告呢?这是制度规定的。明、清两 朝,为了让宫中有不断的使役人员,便下令鼓励自阉,凡是自阉的人,必须及时上 报北京,直隶不得超过3天。 唐官屯的地方朱四狗,听到报告,连早饭也没顾上吃,脸也没顾上洗,赶忙跑 到了张家。恰好这时医生也赶到了,朱四狗见张祥斋的下半截都是血,又是糊的东 一块、西一块的面糊糊,更加慌了神,便对那医生说道: “要好好地治,在北京没来人之前,这人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冲着你 说。” 别看这当地方的不是官,可他是县官的耳目爪牙,能给你说好话,可也能给你 添油加醋说坏话,所以除了有财有势的绅士以外,还真得敬他三分,所以那医生赶 紧诺诺答应,连连点头说: “朱四哥,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做,不过他这血肉模糊,实在看不清伤 势,只要他没有伤着致命之处,我敢保证他起不了风……” 朱四狗一摆手说: “甭啰嗦,你赶紧治吧!我得赶快进城,这叫爹死娘嫁人,各人管各人,我走 啦!” 朱四狗说完了,头也不回,骑上小毛驴赶忙奔静海县城去了。在道上他还嫌驴 儿跑得慢,不断地用鞭子抽,弄得他那毛驴也不知怎么回事了。往常他多是在有红 白喜事或者给两家调解纠纷回来,喝上个七八成醉,在驴背上颠啦颠啦地,驴儿爱 怎么走,就怎么走,有时停下来吃道旁的庄稼,他因为醉了在驴背上打盹,所以根 本不去管;让驴子信着意地吃。等驴子吃饱了,把他驮回家来,他那酒也就醒个大 半了。在醉的时候,他有时还哼上几句《太平歌词》: “众位明公细听我来言,听我把那道理谈上一谈……”虽然是不成腔不成调的, 可是他还觉得挺美。 且说朱四狗赶到静海县衙,恰好静海知县支仁谦正在放告,朱四狗下了驴把驴 拴好,便向里跑,被快班的班头苟新拉住,说道: “四狗子,你懂不懂打官司的规矩,你那眼睛长到哪儿去了,不是看在往日的 面子上,我就叫你那屁股解解痒痒。” “嗅!原来是苟头儿,多多包涵,我日后一定补报。今天出了件特殊的事,我 急着面见太爷。” “出了急事,也不给我弄壶酒钱,你这个猪(朱)想独吞了不成?” “我哪能那么办,老狗(苟)你太多心了,今天这事不光你落不着酒钱,若要 慢了,耽误了差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照你这么说,莫非来了铁差大人?” “嘿嘿,比钦差大人的事还要紧,我们镇上有人净身了,这事你敢压着?” 苟新苟班头见朱四狗那副认真的样子,料来不假。别看苟新会讹钱,他也得看 是什么事,净身上报的事是有条款的,如若误了事,甭说他苟新,就是知县支仁谦 支大老爷,也是吃不了得兜着走,所以当下到了堂上,替朱四狗回了话。支仁谦一 听,吩咐快传朱四狗上堂,又叫书办来,让朱四狗报告完毕,支仁谦让书办赶紧行 文,上报天津府,天津府也不敢耽搁,赶忙上报总督衙门,总督衙门也不敢压着, 立即派人送北京内务府。县转府,府转省,省报内务府,都用的是四百里加急,所 以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内务府。内务府立即批转到刑慎司,刑慎司的老爷们也不敢怠 慢,让小刀刘乘驿马去静海县。 这儿要交待几句,在清代入宫的人净身,必须通过这两家:一家是住南长街会 计司胡同的“毕五”毕家;另一家是住在地安门内方砖胡同的“小刀刘”刘家。这 两家的家主都是清朝的七品官,他们每年春冬两季,各送40名童监,所以净身的一 切手续,就由毕、刘两家包了。 当下,小刀刘凭着内务府的文书,骑着驿马来到静海县城。俗话说得好,寺里 的和尚出京的官,何况这小刀刘还是七品顶戴呢?他跟这位支仁谦支县太爷,是平 起平坐,可人家是京里的人,和内务府又有来往。这位支县太爷可不敢不巴结着点, 连忙迎进书房,准备设酒筵款待。可是小刀刘却说: “多蒙支大人厚爱,本应领了,但本职有皇命在身,如耽搁了,便吃罪不起, 待到那儿看过了,再回来叨扰吧!” 支仁谦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拱手道: “既然老兄这样讲,那么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命人牵来两匹马,派苟新随同小刀刘一起前往唐官屯。 苟新满指望弄个钱花,可是一到了张祥斋的家,这心就凉了半截。暗骂:这个 穷鬼。原来张祥斋家这五间土房是又破又烂,只差一点没有露天,喂的那匹毛驴, 比狗大不了多少,人穿的那衣裳是补丁上打补丁,而且什么样的颜色都有,跟老道、 老和尚穿的那破袖头差不了多少。刚过了新年,若有好衣裳,谁家也得穿上,决不 会穿这破破烂烂的,让人笑话。盖的那被子,也翻出那漆黑的套子来。屋子里也不 知是什么味,反正打鼻子地难闻。 小刀刘早掏出了手帕来,装着擦鼻子,把鼻子和嘴捂上,苟新也如法炮制,用 手帕把鼻子和嘴捂了起来。 这时,屋子里挤满了人,都是四邻八台的,有送给十个八个鸡蛋的,有拿几个 白面饽饽或者包子的,还有二斤挂面,一斤红糖,这是祥斋他婶子拿来的,看来总 比别人近一点,关心一些。当下朱四狗喊道: “大伙让一让,到外边歇着,让北京来的老爷给祥斋看看。” 其实,就是朱四狗不这么说,人们也会自动让出去的,因为来的人身上穿的是 袍子罩子,头上顶的是缨子帽子。不用问这是混官差的,那个年代人们见了混官事 的,总是想法躲着点,怕惹不起人家,所以都自动出来了。这是张祥斋的叔父张泰 和,因为是买卖人出身,又在北京见过世面,当下满脸带笑,一边向屋里让,一边 笑着说道: “二位辛苦啦!请屋里坐,先歇一歇,你看屋里这么脏,也没个坐的地方,二 位多多包涵吧!” 张泰安这两天病得更厉害了,勉强从炕上支撑起那瘦弱的身子,有气无力地讪 笑。 小刀刘也是指望捞到一笔钱的,一见这股子穷劲,把那个心思也打消了,炕上 虽然脏,但还是皱着眉坐下了。 从小刀刘和苟新用手帕捂着鼻子,张泰和猜到一定是他们嫌屋里气味不好闻, 一边把门上挂的破门帘撩起来,挂在门旁边的钉子上,一边让嫂子把过年烧的香, 点上一支。这一手果然有效,小刀刘和苟新都不用手帕捂着鼻子了。 祥斋的娘已经烧开了水,可是因为没有茶叶,只好烧了两个枣搁上。其实。唐 官屯的水并不难喝,因为这儿吃运河的水,虽然泥沙多一些,但水是甜的,放上俩 枣主要是为了变一变颜色,不过小刀刘和苟新见了就是一皱眉,就是渴他们也说不 渴,因为用的就是吃饭用的粗瓷碗。张泰和看出了门道,便让嫂子到自己家里,去 取茶壶茶碗和茶叶。小刀刘说: “不必了,先看看伤吧!我们既不渴也不饿,再一说县太爷那边还等着呢。” 就是小刀刘不说,张泰和的嫂子、祥斋他娘也不肯去拿茶壶茶碗,宁可央求别 人去,他要亲自看着从北京来的先生怎么给儿子上药,所以干应着却不走。张祥斋 的娘不去,也还符合张泰安的心,费把茶叶不说,若是拿来,人多手杂的打上一件 两件,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不去就不去,他也不再催。 当小刀刘说要看伤,祥斋的娘连忙过去把破被子撩开,让小刀刘观看。 当然,不用人说,大伙一定也会明白,祥斋是用割草的刀子自己割的,哪能合 乎清廷的规定呢?小刀刘推说看不清,让祥斋的娘把破被子都卷到祥斋的肚脐以上, 用手按着祥斋的大腿跟两旁,问这问那,疼不疼?趁张祥斋不注意的机会,“刷” 地就是一刀,把张祥斋没有割掉的部分,又给割了一下茬,只疼得张祥斋又昏了过 去。 祥斋的娘,见儿子才止住了血,口还没封好,满指望北京来的能人,给上什么 好药,不想又给来了一刀子,弄得被子褥子上都是血了,不由又哭了起来。 小刀刘不耐烦道: “哭什么?留下茬儿是进不了宫的,那不等于白割了吗?再一说,就这么敷上 药,把尿道堵上,还不落个憋死?” 一句话说得祥斋的娘不哭了,她正为儿子撒不出尿来发愁呢。听了小刀刘的话, 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珠,却不由又乐了,她擦了擦流下来的眼泪说: “先生,不,老爷,您老千万别见怪,俺是见儿子流血疼的哭,不是嫌你老给 春喜动刀了。你这一说,俺知道您老完全是为了春喜好,俺这儿多谢您啦。” 她说罢爬下炕来,对着小刀刘拜了几拜,一来小刀刘见人家认了错,气便消了, 再者,他既然来了,就得保证四十天以里,不能因为刀上起了破伤风或者发炎、发 烧造成自阉人死亡的事故。那样,内务府是要追责任的,所以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为了让祥斋能撒出尿来,当下先下了鹅翎管子,又敷药止住血,才要水洗手。 当时留下药和几支鹅翎管,告诉祥斋他娘3天给孩子换一次药,20天后,5天换 一次,再往后7天换一次,要让孩子少吃东西、少喝水,等伤口封个差不多了,再慢 慢多吃东西。嘱咐完了之后,便起身要回静海城里。 张泰安在炕上谢了小刀刘,并留他们吃饭,苟新皱了皱眉说: “不必费心啦,支县太爷已经在城里设宴招待刘老爷呢。” 别看苟新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说:在你家吃饭,我们吃得下去吗? 在苟新和小刀刘上马的时候,张泰和取出一两银子,对葡新说道: “实在太寒碜,可是我哥家太穷了,拿不出什么来,我这儿有点薄仪,二位买 杯茶吃吧!” 小刀刘哪里瞧得起这一两银子,只瞧了一眼,便扭过头去。还是朱四狗接过来, 塞到了苟新的手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