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为进京母子泪沾襟 小刀刘见张泰和拿出了银子,心说:“我就不信你猴子手里不掉枣,二爷是干 什么的。”尽管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 “张兄,咱们弟兄们有什么说的,不要说这10两银子,就是100两、1000两我也 不能接你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不在兄弟身上,还得请内务府老爷们帮忙, 这银子我先替你收下,如若剩下,我再还给你。” “刘兄,你这是说哪里话来,这点银子,内务府的老爷们也不一定能看在眼里, 不要说剩不下,就是剩下两儿八钱的,你还不应该买杯茶吃,本来我应该多拿点来, 可是我哥那日子你也看到了,加上我兄长一过世,那日子就更难啦。不怕老兄你笑 话,这是我嫂嫂卖了二亩地,卖了五两银子。这五两还是我添上的。” 俩人又套了一会儿交情,张泰和才起身告辞。在离开刘家大门的时候,小刀刘 说: “张兄,今冬行不行我没把握,但在年节之前我一定设法把档子给他挂上。” 什么叫“挂档子”呢?就是把名给报上。小刀刘接着又说: “张兄,咱们还得把这话说在前头,净身的手术是不会有难处的,这一点我敢 保证,因为是我做的,孩子的相貌也不会出什么事,因为人材我见过了。可是孩子 精神不精神,伶俐不伶俐,那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对小刀刘这话,张泰和是没活可说的,只好说: “还要多多依仗刘兄为孩子多费些心吧,将来孩子是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的。” 果然这10两银子没白花,一进腊月门,小刀刘就给了张泰和回话,说明年2月送 童监入宫,叫张祥斋早点来,自己要调教调教他们。 张泰和在腊月二十八赶到家,在这之前,祥斋他娘三天两头地向张泰和家跑, 可是今天盼,明天盼,总也不见张泰和回来。这天祥斋他娘正在蒸包子,忽然祥斋 咕咚咕咚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娘,娘,俺叔回来了,坐车回来的,还带来了好多的东西……” “他说你那事了没有?”董氏着急地问。 “我二叔只顾收拾东西了,哪里顾得上和我说话呀!” “你看你这孩子,我弄了两手面怎么去,快,你去烧火,我把包子蒸到锅里, 赶紧问问去。” 祥斋今年14岁,过了年便15了,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很理解娘的心情。因 为这2年他没少受小伙伴们的气,有的说的好听,说他是个“小老公”,也有和他不 对劲的,就喊他“小没鸡巴的”,为了抗拒这些污辱,他曾把那些污辱他的孩子, 打得头破血流。为此他发下誓,我入不了宫便罢,如若能入了宫,我一定要干出个 样儿来,让我这没鸡巴的,比你们那有鸡巴的还要阔气得多,财气也大得多。 如今娘让他烧火,她好有工夫去看叔叔,去问自己的事怎么样了,所以就愉快 地答应了,抱了柴禾来,点着便烧。恰好这个时候,叔父来了,娘忙放下手中蒸包 子的活计,招呼小叔坐下。没等嫂子问,张泰和便抢先说了起来。他说的自然是自 己如何跑路,花了多少钱,舍了多少脸的话,最后终于把事办成了,要春喜在2月以 前赶到北京。娘自然是千恩万谢。 可是祥斋呢?见叔叔来了,虽然不断地向灶火膛中添柴,可是不拉风箱了,他 怕风箱的响声影响他听娘和叔叔的谈话,尽管他那两只耳朵并没长长,可是他却仿 佛自己的耳朵已经伸到里屋去了,由于他的注意力都放到里屋的谈话上了,手中却 无意地不断向灶内添柴。 直到他娘闻到焦糊气味,急忙跑到外屋来,一看锅上的盖天已冒出了火星,急 忙用烧火棍挑起来一看,锅已红了。原来,祥斋只惦记自己入宫的事,后来又只顾 听娘和叔叔的谈话,根本没向锅里添水,后来又只管往灶里添柴禾,他心不在焉, 那锅还能烧不红吗? 祥斋一见慌了神,急忙拿起水瓢,在水缸里舀了水,就想往锅里倒,幸亏他娘 手快拉住了,而是把盖锅的盖天拨拉到地下,把瓢里的水泼到了上边,又把灶底下 的柴禾扒拉出来,并嘱咐祥斋道: “春喜,记着,锅烧红了不能往锅里浇凉水,那样锅会炸的!” 虽然经过这一场虚惊,也未酿成灾祸,却把祥斋和他娘的脸吓得煞白煞白。这 时张泰和哈哈一笑说道: “这是一件好事,不但春喜能顺利进宫,将来还一定会有好差使。”说到这儿, 他用手拍了拍祥斋的头顶说: “春喜,有朝一日你得了第,可千万别忘了二叔鞍前马后的为你奔波效劳呀!” “他二叔,你把这话说到哪儿去啦,除了他爹,他还有比你再亲再近的人吗? 他孝顺你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方才明明把人吓了一大跳,差一点把房引着了,怎 么你还道喜呢?” 张泰和又是哈哈一笑,说道: “嫂子,说到这一点你就不懂了。我来报喜,二侄子就把锅烧得火也似的那么 红,这叫‘红收红收’嘛!红就是大吉大利的意思,哈哈哈哈。” 本来董氏被方才这件事吓得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脸也吓白了,冷汗也流 下来了,心慌得不得了,如今听她小叔张泰和这么一说,心想:也有这么个理儿, 心里也就塌实了,脸色也变过来了,便说道: “那敢情可好,借你的吉言啦!” 祥斋本来也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叔叔说是件好事,娘也露出了笑容, 便也跟着笑了,说道: “二叔,我进了宫发了财,一定好好地孝敬你,给你买一套像姑奶奶那样的大 轿车子。” 祥斋的话,把张泰和和董氏都逗笑了。这时,张泰和站起来,说道: “嫂子你先忙着,过年事儿多,我这是怕你惦记着,所以下了车就跑来了,东 西还没有归置,等过了初一,不忙了,我再跟你细说。” 张泰和说罢起身要走,祥斋他娘本想留下张泰和再详细问问,可是一想也是这 么回子事,年前这几天是够忙的,今天二十八,要蒸包子,明天二十九,要准备包 饺子的一切事,过了明就是大年三十了,自己既要蒸包子,还要切菜、剁肉、包饺 子,上供祭神,这些活还真是够紧的,他说过了年再说就过了年再说吧!反正事儿 已经是这样了,于是应道: “也好,你坐了两三天车,也够累的了,快回去歇歇吧!你看,呆了这么大工 夫,连碗水也没喝。” “嫂子,你这是说到哪儿去啦,我又不是外人,是自己一家子,给侄儿办点事, 我不该吗?还是那句老话,将来春喜有了出息,别把我这个叔放在脑勺子后头就行 了。” “看你说的,春喜他敢忘了你的大恩大德,我这当娘的也不依他。” 张泰和走了。过年无非就是放鞭、放炮、吃饺子、拜年老一套,可是张祥斋家, 今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显得格外高兴,祥斋他娘特意多给灶王爷多磕了几个头, 谢灶王爷的保佑,在玉皇大帝那儿多给说几句好话,给张泰安多烧了几张烧纸,还 让月峰、祥斋到他爹的坟上,告诉他爹,说过了年春喜就要上北京,进宫伺候皇上 去了,不必再惦记了。 最高兴的要数祥斋了,过年不但要比平日吃得好,他娘还从她陪嫁来那褪了油 漆的破箱里,取出打早儿就做好、准备让他进京时候穿的新粗布棉袍、新粗布棉裤, 还特地给他打了辫子,在邻居家找了一点儿黑油,给他使在头发上。俗话说得好, 人配衣裳马配鞍,经过这一梳妆,人果然显得俊秀多了,也精神多了。 转眼就过了正月初五,张泰和主动找嫂子,把找小刀刘一次又一次的经过,人 家多么难求,他如何造银子、送礼、说好话,这才算把事儿办得八九不离十了,可 是以后还得用钱,不然小刀刘一撤劲,这事就又吹了。 提起小刀刘来,董氏想起前年来给春喜净身的时候,上自己家来过的那个人, 人家身上又是袍子罩子,头上是顶子帽子,自己不知道人家这是多么大的官,吓得 她心里直扑通,等小刀刘走了,问了问张泰安,才知道是七品的前程,和知县是平 起平坐的官,跟知县大老爷一般大,这官就老大不小的啦,有权抓人,可以上夹棍, 打板子,还可杀人,这了得吗? 如今听张泰和这么一说,董氏就又来了愁肠,一是怕小刀刘恼了春喜进不成宫; 二是再用钱打点,自己上哪儿弄钱去呢?自从去年春天把村南那二亩宝地给了小叔 子张泰和,幸亏去年风调雨顺,高下都收,才勉强够吃的,如若再出上二亩地,那 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想到这儿他不由望着张泰和道: “他叔,还得花钱吗?这钱我……” 说到这儿她不敢往下说了,如说没处弄钱,怕春喜进宫的事砸了锅;说有钱, 可这钱又上哪弄去呢?所以她不敢往下说了。 张泰和似乎早已看透了嫂子的心思,便神秘地一笑说: “嫂子,你不用发愁,春喜的事呢?过去我那么说,现在我还那么说,都包在 我的身上,头一条他是我的亲侄子,我不管让谁来管?再来,二十四拜我都拜了, 剩下这一抖擞,我就不抖擞了吗?好赖我在北京混了这么几年,总有一些朋友,嫂 子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听了张泰和的话,董氏这颗悬着的心,才咕咚一下子放了下来,眉头舒展开了, 脸上的愁云也散了,便喊道; “春喜,快给你叔磕头!” 张泰和忙拦住说道: “年下已经磕过了,不必再磕啦,等将来有了出息,在宫里熬上个总管,回家 祭祖的时候,在你爹的坟上多磕几个头,也就有了我的了。”接着他把话题一转, 说道: “我打算正月十八动身,嫂子你给春喜收拾收拾,我带着他一块走,虽然说他 十四五了,不算小啦,可是还是个孩子,又没出过门,让他跟我走,你还放点儿心, 保证道上出不了错儿。” 董氏一听小叔子连这一点也给想到了,更觉得这个小叔子不错,办事对得起自 己死去的丈夫,于是说道: “他叔,叫我怎么谢你好呢?” “嫂子,你说这话干什么?这么说反而显得不是一家子了。”说到这儿他把话 题一转,说道: “嫂子,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祥斋他娘不知道小叔子要说些什么,只好说: “他叔,有什么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罢,嫂子只要能做的,一定尽力去做。” 张泰和笑了一笑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村南那二亩地,我想还是立下个字据为好,有嫂 子你在着,什么事都好说,如果将来咱叔嫂俩都不在了,让下辈孩子们为了争地, 打官司告状的,既让他们小弟兄们生分了,也让外人看笑话,嫂子你想想是不是这 么个理?” 董氏一听,心里说,哟,原来这么转弯抹角的是为那二亩地呀!别看我是三络 梳头、两截穿衣的妇道人家,可我不能说了话不算数。于是说道: “他叔,我当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呢。立个字据是应该的,俗话说:‘地凭 文书官凭印’吗,哪有买地卖地不立字据的道理?这么办吧!在你走以前,拣个好 日子,咱把文书写了,由月峰出名,到那一天,我带着月峰、春喜都去,让他们都 知道这件事,决不能给下辈人留下麻烦。” 张泰和见董氏说得如此爽快,便笑道: “嫂子果然是个明白人,那就这么办啦,我拣个好日子,就按嫂子说的办了。” 张泰和选的正月初八,取四平八稳之意,请来乡约、地保、地方、四邻。当下, 张泰和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早有人把文契写好,那文契是: 立卖契人张月峰,因手中不便,自愿将村南东西地一段,计地二亩, 出卖于叔父张泰和名下,永远为业,言明地价银30两,当日交清,空口无 凭,立字为证。 下边写了大清光绪年月日,以及长宽四至及卖地人、买地人、地保、地方、地 邻的姓名,各个按了手印,这些手续完了,大家也就是高谈阔论地吃喝起来,只有 董氏暗暗落泪。 且说祥斋的姑奶奶听说祥斋进京有日子了,使命人套了车,带了大杏,到娘家 来看看,一来是娘家的孙子要上北京进宫了,这一走自己不一定能不能再见着,她 想再看孙子一眼;再者,人无论到多大年纪,对生自己长自己的地方,总有留恋之 情,也愿意家来看看,就是没老人和兄弟了,看一看侄男、侄媳也觉得心里痛快, 因为总是自家的骨肉。 可是祥斋和大杏他们就不同了,虽然都十五六岁了,但毕竟还是个大孩子,尤 其是祥斋,他一见这辆轿子,那股子气就来了,心说,要不是你瞧不起我,嫌我们 家穷,我还不把那宝贝割了去呢?所以他不理大杏。 不知道大杏是听见说祥斋要到北京进宫,去伺候皇上去了,还是看看祥斋也穿 上了新衣裳,祥斋的叔叔家也挺阔气的,便主动邀祥斋上他家的轿车上去玩。 祥斋愤愤地说: “不去,不去,谁希罕你家那破车,我到了北京,伺候上皇上,发了大财,要 买比你家那车强好多的十辆、一百辆、一千辆,你给我提鞋,我还嫌你脏,嫌你笨 呢!” 祥斋这话,把大杏的火也激起来了,把嘴一撇说: “甭神气,不就是个老公吗?那些个割了鸡巴去的,受一辈子穷的多着呢!刘 家庄的刘德祥,不就是老了,皇上家不要了,撵回家来,落了个冻饿而死吗?当老 公做官的也有,就怕你没那个能耐,没那个福!” 大杏这话太伤人了,张祥斋哪里肯让他说,俩人便打了起来,多亏月峰见了, 急忙上前把俩人拉开。张泰和也来了,把俩人都说了一顿,这事才算拉倒,大杏吃 了午饭跟着奶奶走了。 姑奶奶临走时,给祥斋留下了一吊钱,说是让祥斋添点什么、买点什么的。 对大杏的话,祥斋一直记在心上。他想,无论如何,我要长能耐,决不能像大 吉说的那个刘德祥那样,老了被皇上赶出宫来,落个冻饿而死。不过话又说回来, 那皇上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要说他,就是他娘,他舅舅,连他叔这位长住在京 的人,也说不清皇宫内院是什么样来,顶数他叔知道得多,也就是说北京的城墙挺 高,城门又宽又大,前门楼子九丈九,在下边向上看得向上腆着脸。街上人多得很, 一个挨一个,就像咱乡下赶大集一样,当官的出来前呼后拥,鸣锣开道,不是骑马 便是坐轿,比乡下娶媳妇还热闹。 皇上出来得净街,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慈禧太后比皇上还神气。 从这里张祥斋才知道慈禧太后还管着皇上,因为她是皇上的娘。在张祥斋幼小 的心灵中,认为娘管着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娘就管着他吗?不但管着,还打 过他的屁股呢?对皇家的规矩他就不懂了。 在这些天里,他娘只要一有工夫,便嘱咐他好生伺候皇上,讨皇上喜欢了,就 能爬上去,据说青县汤庄子的小安子,就是把咸丰皇上伺候好了,才爬上去的。其 实他娘说的这些话,也是根据人们的传说,加上自己的想象说的。到底皇上有多大 权势,她也说不清楚。 她娘说不清楚,祥斋就更不知道了,只是娘嘱咐一句,他答应一句,有时他提 出一些问题,娘也解释不了。 转眼之间,过了正月十五,到了十八,就上路了,别看祥斋今天也盼上北京, 明天也盼上北京,可是真的上北京了,他又有些舍不得离开娘了。 可是娘也舍不得离开祥斋呀!不过娘明白,这一步是非走不行的,因为已给割 了,再没别的路可走了。所以就硬着心,强含着泪,脸上装出笑容,安慰祥斋,娘 特意把年下省下来的白面和肉,给祥斋包了两碗饺子,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煮熟了, 自己像祥斋刚学会吃饭一样,一个一个地用筷子夹到祥斋的碗里,还劝他多吃点, 她心里明白,今日一别,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到儿子,所以总想看着儿子多吃点, 她心里就塌实一些。 祥斋一再让娘吃,娘才勉强尝了一个,并嘱咐他常上叔叔那儿去。可她哪知道 入了宫就没有自由了。 这时候,张泰和也准备好了,打发儿子大发来叫祥斋,行李也没多少,头一天 晚上就收拾好了,大车就在门口,一块走的有十来个人。书中代言,这就是拉脚的 大车,许多人一块走,一是比较安全,二是也可以省些盘费。 张泰和、祥斋他们上了车,出了村庄老远了,祥斋回头看去,见娘还在村头的 大柳树底下立着,向这几张望着。 欲知祥斋进京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