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明是主仆暗是娼 隆裕太后听小德张说,他已说服了摄政王,同意派人去请袁世凯,这使她心里 咕咚一声,放下了压在心头上的那块石头。因为她正在发愁不知如何说服摄政王呢。 当下笑道; “好,好个小德张,替我办了一件大事,我一定重重地赏你。” 小德张见宫女、太监们都不在近前,便用手抚摸着太后的香肩,把脸贴到隆裕 太后的脸上,做了个亲吻的姿势,低声说: “什么赏不赏的,只要太后多疼我一会儿就行了,你的事还不是我的事,还分 什么彼此干什么?” 隆裕太后听了,不由得粉面一红,“呸”地唾了小德张一口,然后低声骂道: “你再敢贫嘴呱嗒舌的,看我不打烂了你那臭嘴。” 她骂着不由又笑了。 小德张把脸凑了过去,低声说: “给你打,给你打,只怕你舍不得打。” “我舍不得打,却舍得拧了。” 隆裕太后嘴里说着,用手在小德张的脸上,轻轻地拧了一把。 隆裕与小德张正在调笑之际,忽然帘外一声: “禀报皇太后!” 二人急忙各就各位,小德张问道: “什么事?” “摄政王在宫门外候见。” “传他进来!”隆裕太后吩咐道。 “嗻!”宫门监应声去了。 少时,院中靴声轻轻,只听帘外朗声说道: “奴才载沣,晋见太后。” “进来吧!” “嗻!” 这时,早有人打开帘子,摄政王进来,先是跪安。 “起来吧!” “谢太后。” 载沣起来之后,站在一旁,然后躬身请示道: “太后召奴才进宫,不知有何吩咐?” 隆裕这时已经有了小德张打的底儿,便气色平和地说: “把你叫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只是想问问起用袁世凯的事儿怎么样了,现在 革命党闹得太凶啦,不早点扑灭,大清的江山,恐怕难保啊!” “太后所言极是,奴才拟用荫昌,由他代表奴才,亲去河南项城,恭请袁世凯 出山,以期克日剿灭革命党,太后以为如何?” 隆裕见自己的目的已达,派谁去都一样,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说: “这很好,要荫昌快去项城,要袁世凯快点出来,不要让革命党把乱子闹大了。” “太后所言极是,太后还有什么吩咐吗?如没有别的事了,奴才这就去办。” “没有什么别的事了,你就去吧!” “嗻!”载沣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这边小德张命人飞报奕劻,说摄政王已派荫昌去请袁世凯了。 奕劻怕袁世凯还拿着一把,真要把弦给绷断了,他老庆在隆裕太后以及摄政王 载沣那儿可就真没话可说了。于是,连夜给袁世凯去了一纸电报,要他这次务必出 来,否则,他再也无能为力了。 再说,那位野心勃勃的袁世凯,虽然退居项城,经常头戴竹笠,身披蓑衣,手 持钓竿,在洹水之上垂钓,大有当年姜子牙隐在囗溪、严子陵在富春江上垂钓一样, 但其实钓的不是鱼,而是钓的王、侯、皇上。 可是,他在暗中却没闲着,只是为了避免载沣对他的监视,而故意装模作样。 事实上,他除了和他的六镇统带仍然保持着联系,和立宪派张謇也保持着密切的联 系外,和英国驻华公使、各国使华团长朱尔典,以及新闻界也在不断地交换消息, 同时和清廷内部的奕劻、那桐、徐世昌、小德张等人都有着密切的交往。对清廷的 活动,早晨的事,他晚上就知道了。 从这一点来看,载沣比起他的上几辈的爷爷、雍正皇帝胤囗来,可就差得远了, 他在篡改了遗诏登基之后,首先把手握重兵的他的胞弟胤祯调来京畿,随即不等胤 祯到京,就把他的几个大将都撤换了。 年羹尧本是帮他夺得帝位的有功之臣,可是他对年羹尧也是这样,不等年羹尧 到京,把年羹尧手下的几个大将也换了,让他们想反也反不起来。 闲言少叙,袁世凯见到奕劻的电报,知道把弓已经拉满了,不能再绷劲啦,不 然的话,这弓就许把弦绷断了。 他表面上依然若无其事,暗中却已做了安排。几日之后,他正在恒水的河边, 坐在胡床上头戴竹笠手持鱼竿,好似在聚精会神地钓鱼,身边放了一个大盆,盆中 放着三条才买了来的欢蹦活跳的大鲤鱼。 那么,什么叫胡床呀!当年东汉末年,曹操曹孟德在关中战马超时,也坐过这 种东西,用现在的土话说,就叫“马扎子”。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旋风一般赶来,其实袁世凯早就看见了,却故意装出一 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心一意只专注在鱼漂之上的样子。 再说这位陆军大臣荫昌,挂着德国留学的牌子,其实对行兵布阵、调兵埋伏这 些军事常识,却是一窍不通。 不过,他身上挂着陆军大臣的牌子,武昌发生军事叛乱,摄政王载沣又点了他 的名,要他挂帅亲征,他也明白,这是摄政王器重他,并不是难为他。 他自己也认为,武昌不过几标叛军,不足为虑,只要大兵一到,自然是滚汤泼 雪,冰消雪化,可是他哪里想到,冯国璋受了袁世凯的密嘱,只要一上阵,便丢枪 弃甲而逃,才闹得屡战屡败,他又不会向当年曾国藩那样,半真半假地奏报军情, 据说,曾国藩在长江与太平军大战,失败之后,自己欲投江而死,幸亏被部将救起。 但是,他在向咸丰皇帝奏报军情的时候,幕僚起草的稿中,有这么一句,“臣 屡战屡败”,曾国藩见了之后,摇了摇头,把笔拿过来,一字未动,只圈了一下, 改成了“臣屡败屡战”,这么一改,就把这个“长败将军”,变成了“英勇顽强的 将军”了,不但没受到斥责,还受到了咸丰皇帝的嘉奖。 可是,这位陆军大臣荫昌,一是不会玩弄文字游戏,二来他也不愿拿性命当儿 戏,所以连连上书,奏报失败的情形,不但不缩小,反而夸大败绩,这也弄得摄政 王载沣就像坐上了没底的轿,不知如何对待革命党了,只好依了庆亲王奕劻的打算, 让荫昌去请袁世凯。 荫昌巴不得卸了肩上这副担子,一接到摄政王载沣的电谕之后,便带了从人护 卫,从信阳州先坐火车,然后换马飞奔项城而来。 当到了袁府一问,闻知袁大总督并未在府上,而是到洹上钓鱼去了。 家人见是天使,便要去叫袁世凯回来。荫昌一想,不可,袁大总督两次不肯出 山,都是为了敬贤不够,才推托不肯出山,如今自己奉了摄政王的手谕,要自己来 请,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来了,可是老袁偏偏不在家。老袁若是再挑了礼,还 是不肯出山,一是自己无法复旨,二是自己卸不掉肩上这副重担。 荫昌忽然想起《三国演义》中,刘玄德三顾茅芦请诸葛的故事来。 在刘备刘玄德与二弟云长、三弟翼德,到达卧龙岗诸葛孔明的草芦之后,诸葛 孔明还在睡觉,刘玄德自己便恭恭敬敬地立于草堂之下,怕惊动了孔明。 张飞大怒,便要去放火。也被刘玄德拦住。刘备在孔明睡足、更衣之后,方才 登堂虚心求教,终于请得诸葛孔明出山,才构成了鼎足三分之势。 现在袁大总督去洹水钓鱼,我荫昌虽然不是刘玄德,但奉了摄政王之谕,必须 把这件事办好。于是说道: “不必去叫了,还是我到河边去请袁大总督,你们头前带路吧!” 当下袁府的人便带了荫昌向洹水河边而来,相隔不到半里的时候,袁府的人用 手一指道: “荫大人,您看见了吗?前边不远处,在河边上垂钓的那人便是。” 荫昌举目望去,果有一人正在垂钓,头戴竹笠,身着便装,坐下胡床,手持钓 竿,双目注视水面,果然幽闲之极。荫昌不由叹道: “无怪袁公不肯出山,这真是闲云野鹤、隐士的生活,我荫昌哪有这个清福。” 这时荫昌又想起了《三国演义》中“诸葛安居平五路”的一段故事,在白帝城 先主刘玄德归天之后,魏国乘蜀国大丧之机,发动了五路大军,向西蜀发起进攻, 可是丞相诸葛孔明却称病不出,朝中群臣惶惶不安,蜀主刘禅亲自去相府探病,见 诸葛孔明正手扶竹杖观鱼。 后主刘禅不敢惊动诸葛孔明,过了良久,方才轻轻地问道: “丞相安乐否?” 荫昌想,我如今还是不要惊动袁大总督为好,于是荫昌命令随从、护卫都停下, 自己也下了马,怕惊动了袁世凯钓鱼,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到了袁世凯身边, 只见袁世凯的头动也不动,双目只是注视着水面上的鱼漂。过了良久,荫昌才轻轻 地问道: “袁大总督安乐否?” 袁世凯这才回头,故意装作才见到荫昌,慌忙立起身来,弃鱼竿于地,说道: “袁某不知荫大人驾到,未曾远迎,恭请恕罪。” 说着便要下拜,前昌哪里肯,连忙上前拉住。袁世凯道: “荫大人军务繁忙,哪里有闲到此?” 荫昌道: “革命党作乱,占据武昌,全国各处,烽火四起,国家危在旦夕。荫昌奉命出 征,无奈才疏学浅,连战皆败。损兵折将,劳师糜饷,还在其次,只是宗庙安危事 大,故摄政王委派荫昌,恭迎袁大总督出山平叛,以拯民于水火之中,望袁公勿辞。” 袁世凯说道: “荫大人,世凯三世受皇家厚恩,岂肯须臾忘国。世凯在水边钓鱼者,非钓鱼 也,乃忧国也,武昌叛军不足惧,所可惧者,乃天下共起响应。古人有云:一枝动 则百枝摇,如若不首先剿灭武昌之叛军叛党,则国无宁日,大清危矣。”言罢面有 忧色。 荫昌见袁世凯也面带愁容,心中也吃了一惊。心想,庆亲王奕劻把国家安危这 一室都押在了老袁的身上,如今老袁也这样为难,看来他不是故意拿人,而也是感 到束手无策了,于是说道: “袁公,国家安危,系公一身,万望勿辞。” 袁世凯见荫昌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心中暗笑,便道: “荫大人,尽管放心,世凯已经说过,我袁家三世受大清皇家的厚恩,虽肝脑 涂地,亦难报国恩于万一,岂有推辞之理。” 荫昌见袁世凯不再推辞,方才放下心来。 袁世凯命置酒筵款待荫昌。筵席之上,袁世凯故意问起武昌交战之事。 荫昌便把失败的情形一一说了,并面带羞愧之色,担心自己将失去陆军大臣的 职位。 袁世凯微微一笑,说道: “荫大人,过去的失败,就让它过去好啦,这胜负乃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 至于这陆军大臣的职位,袁某倒有一计,可让大人保住,不知大人愿闻否?” 荫昌对打仗失败的事儿,倒不那么十分关心,因为死的是兵,他又没死;花的 是国家的银子,他一分银子也丢失不了;他最关心的,还是他这陆军大臣的职位。 正在苦无良策之时,如今听到袁世凯有一良计,可以救自己,当下赶紧离席避位, 拱手相求道: “慰亭兄,如蒙见教,使荫昌得救,没齿难忘。” 荫昌说着便要跪下,袁世凯急忙上前扶住,说道: “荫公,何必如此,此易事耳,有何难哉。” 说罢,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定可转败为胜。随即笑道: “荫兄陆军大臣的职位,不就保住了吗?” 荫昌听罢大喜,连连称谢,在酒足饭饱之后,见袁世凯已不再推却,并答应立 即赴任,心中大喜,便告辞回信阳州而去。 一面电告摄政王,说袁世凯已不再推辞,数日内便可到职视事云云。 一面暗中传令在湖北的军队,在民军进攻之时,先挂白旗,做出投降的样子, 乘民军不备之机,进行袭击,定可获胜,在湖北的清军管带自然照计行事。 且说民军自从起义以来,多次获胜,便不把清军放在眼里,这日又向清军发起 进攻,清军并不还枪,还挂起了白旗。 清军在阵前投降,已不是一次了,所以民军见清军又挂起了白旗,以为又是清 军在投降,不辨真伪,也没人先来联系一下,便大队人马一齐过来接收。 当民军进入到有效射程之内时,清军管带下令开枪,顿时枪声大作,子弹横飞, 民军全无准备,登时倒下了好几百人。民军由于没有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好 败阵而逃,败回了汉口,清军乘胜攻占了刘家庙、大智门车站各地,清军大获全胜。 荫昌在信阳州闻知这一消息,乐得手舞足蹈,以手加额道: “袁公真乃神人也!” 原来,这条妙计便是那袁世凯密嘱于荫昌的。当然,这条计当时只有他们二人 知道,叫荫昌如何不感谢老袁。 荫昌忙电奏京都,说收复了多少地方,民军如何溃败,官军如何得胜,并言可 以相机夺取武汉等语。 摄政王载沣连接荫昌的一是袁世凯已答应出山,二是武汉大胜的两封电报,心 中稍安。 摄政王嗣闻瑞徵、张彪都逃得不知去向,不由大怒,遂下谕缉拿,严加治罪。 其实鸿飞冥冥,到哪里去寻,哪里去找,也没人去寻,没人去找,不过一纸公文罢 了。 摄政王想,四川、两湖都是全国动乱的策源地,必须用老成持重之人去主持, 方好平乱,遂命岑春煊为四川总督、魏光涛为两湖总督。 摄政王载沣的打算虽然不错,但岑春煊、魏光涛二人也都不是傻子,都是在官 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油子,对当前的局势如何看不出来,料知大局已不可收拾,谁 肯前去送死,便都上表辞职。 摄政王无奈,只好催促老袁,要他速速赴敌。 老袁到了这个时候,知道火候到了,不能再推托了,便从老家彰德里第动身, 渡过黄河,到了信阳州,与荫昌会合。 荫昌早已像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老袁到来。当下见老袁已到,首先为老袁接风 洗尘,然后交割了兵符印信,一切手续,立即离开信阳州,回京复命去了。 不知怎的,这位袁大头袁先生,竟在清军当中,有较高的威望,才接过钦差大 印,在湖北的清军,士气陡振,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专待厮杀。 恰好袁的旧部、总统第一军的冯国璋,又带领大军从京南下,当先赴敌,确是 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只打得民军连连败退。清军进入汉口华人居住区,一连数日, 焚烧抢夺,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清军都兴高采烈,百姓却恨之人骨。 哪知美景不长,黎元洪组织了敢死队数百人,上前拦截。 清军以为大队的革命军尚被击退,几百人的队伍又算得了什么?全不以为然。 哪知这敢死队奋起突击,恰似生龙活虎一般,蜂拥而来,只吓得清军个个倒退, 后面的革命军见前面的敢死队已经得势,也随后拥来,对清军逢着便杀,遇着就砍, 只杀得清军纷纷逃蹿,那些跑得快的还保住了性命,那些跑得慢的,早已吃了枪子, 一命呜呼了。 这一场恶战,杀死了清军三千五百多人,攻入汉口的清军几乎被扫荡一空。 冯国璋吃了这个亏,如何肯善罢甘休,重整队伍,准备大举进攻,以血前耻。 不想,这时袁世凯的命令到了。 欲知袁世凯的命令是什么内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