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名师之死 许世友夺取校场魁冠,喜煞了师父高义,实现了他的一生夙愿。 比武终了那天,德高望重的师父高义被众师兄们搀回东和尚院休息。当晚,高 义由于极度兴奋,破例开了酒戒,饮了半斤烧酒。入夜,高烧重起,病情加重,昏 迷不醒,一连几日茶饭未进。 许世友为师父高义打完了开水,送到榻前。他看到一连多日昏迷不醒的师父头 蒙白色湿布,呼吸急促,梦话不断,他悲痛已极,不忍心再看下去,便留下宝贵, 自己夺门而出,跑到了寺外,放声哭了起来。 他心里堵得慌,他不光为师父病入膏肓而哭,另外,昨晚他得到师兄保福捎来 的家信,说是母亲想儿心切,染上了重病。非得儿子世友回来便不能见好。 许世友听到这个消息,如雷轰顶,心急如火。真是祸不单行,只有一哭,方吐 为快。他面前的山泉水像是懂得他的心情似的,静静地流淌着,打着旋儿,带去了 他的泪水和悲伤。他多么愿意变成山泉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付之东流,早日见到 阔别八年的老母啊。然而,师父又重病在床,奄奄一息。师徒如父子,他怎忍心离 去!师徒情,母子爱,交织在一起,让他何去何从呢?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如同乱 麻一团,理不出头绪。 “妙兴禅师曾夸奖过我,也许他能理解我,找他去!”许世友想到这里,于是 跳起身,拍拍屁股,走过松林,涉过小河。 他刚刚上岸,就看见那位红面小僧宝贵火烧屁股似地迎面奔过来。 “哎呀师弟,可找到你了!快,师父已醒来,正喊你哩!说不准有什么真经绝 技要传给你的……”宝贵边说边拽着许世友直奔东僧院。 东僧院的门口已围了一群人。 当他俩匆匆跑到师父高义的床前,谁知,师父已经双目紧闭、寿终正寝了。他 们呼叫着师父的名字,根本不相信师父能去得这么快、这么仓促! 少林寺院所有了解师父高义武技人品的人都哭了!也都为许世友没能与恩师面 别而遗憾! 思母心切 许世友来到了方丈室。妙兴老禅师做完禅务,转过身来,见许世友伫立在门框 边,心里有几分惊讶。 “大师你早。”许世友胆怯地问道。要知道,许世友登方丈的门槛是有次数的。 八年前,他初来寺院,由师父高义带领来过这里一次。那次他是在大师妙兴对他的 失望中离去的。八年后的今天,许世友又重新跨入这个门槛,一切都使他感到陌生。 虽然通过比武大师妙兴对他有所了解,但毕竟远不像师父高义那样贴心知情。 “找我有事?”妙兴端坐在佛椅上,审视了一下门口伫立的许世友,那声音和 蔼,带有几分关心。 “大师,”许世友双膝缓缓跪在了地上,说:“近日,俺得知家中捎来的口信, 说老母病重卧床不起,念儿心切,俺想返乡探母。” 许世友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妙兴禅师。 “哈,想家了。人都有爹娘,可入了佛门万事皆空啊!”妙兴禅师眼皮不眨, 手持佛珠,走至许世友面前:“徒儿,你来寺院八年,虽然不直接在我的身边,但 我还是十分了解你的。你天资聪颖,好学上进,以至夺取校场冠首,我从内心里为 你祝贺。不过,近日我有一心事想与你商量,还一直没抽出闲暇。” “大师,你有何事与俺商量?” “我有心让你当师父带徒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大师信任,俺领意。不过,弟子功薄不爰言表,恐难胜任。望大师三思而行。” “我已经定了。”妙兴说一不二。 “那俺依从。不过,关于俺回乡探母之事,也希望大师考虑。” “这———”妙兴禅师感到棘手,原因有三:一是少林寺院从来没有探母的先 例;二是他怕破了先例,扰乱了全寺院百十号弟子的心神,给他管理寺院设下障碍, 他不能开这个口;三是许世友功夫正处在上升阶段,返乡探母必然会影响到他技艺 的提高。想到这里,说道:“世友,我看这样吧,探母之事,暂且放放。你先准备 一下,举行个仪式,收下两个徒弟。” “弟子遵命!”许世友见大师这般推心置腹,不能推辞申辩,只好告辞退出。 接着,许世友的铺盖卷搬到了东和尚院师父高义的床上。不久,在妙兴老禅师 的主持下,许世友收下了两个师弟。那徒弟不是别人,正是妙兴禅师的第九、第十 弟子,名叫月风、月晴。都年长于世友一岁。收徒仪式上,许世友收下门生帖,由 于思母心切,心境不好,没有讲更多的话。直到二位徒弟口喊“师父”的时候,他 才如梦方醒,只觉得肩上压了一副重担———从前是师父教自己,现在是自己教别 人。他掂得出这副担子的重量。自己如若没有恩师指引,不会在武艺上有所建树。 自己如今要为人师表了,这正是自己在人生征途上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该是可喜可 庆之事。然而眼前却不能使世友振作起来。 两个徒弟见许世友整天思母,忧虑过度,无意中把这些情况向妙兴老禅师说了。 妙兴听后勃然大怒。当日,他把许世友传到方丈室,满面怒容地问道: “世友,我唤你来,知道何事吗?”许世友摇头。此时,他心里像钻进一窝蜂, 乱得挠心。他领教过妙兴大和尚的威严,只见妙兴不语,脸色发青,这默默无声比 有声的语言更使世友胆寒。一阵沉默之后,他才张口说道: “你身在佛门,不专心教授弟子,胡思乱想,这是违犯寺院戒规,也辜负老僧 一片苦心!” 妙兴把每个字的尾音故意拉长加重,这样更显出他的沉着稳健。他认为沉着稳 健比暴跳如雷更有威慑力,更能表现他一寺之主不可侵犯的尊严。然而此时,他的 威严对思母压倒一切的许世友来说失去了作用。许世友平静地说: “大师,你且息怒。树有培育它的大地,人有生育他的父母。思念父母乃是人 之常情,更何况母亲为俺心肠操断!” “住嘴!”妙兴吼道,“既入佛门,就得守佛门之规,为求功果,就要脱俗, 不染红尘。一心无有二用,快去教授弟子去吧!” “不!大师,如果你没有忘记的话,八年前,俺不受戒,惹你生气,不就是为 今天能让俺回乡探母吗?” 妙兴说道:“既然你回家探母心切,我也拦不住你了!少林寺自古有个规矩, 弟子凡要出寺,就得打出庙门,你有这个胆吗?” 妙兴这话,实际是在挽留他,威吓他,量他也没有这个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许世友也看出了对方的用心。他只顾念母心切,并 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不容对方话音落地,脱口而出,“打就打吧!面对众师兄 的棍棒,俺许世友死而无怨!” “你真的要拼?”妙兴大师惊愕不止。他的目光像银针扎向许世友的面孔。许 世友也像一个小孩子遇见了可怕的陌生人,窘得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儿。他觉得今天 妙兴老禅的面孔比哪天都阴森可怕,他侧过脸去,不敢正视。突然他又正过脸,迎 视着老禅师的目光果断地说: “对,俺拼了!” “那就收拾一下吧,带上你的衣物、钵盂、棍棒,打得出去,就去见你老母, 打不出去,可别怪我少情无义!” 妙兴说完立即召来了云板僧,耳语几句。接着,云板敲响。 “梆!梆!梆!……”紧张而有节奏的云板声震荡着少林寺院的上空。 众师兄手拎哨棒,踏着云板声,向后院蜂拥而去。 如果少林寺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那么阵阵云板声就是投入湖水中的巨石。 整个少林寺院立即波涌浪滚,喧嚣哗然。 -------- 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