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红军大学中的特殊经历 许世友报到的第二天,集训动员就开始了。作为红军大学名誉校长的毛泽东同 志代表党中央作了开场白,主要讲了这次集训的指导思想、全国战场的形势以及我 军所面临的战略任务的转变,要求全党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在组织上建立统一的 最高集体领导,彻底清算张国焘分裂红军的罪行,为迎接新任务而做好理论、思想、 组织准备。毛泽东的讲话不时激起了大家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时间已跨入了1937年。3 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一声哨响,红大学员被紧急召集 到操场,大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见校长林彪已走上讲台,此时他面目严肃, 声音低沉,开始传达西路军失败的情况。面对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大家心里怎么也 接受不了。文件没传达完,会场已被哭声淹没。尤其是许世友和红四方面军的学员 们,个个哭得泪人儿一般。林彪敲着桌子要求“安静安静”,可是会场还是安静不 下来,会议不得不在哭声中结束。 要知道西路军的失败太惨了,几乎是全军覆没。这些死难者大多是红四方面军 的干部战士。此前,他们曾南征北战,进军川北,解放南通,转战川康,三次穿越 荒无人烟的雪山草地。艰辛的岁月,使他们有苦同受,挤身而眠,一块糯粑分着吃, 一壶清水让着喝,如今昔日的手足战友,长眠黄沙,悲壮牺牲,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一个个都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会散后,许世友被搀扶到宿舍,和衣上床,以被蒙头, 又是大哭。炊事员小阚把饭菜几次热了又端来,许世友视而不见。王建安、陈赓同 志红着眼睛来劝说许世友,他还是绝食了一天。在那个环境下,红大已开始把张国 焘和红四方面军的干部战士捆在一起批判。尤其是西路军的失败,无疑又被认为是 张国焘分裂主义的一大罪状,暴风雨要来了,他们将被当做替罪羊批斗,有口难辩, 人人感到自危。四方面军的每一个同志的心底,不光流泪,还在暗暗流血。有的人 甚至说,活着的还不如死了的强。 果不出他们所料,西路军失败的消息传达第二天,一场有计划有组织的全面揭 发张国焘的战斗打响了。其速度之快,超过人们的预想。 在那些风云变幻、蒙冤受屈的日子里,风言风语很多,像雪花纷纷飘舞,欲加 之罪,何患无词,使人们躲也躲不开。低人一等的四方面军的学员被整得灰溜溜的, 一个个抬不起头来,不敢在一起聚会,不敢在人前高声说话。他们认为,在张国焘 手下当差,是错投了娘胎。 这时的许世友,见“下面干部非常宗派,瞧不起四方面军的同志”,心里非常 生气,可是他强压怒火,采取了超然态度,他坚持“只要你不点到我头上,我就不 管不问,看你教条主义者能逞凶几时!”他每天晚饭后,不是去河边散步,就是去 女友雷明珍那里谈天说地,以解除心中的苦闷。树欲静而风不止。许世友,这员战 场上的虎将,把这场党内斗争看得过于简单化了,不几天,他便不由自主地卷入了 这场旋涡,使他不能自拔…… 那是三月底的一天,“张国焘的斗争会”开始了。作为批斗对象的张国焘坐在 前排,面向大家,耷拉着脑袋,一扫昔日威风。毛泽东和中央政治局的委员也都来 了,并在前排就座。延安地区的不少群众组织也列席旁听。会议八点开始,毛泽东 同志首先做了指示。会议遵照毛主席关于要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分清是非、划清界 限的教导,开始后的一个小时秩序井然,有问有答,弄清问题,找出症结,一切都 很顺利,一切都很文明。可是后来,一些教条主义者出来干扰,尽提些枝节问题, 一下子把会议方向弄偏了。许世友正想举手发言,纠正会议方向,还没容他站起来, 只见有两个教条主义者,突然闯入主席台,不由分说,将张国焘的双臂向后一扭, 按住他的头便进行认罪批斗。主席及时站出来制止,那两个教条主义者弄了个无趣, 走下了台。会场开始平静。 这时,许世友的“师弟”钱钧站起来要求发言,主席允许后,钱钧润了润嗓子, 揭发了张国焘的一件鲜为人知的“桃色新闻”。 钱钧说:“我们军部有一个女宣传员,才16岁,是四川人。张国焘身为党的重 要干部,竟和她乱搞。”接着便有血有肉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末了说:“她在军部 当科长,擦屁股的事尽让我处理;她生病,我把她及时送到医院。她对我很感激, 把事情全告诉了我,说她和张国焘共搞了十几次腐化……” “不许你污辱我!”张国焘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激动得站起来反驳:“同 志们啊,我张国焘是搞马列主义的,怎能搞这个呢?” 这时会场群情激昂,人们纷纷振臂高呼:“打倒假马列主义者张国焘!”“张 国焘不投降,就让他灭亡!”“剥去画皮,还其真面目!”“让他讲清楚!”…… 一阵惊天动地的口号淹没了张国焘的辩驳声。张国焘摇摇头,显得无可奈何。 钱钧见张不认账,立时火了,冲上去,随手脱下一只鞋子,对准张国焘的长脸, 重重打了一记耳光,张国焘的眼镜立时落地。 张国焘慌忙伏地摸眼镜,拣起眼镜时,只见两面镜片已分了家,引起一阵哄堂 笑声。 “毛泽东,他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打人,我抗议!我抗议!”张国焘捂着长脸大 喊。 这时的毛泽东正在点烟,一支烟还没点上,这才注意到张国焘已挨了打。而手 疾眼快的钱钧已回到原位,坐在地上了。 “谁打的?”毛泽东在台上高声询问。 “报告主席,是我打的!”钱钧嚯地站了起来,朗声回答。 “打人怎么行呢?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解决问题关键在脑袋!”主席指了指自 己的脑门。 “报告主席,下次改正!” 一度终止的批斗会又继续进行了。 这时,许世友的心情难以平静。他了解钱钧,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他相信钱钧 绝不会扯谎。作为共产党员,为穷苦人打天下,最忌讳的有两条,一是爱财,二是 贪色。没想到张国焘这位高级干部生活如此糜烂透顶,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一个人的政治腐败首先从生活腐败开始,张国焘算是应了这条规律。接着他又想到 了张国焘在大别山“肃反”中的严重政治错误,想到了被迫害致死的弟弟许仕胜和 许许多多被害的同志……这些错误不可原谅。可错误归错误,要一分为二看问题, 不能墙倒众人推。他不同意那些说张国焘是逃跑主义的观点,更不能容忍那些对红 四方面军的无理指责…… 大会结束后,开始分小会批判。 第二天上午,在红大一队的批斗会上,有些人又把张国焘的问题与红四方面军 扯在一起,上批张国焘,下连干部战士,尽讲不利于团结的难听话,许世友听着听 着,再也坐不住了,如哽在喉,不说便不能平静。 “报告队长,我讲几句!”许世友红着脸呼地站了起来。 “世友同志,不要急嘛,想好了再讲吧?!”作为在鄂豫皖曾当过许世友师长 的陈赓队长,熟知许世友的秉性,他见许要放炮,含而不露地劝道。 可是直言快语的许世友并没有理解陈赓队长的一番好意,他匆匆走到队前,着 着实实地放了一通“横炮”: “……怎么能说张国焘是逃跑主义呢?中央就没有逃跑?中央红军不也是从中 央苏区撤出来的吗?如果说逃跑,应该都叫逃跑,中央有,中央红军有,四方面军 有,所有红军都有!打不过敌人了,换个地方再打嘛,怎么叫逃跑呢!四方面军撤 到川陕,部队不是发展了吗?这样的逃跑,有什么不好!” 许世友的话,落地有声。在别人眼里,这些胆大包天的言论,像一颗颗重型炸 弹爆炸,敲击着人们的耳膜,又像竹筒子倒豆子,倒出了他和四方面军同志的心声。 “休要讲了!”有人出来制止。 “我的舌头我的嘴,谁敢说不让讲!”许世友双目喷火,接着又道:“有人说 张国焘搞分裂,我不那么看。我就知道有人一夜之间走没了,怎么跑了的不是搞分 裂,没跑的倒是搞分裂?这是哪家的逻辑,真让人想不通……” 许世友的讲话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算是把多日埋藏在心里的疑虑和愤懑一股脑 儿地倒出来了。 “许世友,你这是与中央唱反调!”有人呼喊。 “不准你胡说八道!”许世友回敬对方。 “你是张国焘的徒子徒孙!” “你是托洛斯基!” “你是大别山的土匪!” “打倒张国焘!” …… 终于有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坐在队列里振臂高呼,呼声盖过许世友的发言, 气得许世友心血潮涌,暴跳如雷。他手指一位年轻的学员吼道:“呸,你有什么资 格骂我?老子当年参加敢死队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我反对中央,我是张国焘 的徒子徒孙,我是托洛斯基,我是土匪……”许世友突然说不下去了,只觉闷得很, 双手紧捂胸口,口中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 被关进监狱 许世友住进了医院。 红大的斗争会照常进行,一天比一天开得频繁、厉害。斗争趋向白炽、刺刀见 红。 恰在这当儿,一件不愉快的事发生了…… 事情过程是这样的,导火索发生在黄克功身上。黄克功是红军大学的在校学员。 小伙子二十多岁,人长得帅气,不少姑娘围着他转。而他却正在追求他的心爱人。 这心爱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国民党统治区来延安投奔革命的女青年。这女青年也是 美人。眼下也有小伙子追她,她在爱情的港湾里,脚踩两只船,犹豫不决。这天, 黄克功把她带到郊外谈心散步,二人话不投机,黄克功感到失望,当场就拔出枪来, 对准美人,“砰砰”两枪,这位女青年倒下了。 悲剧,给人们敲响了警钟。 当时,有关公安部门给党中央打报告,鉴于以 上情况,除一些警卫人员例外,其他在延安一带的军人不准私自带枪,随身枪支由 原单位封存。中央军委批准了这一报告。于是一场收缴枪支、弹药运动在延安地区 迅速展开。红军大学当然也不例外。由于教条主义者作祟,本来四方面军的同志对 立情绪较大。再加收枪运动这么一稿,作为四方面军的许世友,带头拒绝缴枪,当 然要骂娘了。他把收枪者当场弄个无趣。这时,在中央和主席身边的善于借题发挥 的教条主义者又跑了出来,借机抓住许世友的“辫子”,说他老子天下第一,是大 别山的土匪恶霸;说他反对党中央,跟随张国焘贼心不死;说留枪是为了暗杀中央 主要领导人等等,不绝于耳。还有人偷偷打了黑报告,还有的写了匿名信,官司告 到了中央。矛盾一下子激化了起来,大有你死我活之势。一潭清水搅浑了。 -------- 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