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少年诗友 杨宪益有个同班同学叫廉士聪。父亲做生意,开了一个电器行。上高中时他父 亲破产,廉士聪无法再继续念书了。杨宪益得知后回家和妈妈徐燕若商量,征得妈 妈的同意借给了廉士聪家几千块钱,廉士聪因此而没有失学。为此廉家一直十分感 激杨家。廉士聪酷爱中国古诗,爱读诗也爱写诗,杨宪益与他一拍即合,从此两个 人一唱一和,在高中三年中把主要精力都花在读诗写诗上。他们两人都喜欢汉魏古 体诗,所以都用五言体写诗,很少写七言律诗和绝句。内容上受吴宓的影响,同意 他" 旧瓶装新酒" 的主张。(杨宪益到英国去后廉士聪曾把杨宪益早年的诗寄给吴 宓看,很受吴宓的赞赏,为此吴宓特地介绍杨宪益到西南联大教书。此是后话。) 三年中杨宪益共创作了一百来首诗,这些诗大部丢失。所幸好友廉士聪保存了其中 的两首。四人帮倒台后廉士聪居然找出了杨宪益17岁时的这两首诗并寄还给了他, 使这两首少作得以重新发表。一首名为《雪》,另一首名为《死》。《雪》的灵感 来自雪莱的《云雀颂》,在诗中他把洁白的雪比作诗人的奇思妙语,比作美妙的音 乐,比作不怕赴汤蹈火的战士,又比作先知先觉的革命者。最后他写道: 积雪满空庭,皎皎质何洁? 安得雪为人,安得人似雪? 安得雪长存,终古光不灭? 愿得身化雪,为世掩阴霾。 奇思不可践,夙愿自空怀。 起视人间世,极目满尘埃。 杨宪益晚年说起这首诗:" 在诗的结尾我表示愿牺牲自己献身革命,扫清世界 的污秽。这当然是一个十多岁孩子的天真幻想。但它表达了我强烈的爱国热情和革 命心愿,或许它显示了我以后要走的道路。" (见英文自传《白虎星照命》) 另一首诗《死》传递的信息与《雪》的昂扬基调完全不同。诗人对生死持达观、 冷峻的态度,使人不相信这是一个十多岁少年写的诗。他写道: 生死为昼夜,铸毁不知倦。 生时同交欢,死后不相见。 如梦幻泡影,往来如驿传。 儿生人庆幸,老死人吊唁。 实则生与死,无忧无欢忭。 死亦不足惜,生亦不足恋。 特别是以下诗句已经带有典型的" 杨氏" 的落拓不羁的风格了: 凡人皆有死,谁得保其身。 莫为杞人忧,行乐须及晨。 应知时不再,百岁转毂轮。 常置一壶酒,可以守吾真。 这首诗显示了中国道家思想对青少年杨宪益的影响。 写诗的同时他还大量的读诗。中国诗除了汉魏古诗外喜读中晚唐诗。唐以后的 诗基本不读。最喜欢读东晋诗人陶渊明的诗。至于近代人,他读黄遵宪的《人境庐 诗草》,读康有为梁启超的诗,他被这些诗中洋溢的忧患意识和救亡图存的壮志豪 情所吸引。他不承认白话诗,从来不读它。除了中国诗外,杨宪益读了大量的英文 诗(原文)和翻译成英文的欧洲各国诗人的诗。最先是美国诗人朗费罗和英国诗人 丁尼生,后来读拜伦和雪莱的诗;到了高中三年级他迷上了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瓦 列里、兰波、戈蒂耶和马拉美。他在自传中说,当时国内很多的文学青年都因这样 那样的原因而特别喜欢法国颓废派诗人的诗。这些诗人的惊世骇俗的反叛精神比浪 漫派诗人更彻底,而他们对社会底层畸零人的悲悯情怀也使杨宪益感动。波德莱尔 等人对社会的愤世嫉俗的情绪与许多中国青年对中国现状的不满十分合拍。杨宪益 读遍了能搜寻到的这些诗人的诗。读诗的同时杨宪益开始了最早的翻译尝试。他译 过朗费罗的诗,译过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的歌词,还译过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 诗。这些以中国七言律诗形式的早期翻译的片段后来被收入《银翘集》。 杨宪益那时看过胡适的新诗集《尝试集》,他认为那是大白话,不是诗。对郭 沫若、艾青的诗也没什么很深印象。奇怪的是,杨宪益对于西方作家的态度是既喜 欢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样的古典派又喜欢文艺复兴后的浪漫派甚至十九世纪中叶 后的颓废派,可谓兼收并蓄,多元并举。可他不喜欢" 五四" 运动后涌现的中国新 文学作家的作品,多次坦言" 不佩服" 他们(周氏兄弟除外)。他不佩服郭沫若, 不佩服茅盾也不佩服巴金(这些作家的作品他都看过)。如果要以京派海派区分作 家的话,杨宪益属于" 京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