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紫石英号事件 1949年4 月21日,正准备发起渡江战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与行驶在 长江上的英国军舰发生冲突,英舰《黑天鹅号》和《紫石英号》中弹受伤,解放军 也有伤亡。事件发生后,新华社发表消息抗议" 英帝国主义的挑衅行为" ,因为英 国的军舰竟然在人民解放军渡江时" 首先向解放军开炮,打死打伤人民解放军252 人" 。毛泽东亲自起草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为英国军舰暴行发表的声明 》。与此同时,英国" 泰晤士报" 则说是解放军先开炮射击,英军舰开炮是" 自卫 还击" 。英前首相邱吉尔在议会上发言指责中共炮击的" 暴行" ,要求英国政府派 航空母舰" 实行武力报复" 。英首相艾德礼则在议会中宣称" 英国军舰有合法权利 在长江行驶,执行和平使命" ,因为它们" 得到国民党政府的许可" 。中英双方各 执己言,一时舆论大哗,英美报纸均以头版发表消息,《紫石英号》事件成了国际 瞩目的大事件。 杨宪益在《新华日报》上看到了《紫石英号》事件的报道后的第一反应与他的 共产党同事们大相径庭。他在自传中说: 我当时觉得英国军舰做出这种挑衅行为真是太古怪了。因为英国政府对中国的 政策和美国人不一样。美国支持国民党政府,而英国知道国民党政府行将崩溃,不 想步美国后尘。几天后我看到一张英国报纸,报上说是中国军队先开火,他们才还 击的。我觉得这个说法更令人信服。(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175-176, 雷音译) 凭着对英国外交政策的熟悉和了解,凭着对当时形势的判断,杨宪益得出" 英 国报纸的说法更可靠" 的结论。他向统战部的同事说出了他的想法,却受到了" 立 场错误" 的批评。他回忆说: 我跟统战部的同志们聊天,我说这个事情恐怕" 泰晤士报" 说的是真的。它的 战舰开过正好碰到我们的船只,它不会无缘无故先开炮的。它也不敢。可能是我们 先开的炮," 紫石英号" 是被迫还击。恐怕新华社是弄错了。他们(同志们)说你 怎么不相信新华社反而相信英国报纸呢?恐怕你这还是个立场问题呀。我只好认错。 这个问题就搁下了。当然,他们事后还是对我记了一笔账吧。(杨宪益访问谈话, 1994年5 月9 日,北京) 使杨宪益感到又惊又喜的是,他在四十年后看到了" 自己人" 披露的《紫石英 号事件》的真相。他在《自传》中说: 去年(1989年)《人民日报》上有一篇中国海军官员写的文章,是关于四十多 年前那次《事件》的。他说,他正是那艘中国战船的船长,是他下令首先向《紫石 英号》开炮的。事件发生后他不敢向记者说出真相。所以,一切指责都落到《紫石 英号》头上了。我感到,过去了这么多年,终于证实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杨宪 益:《白虎星照命》,P176, 雷音译) 遗憾的是杨宪益记不起文章作者的名字。笔者特地到《人民日报》社去查询了 八十年代所有的《人民日报》光盘,奇怪的是没有找到这篇文章,却意外地查到发 表于1989年2 月1 日《每周文摘》的叶飞(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回忆录《征战 记事》的文摘,较全面地披露了《紫石英号》事件的真相。文章不长,摘要如下: 4 月20日上午,英国军舰紫石英号、黑天鹅号、伴侣号、伦敦号与国民党军舰 相伴,由东向西驶进我二十三军防区下面游弋。当晚,我中路军突破安庆芜湖线, 渡江至繁昌、铜陵、荻港地区。21日下午,在我东路军渡江前,紫石英号等军舰竟 然再次从长江上游向我战区驶来。 大约下午4 点半钟,离渡江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了。二十三军军长陶勇同志来电 话报告,就在我渡江地段对面江上两公里处,有两三艘军舰游弋不走,请示是否将 其驱逐。 我接到电话后,开始以为是将要起义的国民党舰队,因为军委和总前委通报过, 林遵将率国民党海军第二舰队起义,并规定了联络信号。我便打电话问:" 这些军 舰是不是挂的规定起义的联络信号旗?" 陶勇同志说" 挂的是花花绿绿的旗,大概 是洋鬼子的。这些军舰老是在我们正面长江上不走,妨碍我们渡江,有点不怀好意, 是否把它打掉?" 我考虑只有半个小时我十兵团就要启渡,事不宜迟,于是我下令 前沿观察所升起信号,警告这些军舰迅速离开我军防区,如果不听,就开炮赶走它! 命令发出后,我前沿就升起信号,发出警告。这几艘英国军舰看到我军信号后 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将炮口转向我军阵地,这时,渡江时间已近,不能再等待了。 " 开炮!" 榴弹六团和部署在沿岸阵地上的炮兵都投入了炮战。长江上水柱突 起,烟卷波涛。黑天鹅号带着浓烟溜了,紫石英号也被击中,在江上颠簸着…… 正在这时,野司来电话查询:" 你们怎么同英国军舰打起来,谁先开的炮?" 我立即回答:" 英国军舰先开的炮。" 电话搁下后,我马上摇通了陶勇同志的电话。 我说" 江面上的军舰是英国军舰,我们把英国军舰打了,上面来查情况哩。" 陶勇 同志怒气冲冲地说:" 有什么好查的!我最好的团长邓若波都给他们打死了!文武 双全的人哪……" 他说不下去了。 于是,我和陶勇订好了" 攻守同盟" ,不论谁问,都说是英国人先开的炮。 第二天上午,英国远东舰队司令布朗特率领英国军舰开来报复,搅乱了我军正 在渡江的后勤和民工船只,造成了一些损失,我军又以猛烈炮火将其击退。接着, 英国皇家海军发表了一个" 声明" ,说他们" 受到敌对部队的攻击" ,舰上人员亡 42人,伤66人,其中有舰长卡格列。远东舰队第二指挥官、皇家海军中将马登也受 了伤。 …… 后来,紫石英号趁江陵解放号客轮经过镇江下驶时,强行靠近该轮与之并行, 靠客轮掩护才逃出了长江。举世瞩目的" 紫石英号事件" 再没有引出更大争端,就 这样不了了之。 这篇出自第一当事人(叶飞时任三野第十兵团司令员,负责指挥长江江阴段渡 江战役)的回忆文章揭开了被人为地隐蔽了整整四十年的事实真相。作为争端的挑 起者,叶飞和陶勇(解放后担任东海舰队司令员的陶勇于文化大革命中自杀)居然 能用攻守同盟的方式掩盖事实真相达四十年之久,决不是偶然的。这个事例的典型 性在于,当功利性的" 革命目的" 大于一切之时,任何超越性的价值都可以被弃置 不顾,甚至连基本的伦理" 底线" (不撒谎不欺骗)都保不住。当时参加渡江战役 的人有成千上万,知道事实真相的大有人在。可是,在强大的压力和狂热的" 反帝 " 情绪笼罩之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出真相。谁也不敢(不愿? )冒天下 之大不韪站在" 反革命" 和" 帝国主义" 一边。在" 革命利益" 和" 民族利益" 高 于一切之时," 站稳立场" 是第一位的。只要" 站稳" 了" 革命立场" ,撒个谎算 什么?而叶飞在去世之前亲自向自己的同胞说出了事实真相,最终证明他是个诚实 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