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政府对朝鲜的政策,大都由李鸿章所制定。自从日本强迫朝鲜签订《江华条 约》以后,李一直劝导朝鲜政府在外交上采取“以夷制夷”的方针,即与英、美等 西方列强“通商”,“借以牵制日本”,“杜俄人之窥伺”。结果,随着与西方列 强“通商”而来的,是各国侵略势力的深入,而受害者总是朝鲜和中国。“牵制” 政策反映了腐败的清政府在维持中朝“宗藩关系”的前提下,偷安一时的主观企图。 在列强的侵略面前,这一政策的破产是必然的。 1885年7月,清军从朝鲜撤出以后,沙皇俄国乘机插足,其驻朝鲜公使韦 贝(KarlWeber)勾结闵妃集团,控制朝鲜军队,妄图变朝鲜为俄国的 “保护国”。朝鲜政局更加动荡。李鸿章为了维护中朝“宗藩关系”,采取了两项 具体措施:一、送大院君回国;二、起用“足智多谋”的袁世凯,接替“忠厚有余, 才智不足”的陈树棠,为驻朝鲜商务委员。②李鸿章释放大院君回朝鲜,想利用他 的威望及国王生父的关系,压制闵妃集团的势力,以稳定朝鲜局势。由于闵妃集团 反对大院君,李认为护送人选关系重大。他反复考虑的结果,选中袁世凯。袁世凯 返回原籍后,与朝鲜官吏金允植等人仍有书信来往。③袁保龄当时在旅顺口办理海 防,经常往来于天津和旅顺,仍然充当他与李鸿章之间的桥梁。李的亲信僚属如张 佩纶、周馥、章晴笙等,都与袁保龄有很深的交情。因此,不断有人在李鸿章面前 称赞袁世凯的“才智”,使其更为李所常识,认为是“后起之秀”。④这是袁世凯 很快又被起用的重要原因。起初,袁为提高身价,托病不出。但当他得悉此事办妥, 李拟保荐他为驻朝鲜商务委员时,便立即启程北上。一到天津,李就接见他说: “今如演戏,台已成,客已请,专待汝登场矣。”袁要求带兵前往。李笑着说: “韩人闻袁大将军至,欢声雷动,谁敢抗拒……汝带水师小队数十登岸作引导足矣。” ⑤李对袁的器重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袁保龄不愿袁世凯再去朝鲜冒险,而希望他加入新建的北洋海军。1885年 8月他致袁世凯的信中说:“帅与我电谓:慰庭联合李、闵,送大院君必妥。亦知 我不放心,极力奖汝以慰我,意自可感。……汝此行既不带兵,则往来皆取轻快, 九十月间赶封冻能回沽最妙。若帅意必欲以商务相属,仔细思之,殊不甚妥。汝以 少年早得重名,此后但患不稳,不患不富贵,跻府道,固意中事。古人有云:”灼 灼园中花,早发还早萎,迟迟涧底松,郁郁含晚翠。‘我历宦途二十年,观世观人, 益叹此语不谬。盼汝送大院君毕,他日随师船历练海洋,成就一个大人物,以为报 国显亲之地,不愿汝履虎尾以求名利也。“⑥袁世凯功名心切,听不进堂叔的劝告。 9月27日,他护送大院君从天津出发,10月5日抵汉城;谒朝鲜国王,面陈一 切。大院君回国并没有达到李鸿章预期的效果,徒然引起闵妃集团的惶惑和愤懑。 闵妃集团不但铲除了大院君的左右,并以国王名义传谕文武百官,严禁与之往来或 私通信件。袁世凯虽然多方调解,也无法缓和矛盾,只得”授应秘计三件“之后, ⑦于15日离开朝鲜回国。 袁世凯到达天津后,李鸿章即谕令陈树棠辞职,并奏请委派袁接办,吹捧袁说 :“查有分省补用同知袁世凯,胆略兼优,能知大体,前随吴长庆带兵东渡,久驻 王京,壬午、甲申两次定乱,情形最为熟悉,朝鲜新旧党人咸相敬重……若令前往 接办,当能措置裕如。”⑧李不希望袁接任后,蹈常袭故,单纯照料商务,而企图 通过袁加强对朝鲜控制。所以他在奏折中又要求提高袁的权限,他说“袁世凯足智 多谋”,“两次戡定朝乱,厥功甚伟”,“兹令出使属邦,尤须隆其位望,使之稍 有威风,藉资坐镇”,委以“办理朝鲜交涉通商事务”,在头衔上加上“交涉”两 字,“略示预闻外交之意”。⑨10月30日,清政府正式任命袁为“驻扎朝鲜总 理交涉通商事宜”的全权代表,并以知府分发,尽先即补,俟补缺后以道员升用, 加三品衔。⑩李鸿章的超拔,使袁世凯感激涕零,立即上书表示仰赖之心。他说 “卑府才力驽下,深惧弗克胜任,惟有仰赖声威,敬谨从事,以期不负委任至意。” 紒紜矠袁保龄也感到此次“擢太骤,任太隆”,上书李鸿章表示:“两世受恩,一 门戴德”。紒紝矠同时,指示袁世凯说,此后对“内意帅意(指清廷和李鸿章)均 在用心察看,但有几件事办顺手,则令闻日彰,声望渐起矣”。又告诫说:“临事 要忠诚,勿任权术,接物要谦和,勿露高兴,庶几可寡尤侮。”紒紞矠11月13 日,袁世凯赴朝鲜上任。在汉城成立公署,其随员有西文翻译唐绍仪(1860— 1938)、刘永庆等二十余人。(详见第三章第三节)。 袁世凯一向主张加强对朝鲜政府的控制,在1884年镇压开化派以后,就曾 发出“设立监国”的狂议。现在,李鸿章赋予他巩固中朝“宗藩关系”的权力,又 写了一封信给朝鲜国王荐举他说:“以后贵国的内治外交紧要事宜,望随时开诚布 公与之商榷,必于大局有裨。”紒紟矠袁认为实现他宿愿的时机已到,遂以“钦命 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大臣”的名义,极力推行李鸿章制定的政策,而且,遇事断 然措置,行险侥幸。李鸿章虽然看出他年少“不甚耐事,措词过为危激”,但有时 也不得不被他所左右。紒紡矠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说,袁既是对朝鲜政策的推行者, 又是制定者。 袁世凯在朝鲜活动的主要目标,是维护和强化封建的“宗藩关系”。他所采取 的一切措施,都不脱离这个中心。到任之初,他故意显示其特殊地位,拒绝与各国 公使同席会议,且遇事直入王宫,骄横专断,盛气凌人,处处以“上国”办事大臣 自居。比较重要的事情,没有得到他的允许,朝鲜国王很难实行,俨然成了太上皇。 1887年8月,朝鲜国王决定派朴定阳出使美国,沈相学(后改派赵臣熙) 出使英、德、法、俄、意五国。袁世凯认为派使出国有损“宗主国”体面,千方百 计地阻挠破坏,先提出必须报请清政府批准再派,后又加上种种限制条件。朝鲜国 王不顾袁的阻挠,断然派朴定阳出国。这对于以“宗主国”代表自居的袁来说,是 一个严重的挑战。当时,派赴欧洲五国的使臣赵臣熙乃滞留香港,观望形势。袁主 张严办朴定阳,则赵必“畏罪”中止。后来,朴定阳返国,袁胁迫朝鲜国王惩办, 僵持一年多。最后,朝鲜国王为敷衍袁,只得将朴免职(不久又起用),派使赴欧 洲的事也未实现。 此外,对闵妃集团与大院君之间的倾轧,袁世凯表面上居间调停,暗中却支持 大院君。他笼络国王身边的侍臣,结交宦官,探听“宫中一切动静”,紒紣矠甚至 企图废黜国王,另立新君,以大院君摄政。他的废立计划虽未实现,但影响颇大, 从此闵妃集团与他的关系更加恶化。闵妃反过来进行驱逐他的活动。国王多次要求 清政府撤换他,另“选一公正明识者”。紒紤矠当时,日本、美国以及俄国正千方 百计地破坏中国的“宗主国”地位,以便趁机扩大它们的侵略权益,闵妃集团的反 袁活动,得到它们的支持。但是,袁世凯有李鸿章撑腰,地位没有受到丝毫动摇。 李认为他“处群疑众谤之地”,“西人勾连讪谤在所不免”。紒紥矠在光绪十八年 《奏保袁世凯片》中,又说他“先正藩属之名,以防其僭越,复筹外交之法,以杜 其侵欺,凡体制所系,利害所关,或先事豫筹,或当机立应,或事后补救,无不洞 中窍要”。紒紦矠真是揄扬备至。 袁世凯的所作所为,不仅有李鸿章撑腰,还得到英国的有力支持。当时,英、 俄矛盾日趋尖锐,在朝鲜问题上也反映出来。沙俄于1884年和1888年强迫 朝鲜政府签订水路和陆路通商条约,大肆伸张在朝鲜的政治经济势力,又不断派军 舰侵入朝鲜东北海岸,企图染指永兴湾。英国恐沙俄夺取朝鲜,危及它在远东的利 益,遂极力怂恿清政府维持其“宗主”地位,借以抵制沙俄。为了表示尊重中国的 “宗主权”,英国仅派总领事驻汉城,直接由驻北京公使领导。英国历任驻朝鲜总 领事,贝德禄(E。C。Baber)、禧在明(W。C。Hillien)、倭 尔特(T。Watters)等,对袁的言行都非常欣赏,而且极尽怂恿之能事。 当时,朱尔典(J。N。Jordan1852—1925)在英国驻朝鲜领事馆 任职,与袁的关系极为密切。1915年袁称帝时,朱说他与袁有三十年的交谊, 渊源于此。袁对于英国的“友好”态度,心领神会,因此更加得意忘形,肆无忌惮。 袁世凯对于世界大势、国际关系,一无所知,只知顽固坚持封建的“宗藩关系”, 一味醉心于权谋诈术,并自信依靠他的技术,足以控制形势,完全没有估计到朝鲜 局势的变化。1893年2月,他向李鸿章报告说:“顷晤王及世子,情甚殷洽, 嘱凯遇事指教,务期中东无稍芥蒂……凯乘机联络开导,与权贵闵泳骏、泳达、郑 秉夏等均善。骏等迭谏王及妃诚事华、信待凯以自保。王妃均渐感悟。倘能久定此 见,东方事可望渐顺。”紓紛矠实际上,这是国王在他的高压下假意敷衍,其驱逐 袁的愿望确在日增月长。同时,袁也低估了列强对朝鲜的侵略意图,他说:“美人 意仅自守,素无远略。英、法、德则意实无他。倭人方亟亟自谋,断不至遽败和局。 俄人铁路未竣,专虑西陲,觊觎之念尚隐未发。”紓紜矠到1894年春,当金玉 均被刺案发生,紓紝矠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乘机煽动战争,“征韩论”甚嚣尘上时, 袁世凯还向李鸿章报告说:“详审在韩倭人情形及近日韩、倭往来各节,并倭国时 势,应不至遽有兵端。”紓紞矠其实,这时资本主义列强已先后向帝国主义转化, 日、俄、美、英等国都在觊觎着朝鲜的权益,斗争非常激烈。以日本来说,它为抑 制沙俄侵朝,虽然也曾一度标榜中、日“合作”,但“大陆政策”毫无改变,仅是 外交策略上稍有不同。而且,由于日本国内资本主义迅速发展,更加刺激了垄断朝 鲜市场和变朝鲜为殖民地的欲望。为此,它不仅在军事上作了充分的准备,在国际 上也得到美国的支持。所以,一待东学道起义扩大,日本就决定出兵。乌云笼罩的 朝鲜半岛,顿时狂风暴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