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家世
张艺谋对他家的情况讳莫如深,很少提起。他们家里人说起这些也总是闪闪烁
烁,不愿直言。我和张艺谋一起十几年,只有很少几次谈到这个问题,并且谈得特
别简单。他家是陕西临潼人,家境原来还不错。他父亲曾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差,解
放后定为反革命,那些年,政治运动接二连三,没有一次他能幸免。大概正是由于
这个原因,他父亲的心情特别灰败,性格越来越沉闷。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已被
下放到陕南的平利县。他和人说话时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一字一顿,看不到激动和
悲伤,只感觉他逻辑性很强,是个性格很硬的人。
他奶奶是个随和的人,勤劳而又热情。我见到她时,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还操
持着家中的全部家务,做饭、买东西,一会儿也不肯闲着。她老人家很喜欢我,每
次去她家,她都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看得出她老人家也很孤独,特别愿意有人
和她说说知心的话。她给我详细谈过张艺谋的大伯、二伯的情况。
张艺谋的大伯,是国民党黄埔军校第九期学员。一九四八年去台湾前是个军参
谋长,去台湾时还带走了家眷。张艺谋的二伯是黄埔军校汉中分校十五期的学员。
毕业后,国民党已经日暮途穷,政治上腐败,军事上失利,摇摇欲坠。当时没有给
他分配工作,在家闲呆着。他性格外露,时时发牢骚骂娘,说:“老蒋不用咱,我
去找老毛!”结果因言而丧命。
张艺谋的奶奶说到这件事时非常感慨,她说她的二儿子不谙世事,人太杠直了,
才招致了此祸。她说,有一天,二儿子的一个同事来叫二儿子,说有公务,两人就
走了。两三天后,那个同事来家里丢下一个包袱。当时她还没介意,以为是儿子捎
回来的东西。后来发现,这包袱里不但有带走的换洗衣服,还有走时他身上穿的衣
服,这才估计人已被害了。但这仅仅是个估计,因为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一
家人常常抱着希望。张艺谋的父亲虽然口里不说什么,其实他也时时留心。黄维等
一批国民党将领获赦那次,张艺谋父亲天天看报,听广播寻找获赦人名单,大概是
在寻找兄长的名字吧!我把老奶奶讲的情况说给张艺谋,他大吃一惊,因为这些情
况他还不知道,就去问他父亲,他父亲听了,把老奶奶好埋怨了一顿。嫌她说话不
注意,担心她年老话多招惹是非。
他父亲下放到陕南平利县后,全家几口人的生活,全靠他母亲的几十元工资支
撑,生活苦不堪言。一九七五年张艺谋去平利县探望他父亲。临回来时,父亲将几
年积攒的一百多元钱和一百多斤粮票交给他,让他带回家,补贴家用。谁知就因这
点钱财差点让张艺谋走上绝路。
平利到西安,长途汽车一天不能到达,途中要在一个小镇上过夜,全车人都下
来住进旅馆。张艺谋看见这家旅馆的小卖部里出售凤尾鱼罐头,他奶奶特别喜欢吃
这东西,就买了两听。大概是在掏钱买东西时,钱被人看见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
他发现车票扔在地上,心中大惊,因为车票和钱在一块放着,赶紧查看,钱和粮票
都不见了。
这还了得,这可是父亲几年节省下来的血汗钱呀!张艺谋一下子就懵了,急得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别人提醒赶快报告旅馆的负责人,旅馆的人让他去派出所报案。
当时天还没有大亮,好容易找到派出所,敲了半天门,才出来一个睡眼惺松的老头,
他听说是报案,才清醒了一点,进去找领导。又是老半天,出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
张艺谋把情况叙述了一遍,那人要张艺谋把经过写下来。张艺谋心急火燎地写了经
过,等他们赶到旅馆时,那辆车和同车的旅客们都已经走了。因为行李是第一天装
在车上的,晚上没卸,这样就把张艺谋的行李也拉走了,这更把张艺谋急坏了。旅
馆人告诉他,已经打电话通知下一站把他的行李卸下来。派出所的人也分析认为,
十有八九是同房子住的人干的。可是人已经走了,无从查起,最后决定把案子转到
西安去。这样一个结果等于没结果,张艺谋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想去跳崖。
事后张艺谋非常沉重地告诉我,当时他真的绝望了。一个人在山上转悠,几次
走到山崖边准备自杀,命运的负担太沉重、太可怕了,不如一死了之。这时,他忽
然想到了我,眼前仿佛看到我焦急的脸色和身影,觉得自己这样死了,说不清,道
不明,又有谁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呢?他要活成个人样子,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地死,
才罢了这个念头。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使他在以以后的生活上变得更加精细,
更加有条不紊,也更加奋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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