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斯顿电影制片厂(3)
那天傍晚,我和一个小演员一同搭电车回旅馆。他说:“伙计,你这一炮可打
响了;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摄影场上招得大伙儿那样笑过,连福特·斯特林也没
这样——你总瞧见他那张脸吧,盯着你瞅,多么有意思啊!”
“但愿上映时他们也那样笑就好了,”我说时克制着自己的得意。
又过了几天,在亚历山德里亚酒馆里,我无意中听到福特向我们的朋友埃尔默·
埃尔斯沃思形容我扮演的人物:“瞧那家伙,一条鼓鼓囊囊的裤子,一双扁平脚,
你从来没见过那样肮脏邋遢、一副可怜相的小瘪三,他那样儿抓痒,就好像是在胳
肢窝里捉毛虱似的——可他真会逗人乐呀。”
我扮演的人物与众不同,是美国人不熟悉的,甚至连我也不熟悉。但是,一穿
上了那身衣服,我就感觉到实有其人,感觉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说真的,他
会使我转到种种荒唐古怪的念头,而在我不曾打扮和化装成这样一个流浪汉之前,
那一切都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我和一个小演员混得挺熟,每天晚上乘电车回去时,他总是详细地说给我听那
一天电影制片厂里的人对我的反映,还谈到他本人对我那些俏头的想法。“那一个
俏头可妙极了,在洗指里蘸湿了手指,再在那个老头儿的大胡子上擦擦干净——厂
里的人从来没见过那种玩艺儿。”他这样一件件地说下去,我听了十分得意。
每逢孙纳特给我导演时,我就感到很自在,因为一切都是由我临时在场子上演
出的。同时,由于大家都不能对自己绝对有把握(甚至导演也是如此),我就认为
自己并不比导演知道的更少。因此我对自己有了信心;我开始提出建议,孙纳特也
总是立刻加以采纳。这样我就相信自己是具有创作能力的,是能够自己编写故事的。
的确,我这是由于受到了孙纳特的鼓舞。但是,当时我只是使孙纳特满意了,我还
不曾使大伙儿都满意。
拍第二部影片,我又是由莱尔曼导演。那时莱尔曼即将离开孙纳特,去搭斯特
林的班子,但为了酬谢孙纳特,他在合同期满后再多工作两星期。这次和他合作时,
我又给他出了许多主意。他对我提出的意见总是笑嘻嘻地听着,但是一条也不采纳。
“在戏院里这样演也许会逗人笑,”他老是这样说,“但是,在影片里,咱们可没
时间这样演。咱们必须不停地活动——拍滑稽影片就是要你追我赶的。”
我不同意他这样一概而论的说法。“幽默总是幽默,”我和他争执,“不论那
是在电影里还是在舞台上。”然而他老是说那套废话,坚持按照基斯顿的老办法行
事。一切动作都得快——也就是说,要快步飞跑,爬上屋顶和电车,跳到河里,扎
进码头那面的水里。虽然必须遵守他那些拍喜剧片的原则,但是我偶尔也插进去一
两段自己做的有趣动作,然而,像以前一样,他总是设法在剪接室里把它们剪得面
目全非。
我不相信莱尔曼会在孙纳特面前说我的好话。莱尔曼走后,我又被派去跟另一
位导演尼古拉斯先生拍片子,这位先生老气横秋,年纪已近六十,他自从电影问世
以来就从事这一行业。我也跟他闹别扭。 有一个俏头,那就是揪住了一个丑角的
脖子,把他从这一场赶到那一场。我要做一些更细腻的动作,但是他也不肯听我的。
“咱们没时间呀,没时间呀!”他老是这样嚷嚷。他完全要走福特·斯特林的路子。
虽然我只稍许违拗了他一下,但是看来他已经去向孙纳特报告,说他没法儿跟我这
个混蛋合作。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孙纳特导演的那部影片《玛蓓尔奇遇记》在闹市区里上映
了。我提心吊胆地夹在观众们当中看那部电影。福特·斯特林一出,观众们照例是
一阵骚动,发出了笑声,但对我的出场却是一片冰冷的沉寂。看到所有我在旅馆休
息室里做的那些滑稽动作,观众们几乎都不笑。但是,影片继续放映下去时,他们
开始小声儿笑了,接着是大声儿笑了,将近结束时又是一两次哄堂大笑。我在这一
次放映中发现,观众们并不歧视新演员。
我不知道孙纳特对我所作的初步努力是否满意。但后来我相信他是失望的。因
为,过了一两天,他找我来了,说:“你听我说,他们都在埋怨,说没法儿跟你合
作。”我竭力向他解释,说我工作认真,一心要把影片拍好。“你呀,”孙纳特冷
冷地说,“只要能照着我们的话去做,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但是第二天我又和尼
古拉斯拌嘴了,这一次我发起火来。“随便哪一个每天领三块钱的临时演员,都能
够做你叫我干的这些活儿,”我对大伙说。“我为的是要拍一些好影片,不单单是
被你们到处赶来赶去,最后从电车上摔了下来。我不能就这样每星期拿一百五十。”
可怜的尼古拉斯“老爹”(我们给他起的绰号)气坏了。“这一行我已经干了
十多年,”他说,“你他妈的又懂得些什么?”我试图说服他,但是没有用。我试
图说服班子里其他的人,但是他们也不同意我的看法。“哦,他知道,他知道,他
干这一行,资格要比你老多啦,”一个老演员说。
我先后拍了大约五部影片,尽管他们在剪接室里大刀阔斧地删剪,但是我仍然
设法在其中几部里保留下了我自己想出的滑稽动作。我熟悉了他们的剪片方法,于
是总把逗笑的动作和俏头安排在出场和进场的时候,知道他们要剪去这些镜头是困
难的。同时我一有机会就去学制片艺术。我在洗印间和剪接室里跑出跑进,留心看
剪片工作人员怎样剪接那些片子。
这时候我一心想要自编自导我的喜剧片,于是就去和孙纳特谈这个计划。但是,
他不听我的主意,反而叫我去听刚开始做导演的玛蓓尔·瑙尔芒的指挥。这一下可
把我气坏了,虽然玛蓓尔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但我不相信她能当好导演;因此
第一天就发生了不可避免的争吵。当时我们在洛杉矶郊区拍外景;其中有一个镜头,
玛蓓尔要我拿着水龙皮带在公路上浇水,后来坏人的车在路面上滑了过去。我建议
让我先站在水龙皮带上,水放不出来了,等到我俯身向筒口里看,无意中让脚离开
了皮带,那水就直喷射到我脸上。但是她立刻打断了我的话:“咱们没时间啦!咱
们没时间啦!照着我的话演吧。”
单是这句话我就受不了——何况这句话又出之于一个漂亮姑娘之口。“对不起,
瑙尔芒小姐,我不能够照着你的话做。我不相信你有资格指导我。”
摄影的场面是在大路当中,我离开了那儿,在人行道边上坐下了。可爱的玛蓓
尔,那年她刚二十岁,长得漂亮动人,是大伙的宠儿,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这会
儿她坐在摄影机旁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顶撞过她。我也觉
得她美丽可爱,并且心里还对她有着那么一丝柔情,但我有责任做好自己的工作。
摄影人员和全体演员立刻围住了玛蓓尔,大家一起商量对策。后来玛蓓尔告诉我,
当时有一两个临时演员很想要揍我一顿,但是她拦住他们。稍停,她派了那位副导
演过来,问我是否打算拍下去。于是我走到大路对面她坐的地方。“对不起,”我
表示歉意,“我根本看不出这是有趣好笑的。但是,如果你允许我在笑料方面出一
点儿主意的话……”她不屑和我争辩。“很好,”她说,“既然你不肯照着我的话
做,那么我们就回制片厂去吧。”虽然当时的情形很僵,但是我对此毫不在意,我
只耸了耸肩膀。那一天的工作倒没受到多大损失,我们从上午九点起就开始拍戏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太阳很快地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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