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昂·戴维丝(1)
回到贝弗利山,我收到一个朋友的来信,邀我去他家会见格特鲁德·斯坦。
我到了那里,斯坦小姐正坐在客厅当中一张椅子上,穿了一件花边领子的棕色衣服,
双手放在膝上。不知怎的,她那样儿有些像凡高画的鲁兰夫人,不过格特鲁德不是
把红发在头顶上挽一个髻儿,而是把剪短了的棕色头发披散着。
客人们围着她站了一个圈儿,彬彬有礼地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一个侍女向她悄
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走近我跟前。“格特鲁德·斯坦小姐要见您。”我赶快走向
前。当时没有机会和她多谈话,因为其他客人正陆续到来,等着向她介绍。
午餐时女主人让我坐在格特鲁德旁边,不知怎的我们谈到了艺术。记得谈话好
像是这样开始的,我夸赞餐厅窗外的景色很美,但是格特鲁德对此并不表示赞许。
“天然的都是平凡的,”她说,“倒是模仿的更有趣。”她就这个题目发挥了一通
意见,说假云石要比真的更美,特纳画的日落要比任何真的天空更可爱。虽然这
些话早已被前人说过,但我仍旧很有礼貌地表示同意。
她对电影的情节发表了一套见解:“它们太陈腐了,并且,太复杂和牵强了。”
在一部影片里,按照她的意思,我最好是直接走上一条大街,拐上一个弯,再拐上
一个弯,再拐上一个弯。我想说,这无非是要解释她那神秘的诗句“玫瑰是玫瑰是
玫瑰”,但是我本能地克制了自己,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午餐桌上铺着美丽的比利时花边台布,好几位客人见了都赞不绝口。我们谈话
时,咖啡是盛在很轻的漆器杯子里端上来的,我的一杯摆在太靠近我袖子的地方,
我手微微一动,就把咖啡打翻在台布上。真叫人不好意思!我正一迭声向女主人道
歉,格特鲁德也打翻了她的咖啡。这时候我稍觉宽慰,因为照说现在感到窘促的不
单是我一个人了。然而,格特鲁德毫不介意,她说:“不要紧,它没泼翻在我衣服
上。”
约翰·梅斯菲尔德来参观我们的制片厂;他身材高大,长得很漂亮,并且对
人和蔼而体贴。但是,不知怎的,他的这些特点会使我感到十分羞怯。幸而我刚读
过《小街上的窗子》,很欣赏这一首诗,所以当时并没有一直沉默着,我背诵了我
喜爱的那几行诗:
一群人在狱门口外聚集,
等着那丧钟为他们敲响,
等着去尝另一地狱的毒剂,
绝望的人啊,他们就是这样。
拍《淘金记》的时候,一天我接到埃莉诺·格林的电话:“亲爱的查理,你一
定要见一见玛丽昂·戴维丝;她这人真可爱,她一定喜欢见你,所以,请你到公使
旅馆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饭后一起去帕萨迪纳看你的影片《有闲阶级》。”
我虽然不曾见过玛丽昂,但是早已看到有关她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广告。这类讨
厌的广告,你翻开每一份赫斯特系报纸杂志都可以看到。它们做得太过火,以致人
们给玛丽昂·戴维丝编了许多笑话。有一次,有人叫比阿特丽斯·李莉看洛杉
矶繁密的灯火,她就开玩笑。“这太美啦!”比阿特丽斯说,“我想,再过一会儿,
它们就会聚集到一起,连缀成‘玛丽昂·戴维丝’几个字了!”你只要翻开一份赫
斯特系的杂志或报纸,就必然会看到玛丽昂的巨幅照片。但一般人看了这些广告,
反而不愿到票房去了。
一天晚上,在范朋克家里,主人放映了玛丽昂·戴维丝演的《骑士春秋》。使
我感到意外的是,玛丽昂是一位很有才能的喜剧演员,是富有风趣与魅力的,即使
没有赫斯特系报刊为她那样大吹大擂,她也有资格成为一位大明星。在埃莉诺·格
林的席上,我发现玛丽昂为人纯朴可爱,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知己。
赫斯特和玛丽昂的关系,不但在美国,即便在世界各国都被编成了故事传说
着。他们俩的交往,直到赫斯特逝世为止,前后历时三十多年。
如果有人问我,在我一生中,什么人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我应当说,那是
已故的威廉·伦道夫。我还应当说明,虽然赫斯特有一些值得赞美的品德,但他给
我的印象并不都是愉快的。在他的个性中,正是那些离奇难解的部分吸引了我:他
是那样孩子气,那样精明,那样和善,那样冷酷,那样有财有势,尤其是对人那样
坦率自然。如果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他是我所知道的最自由的人。他所经营的企
业,形形色色都有,范围庞大惊人:发行几百种刊物,经营采矿事业,在纽约拥有
巨额地产,在墨西哥占有大片土地。赫斯特的秘书告诉我,他的企业总值达四亿美
元——当时这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
人们对赫斯特毁誉参半。有的人认为他真正是一个美国爱国的人士,另一些人
则认为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其兴趣所在,无非是推销他的报纸,积累他的财富。
然而,年轻的时候,他确定富有冒险精神,信仰自由主义。再说,他父母的家当也
可供他随意动用。据说,有一次金融家拉塞尔·塞奇在五马路遇见了赫斯特的
母亲菲比·赫斯特。他说:“如果令郎再这样抨击华尔街,他的报纸每年要亏损一
百万。”
“如果照这样亏损下去,塞奇先生,那么他的事业还可以维持八十年,”赫斯
特的母亲说。
我第一次会见赫斯特就说错了一句话。《剧艺报》的主编和发行人赛姆·西尔
弗曼陪我到河滨环形路赫斯特的公寓里去午餐。那是有钱人爱住的那种跨两层楼的
公寓房子,房间里挂着珍贵的名画,天花板很高,四壁都装着红木嵌板,墙上抠出
的格子里摆着磁器。赛姆把我介绍给赫斯特一家人,然后我们坐下来吃饭。
赫斯特夫人很有风趣,态度和蔼大方。赫斯特恰巧相反,他老是张大了眼睛,
尽让我自己去谈话。
“我第一次在美艺酒馆里看见您,赫斯特先生,”我说,“您和两位女士坐在
一起,当时一个朋友把您指出来给我看。”
这时候我觉察到什么人在桌底下踩了我一脚。我猜那是赛姆·西尔弗曼。
“哦!”赫斯特表情怪滑稽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样往下说才好。“嗯,如果不是您,那一定是一个长得和您很像
的人——当然,我的朋友也没看真,”我天真地说。
“是呀,”赫斯特眨了眨眼睛,“能有一个替身,那对你是非常方便的。”
“可不是,”我笑了,也许笑得声音太大了一些。
赫斯特夫人给我解了围。“是呀,”她以幽默的口气强调了一句,“那对你是
非常方便的。”
这件事就这样被轻轻地带过去了,我觉得那顿午餐吃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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