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昂·戴维丝(6)
“一天,”她说,“他终于从他的书房里走下来,面色很苍白。‘喏,就是这
个,’他对我说,一面疲倦地把两张纸放在桌上。那就是他发明的相对论。”
因为雷诺兹医生也懂得点儿物理学,所以那天晚上我也邀请了他,他在席上问
教授可曾看过邓恩写的《时间实验》。
爱因斯坦摇摇头。
雷诺兹装模作样地说:“邓恩提出了一条有关维数的很有趣的原理,一种叫什
么,”——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一下——“一种叫什么维数的发展。”
爱因斯坦赶快向我转过了身,带着顽皮的神气悄声说:“一种维数的发展,这
是个什么玩意儿?”
后来雷诺兹不再谈维数的问题了,他问爱因斯坦可相信鬼吗。爱因斯坦承认从
来不曾看见过鬼,还说:“如果有其他十二个人同时看到了同样的现象,那么我是
会相信的。”他笑了。
那时候大家都盛谈灵魂现象,心灵体流露的表演在好莱坞风行一时,尤其是一
些电影明星家里,常常举行灵魂学家聚会,表演实物腾空和各种心灵学现象。我没
参加过这种集会,但是著名喜剧女演员范妮·布赖斯言之凿凿,说她在一次灵魂学
家集会上亲眼看见一张桌子从平地升起,飘浮在屋子里的空中。我问教授可曾目睹
这种现象。他和蔼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还问他的相对论是否和牛顿的假设有所
抵触。
“相反,”他说,“它是那假设的进一步发展。”
我在席上告诉爱因斯坦夫人,说等我的下一部影片放映后,我准备去欧洲。
“那时候您一定要到柏林来看我们,”她说。“我们住的地方不大——教授没
有很多钱,虽然洛克菲勒基金会有一百多万美元供他用来作科学研究,但是他从来
没有动用它。”
后来我去柏林时,到他们住的那一套朴素的小公寓房子里去拜访他们。那住宅
有点儿像你在布朗克斯看到的房子:一间房兼做客厅和餐室,地下铺着破旧的地
毯。家具中最贵重的是那架黑漆钢琴,也就是爱因斯坦在那上面写出有关四维空间
的历史性草稿的钢琴。我常常猜想,不知道那架钢琴后来落到哪里去了。它可能被
安放在史密森协会或大都会博物馆里了,也可能被那些纳粹党徒当柴火烧了。
纳粹的恐怖笼罩了德国,爱因斯坦一家人去美国避难。爱因斯坦夫人讲了一件
有趣的事,说明教授在金钱方面是多么一无所知。普林斯顿大学要聘请他,谈到了
报酬问题。教授提出的数目太小了,普林斯顿学校当局说,他所要的待遇在美国连
维持生活都不够,他至少需要两倍于此数的薪水。
一九三七年,爱因斯坦夫妇到加州旧地重游,一同来看我。爱因斯坦和我亲热
地拥抱,并告诉我,他是同三位音乐家一起来的。“饭后我们要演奏一回给您听听。”
那天晚上,爱因斯坦参加演奏了一次莫扎特的四重奏。虽然他的弓法不太娴熟,技
巧有点儿生硬,但是演奏时他露出了狂喜的神情,闭拢了眼睛,摇晃着身体。那三
位音乐家对教授的参加并不表示十分欢迎,都委婉地劝他休息一会儿,由他们三个
人另奏几支乐曲。教授同意了,然后和我们一起坐在那里听。可是音乐家演奏了几
个乐曲后,教授悄声儿问我:“我什么时候再演奏呀?”音乐家们走后,爱因斯坦
夫人有点儿着恼,她安慰她丈夫道:“你演奏得比他们哪一个都好!”
过了几天,爱因斯坦夫妇又来晚餐,这一次我邀请了玛丽·璧克馥、道格拉斯·
范朋克、玛丽昂·戴维丝、W·R·赫斯特,以及其他两位客人。玛丽昂·戴维丝
坐在爱因斯坦旁边,爱因斯坦夫人坐在我右边,再过去就是赫斯特。饭前大家兴致
好像都挺不错,赫斯特很亲切,爱因斯坦很客气。但是,大家吃了一会儿,我就觉
察出气氛逐渐冷淡下来,到后来大家一句话也没有了。我竭力要使谈话活跃起来,
但是怎么也没法引得客人开口。餐厅里笼罩着可怕的沉寂,我只见赫斯特愁对着他
的点心盆子,教授露出微笑,坠入沉思。
玛丽昂仍旧是那样嘻皮笑脸,在桌上向每个人说几句俏皮话儿,扯几件不相干
的事情,可就是没和爱因斯坦谈话。突然,她扭转身向教授淘气地说:“哈罗!”
接着就用中指在他头上掠了掠,说:“你为什么不把头发剪一剪呀?”
爱因斯坦笑了,于是,我想现在可以散席,还是到客厅里喝咖啡去吧。
苏联电影导演爱森斯坦来到了好莱坞,他的随行工作人员中有格里戈尔·亚历
山德罗夫,还有一个年轻英国人,是爱森斯坦的朋友,叫艾弗·蒙塔古。我常常看
到他们几个人在一起。他们在我的球场上打网球,球打得很差——至少是亚历山德
罗夫打得很差。
爱森斯坦将为派拉蒙影片公司导演一部影片。这时他已经因为拍了《波特金》
和《震撼世界的十天》而成名;所以派拉蒙影片公司把他看作一颗摇钱树,想聘
请他作导演和编剧。后来他编了一个很好的剧本叫《萨特的黄金》,那是根据一篇
有关早期加州有趣的文献改编的。剧本中并无宣传色彩,然而,由于爱森斯坦来自
苏联,后来派拉蒙影片公司就有了顾虑,终于打消原议。
有一天,和爱森斯坦谈到了共产主义,我问他:受了教育的无产者,在智力方
面是否比得上那些世代有文化的贵族。看来他对我的知识浅薄感到惊讶。这位出身
于苏联中产阶级工程师家庭的爱森斯坦说:“一经受了教育,群众的智力就会变成
一片富饶的新土壤。”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我看到爱森斯坦导演的《伊凡雷帝》,那是所有历史片中
一部登峰造极之作。他用写诗的手法解释历史——这是解释历史的一个极好的方法。
我看到,甚至是一些新近发生的事情也会被人任意加以歪曲,因此所谓历史只会引
起我的怀疑。然而,用诗的方法解释历史,就可以对某个时期获得一般的印象。总
而言之,艺术作品比史书包含了更可靠的事实和更详尽的记述。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