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瑞士(3)
我以前听过许多有趣的故事,讲到三十年代共产党人如何被迫转移,深入中国
内地,已经分散的少数军队,如何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又被组织起来,然后沿途重振
军威,转向北京。那一次的进军,为共产党赢得了六亿中国人民的拥护。
那天晚上,周恩来向我谈了一件毛泽东奏凯进入北京的动人故事。一百万中国
人去欢迎他。在那巨大的广场尽头,搭了一个高十五英尺的大台,他从台后面登上
阶梯,则一露出头来,一百万人就掀起了怒涛般的欢呼,随着他的身躯全部出现,
欢呼声越来越高。当征服了中国的毛泽东看见了这样一大群人时,他站定了一会儿,
接着就突然双手捂着脸哭了。
周恩来曾经和毛泽东一同参加那一次横贯中国的著名的长征,备尝艰辛和痛苦,
但是我望望那张神采奕奕的英俊的脸,不禁感到惊奇,看来他是那么沉着和年轻。
我告诉他,我上次去上海时是一九三六年。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在我们长征之前呀。”
“看来,您现在再用不着走那么远的路了,”我开玩笑说。
那一次宴会上,我们喝了中国香槟(味道挺不错),并像苏联人那样一再祝酒。
我祝中国国运昌明,说我虽然不是一个共产党人,但衷心地抱着和他们同样的希望,
愿中国人民,愿全世界人民过更美好的生活。
我们在韦维交了一些新朋友,这些朋友当中有埃米尔·罗西尔先生和米歇尔·
罗西尔先生,再有他们的家属,他们都是热爱音乐的。经埃米尔介绍,我认识了钢
琴演奏家克拉拉·哈斯基尔。克拉拉住在韦维,我们每次去到那镇上,她就同罗西
尔两家人来和我们一起进餐,餐后为我们演奏。她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在欧美各
地备受听众欢迎,她的事业正在鼎盛时期。可是,一九六○年去比利时,她从火车
脚踏板上跌下来受了伤,送进医院后不治而死。
我常常听她逝世前灌的那最后几张唱片。第六次修改这部书稿之前,我曾经听
克拉拉演奏、马尔克凯维指挥的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觉得那是最能表达原作神
韵的伟大艺术作品,它对我写完这部书起了鼓舞的作用。
如果不是由于家务羁绊着,我们在瑞士的社交生活可能是很活跃的,因为西班
牙王后,以及跟我们最亲密的谢弗罗·丹特雷居伯爵和伯爵夫人,都住得比较近,
而许多电影明星和作家也离开我们住处不远。我们常常会见到乔治·桑德斯和贝尼
塔·桑德斯,而诺埃尔·科沃德也是我们的近邻。每到春天,许多英美朋友都来看
我们。杜鲁门·卡波特有时候到瑞士来工作,便中常常来访。到了复活节,我们总
是带着孩子去爱尔兰南部。这是全家人每年盼望的一次旅行。
夏天里,我们常常穿着短裤在阳台上晚餐,遥望那苍茫暮色,在外面一直要待
到十点钟。我们常常会临时突然决定去伦敦或巴黎,也有时候去威尼斯或罗马:去
这些地方都很方便,只需要几个小时。
去巴黎时,我们常常受到好友保罗-路易·韦耶的款待,逢到八月里,他总要
邀我们一家人去地中海岸边他命名为“青年女王”的那所华丽的别墅里住上一个月,
于是孩子们都尽兴地游泳或滑水。
有些朋友问我:可想念美国吗?可想念纽约吗?老实说,我不想念那些地方。
美国改变了,纽约也改变了。规模庞大的工业组织机构,以及报刊、电视和商业广
告,已经完全使我和美国生活方式格格不入了。我需要的是另一种绝对不同的生活
方式,一种具有更朴素的人情味的生活方式,而不是那些繁华热闹的通衢,高耸入
云的大厦,因为,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会想起庞大的商业和它那些压倒一世的成
就。
又过了一年多,我才结清了我在美国的全部资产。美国政府要就我《舞台生涯
》一片在欧洲所赚的钱征税,一直计算到一九五五年为止,说我仍旧是美国居民,
虽然我从一九五二年起即被拒绝重返美国。正如我的美国律师所说,我已经失去了
法律上补救的能力,因为我再没有机会回到美国去为自己进行辩护了。
后来,一经解散了我在美国所有的合伙企业,结清了我在美国所有的资产,这
时我就尽可以对他们的要求置之不理了。然而,由于不愿为了这件事去依托另一个
国家的庇护,我还是结清了这一笔账,数目要比他们原先向我索取的少了许多,但
仍比我实际应付的多出不少。
和美国斩断一切关系,那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我们贝弗利山住宅里的女佣海
伦听到我们不再回去时,寄来了以下这封信:
亲爱的卓别林先生和夫人:
我已经给你们写过好多封信,可就是没把它们寄出去。自从你们走了以后,看
来一切都出了毛病啦——除了为自己的亲人而外,我从来没有为谁这样伤心难受过。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不公正,那样做得过火,真叫我受不了呀。再说,后来
我们听到了最担心害怕的伤心消息——说什么,要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走—
—这简直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嘛——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嘛——我们收拾的那些东
西,差点儿都被眼泪给漂走了,我伤心得一直到这会儿还在脑袋疼——我真不知道
你们这些人是怎样会受得了的。求您,求求您,卓夫人,只要有一丝办法可想,您
千万别让卓先生卖了这幢房子呀。所有的房间,虽然里面几乎只剩下地毯和窗帘,
但是都有它们可爱的地方呀——我这个人可真想不开,我永远也不甘心让别人来住
这幢房子。要是我自个儿有这笔钱,那该有多么好,可这是在转傻念头,这是在胡
思乱想啊。尽可能节省别的开支吧。可是,求您,求求您留下这幢房子吧。我知道
这些话没我说的份儿,可我仍旧忍不住要说——同时,我永远希望,将来有一天你
们会回来,我可得找大点儿的信封。向府上所有人问好,原谅我用铅笔,连我的那
支墨水笔也出毛病啦。
海伦谨启
我们还收到男仆亨利的一封信,他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卓别林先生和夫人:
我有好多时候没写信给你们了,因为我的瑞士英文很难准确表达我的思想。前
几个星期,我有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原来我有机会看到了《舞台生涯》。那是一次
内部放映。是朗塞尔小姐请我去看的。看的人一共有二十来个。我认得的只有雪尼·
卓别林先生和夫人,朗塞尔小姐,再有罗利。我坐在后边老远的地方,为的是要独
个儿静静地想一想。这影片可真美呀。大概,我声音笑得最大,可眼泪也流得最多。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精彩的电影。它从来没在洛杉矶放映过。无线电里倒广播过好几
张唱片,都是《舞台生涯》里的音乐。多么美的音乐啊。我听的时候,被它深深地
感动了。他们没提到那是卓别林先生作的曲。孩子们喜欢瑞士,我听了很高兴。当
然,成年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习惯外国生活。我就是要说瑞士是一个美丽的国
家。那儿有世界上最好的学校。而且,它是世界上最老的共和国,一一九一年就起
就成立了。那儿的八月一日是这儿的七月四日。是独立纪念日。那天不放假,但是
你可以看到所有的山顶上升起了焰火。总而言之,那是少数保守的、繁荣的国家之
一。我是一九一八年离开那儿去南美洲的。后来我回去过两次。我还在瑞士部队里
服过两期兵役。我出生在瑞士东部圣加仑。我有一个兄弟在伯尔尼,还有一个兄弟
在圣加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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