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他的名字叫“红” 人上了一定年纪常常怀旧,最常想到的,是少年时跑几十里路去看电影的情景。 如今40岁以上曾经生活在农村的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经历。电影,几乎是他们当时 接受文化营养的主要途径,滋养了整整几代人的精神世界。 张艺谋很不幸,如果他是那个时代的大导演,不知能多出多少粉丝。同时,张艺 谋又是极其幸运的,如果在那个时代,他很可能连出名的机会都没有,其导演才华一 定淹没在滔滔的政治洪流之中。正所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张艺谋的成功正应了那句话:天才的产生,还需要有培育天才的土壤。 张艺谋成长的土壤好吗? 就电影而言,中国电影这片土地并不贫瘠,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除了北京、上 海、长春三大电影基地,几乎每省一家电影制片厂,后来更是出现了众多的各种体制 的电影制片公司。按理说,国家如此重视,又集中了这么多的电影人才,中国早应该 出些好电影才对。好莱坞算什么?好莱坞只不过是美国西海岸的一座电影城。可人家 怎么就能以全世界6%的电影产量,拿走了70% 以上的票房份额?中国为什么就没有一 部影片能真正进入国际市场? 在张艺谋之前,确实没有一部中国电影真正走出过国门。记得20世纪六七十年代 流行一个顺口溜:“越南飞机大炮,朝鲜哭哭笑笑,中国新闻简报。”形容的就是当 时能在中国放映的影片类型特色。 我喜欢张艺谋,因为他给中国电影带来了一场革命,第一次将电影还原成电影。 这话说得看似有点欠公允,带着笔者强烈的主观色彩。张艺谋之前,中国电影就 不是电影?如果不是电影,那是什么?那是将小说贴上摄影、音乐、戏剧标签的简单 搅拌。电影是什么?课本上说,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是对小说、戏剧、摄影、音乐 等诸多艺术的综合,从而派生出的一种全新的艺术门类。可实际上,许多的所谓电影 艺术家们,一面在课堂上贩卖这种理论,一面将摄影机扛进剧场,将舞台上表演的话 剧、京剧、黄梅戏拍下来,便说这就是电影。 张艺谋却告诉我们,那不是电影,那只是某类戏剧的留影。 张艺谋还告诉我们,电影是用镜头讲述故事,或者说是镜头的表现艺术。镜头是 电影的介质,是用摄影机镜头进行艺术的精密组合、科学配伍和艺术杂糅。电影和其 他艺术门类最大的区别在于镜头的表现力,如果不体现这一点,人们完全可以去看戏 或者是读小说。 正是张艺谋,第一次将镜头的使用提升到了艺术的高度,从而使得中国电影实现 了真正意义上的回归,使得中国观众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镜头前的精雕细琢,从 而彻底明白电影和其他各类艺术的根本性不同。 张艺谋被贴上了“第五代”导演的标签。但我个人觉得,这个标签是非常牵强的, 是极不准确的。张艺谋之前的导演,他们虽被极其仔细地分出了四个代别,可是对于 电影语言或者电影实质的回归方面,他们所产生的区段痕迹并不明显,充其量,他们 只是一些电影形式之外的形式表现者。比如早期的导演,仅仅只是将舞台剧搬上了银 幕,这显然只是一种简单的Copy,而因此将其冠以艺术家尤其是电影艺术家,我是无 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接下来,有导演开始强调电影的叙事特性。而这种特性虽是电 影的,可导演们强调的手法却是小说的甚至是戏剧的。我们有理由认为,他们的尝试, 更像一种对小说或者戏剧形式的尝试和突破,而不是电影的。因此,我们可以从银幕 上看到小说式电影、散文式电影甚至是诗歌式电影,而不是电影式小说、电影式散文、 电影式诗歌。 再简单一点说,电影就是用镜头讲故事,电影小说却是用故事去找镜头。 我喜欢张艺谋,还因为他最善于运用两大艺术元素:一是色彩,二是载体。 在当代电影史上,张艺谋对“红”色的嗜好与渲染可谓到了极致。红象征生命, 红象征力量,红象征希望。 载体就是承载电影故事的那只“碗”。《卡桑德拉大桥》的整个故事发生在一列 火车上,火车就是这个故事的载体。《魂断蓝桥》的整个故事都发生在那座桥上,桥 就是这个故事的载体。《泰坦尼克号》的整个故事发生在一艘豪华邮轮上,邮轮就是 这个故事的载体。国外的电影艺术家们很喜欢将载体固定在某些可视的具体的物体上 面,比如列车,比如飞机,比如轮船。但是,载体并不一定是具体的物化的,也可能 是其他方面的,甚至是某种精神体现。 有一个明确载体的好处在于,任何一个故事均可以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表述。如 果一部电影作品用几十句话还不能表述清楚,那无疑说明这件作品是零散的,甚至是 不知所云的。这种零散的表述方式,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看懂或者明白?相反,像《泰 坦尼克号》表述的是“一个发生在首航便将沉没的豪华邮轮上的爱情故事”。沿着这 样的轨迹,无论导演怎样运用蒙太奇,即使文化层次很低的观众也能看懂所有的电影 语言。 张艺谋的第一部电影《红高粱》,载体就是高粱地。如果说,此时《红高粱》的 载体符号还不是那么强烈和集中的话,到了《菊豆》,载体就开始越来越明朗,它的 载体就是染坊。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早期的张艺谋电影,寻找载体时强调的仍然是物化的。但到 了《秋菊打官司》,这种思维定式已经改变,张艺谋开始由物化的载体向精神载体改 变。表面上看来,这部电影的镜头是散乱的,分布在几个不同的场景,场与场之间的 联系也显得不够紧凑。可是,张艺谋却用一个极其特殊的载体,将所有疏散的镜头连 接起来或者说盛载起来。这个载体竟然是一句话——“讨个说法”。用一句话作为载 体,张艺谋玩得极其圆熟,像《一个都不能少》中,“一个都不能少”就是整部戏的 载体,就是戏筋。 我喜欢张艺谋,更因为他大气、恢宏。 张艺谋的故事,几乎每一个都很鸡毛蒜皮,轻微得似乎不值一提。可是看他的电 影,你就能感受到那种胸藏百万兵的大气。《红高粱》无非是讲了一个野合故事,这 完全属于陈词滥调了,怎么都难以和大气扯上边。可张艺谋弄了一片红得让人喘不过 气来的高粱地,又来了个剥人皮的大场面。《大红灯笼高高挂》也不见得有什么时代 感,可张艺谋弄了一些灯笼,硬是让你眼前一亮。 不说电影,说说别的,比如申奥,比如《印象丒刘三姐》。申奥的锣鼓是中国的, 却搅动了全世界人的心,那种铿锵的节奏就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 当然,还有很多方面是我不喜欢或者不太喜欢的。 《红高粱》野合,《菊豆》偷情,《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夫多妻,《印象丒刘三 姐》卖裸女,《满城尽带黄金甲》卖乳房。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张艺谋所玩的那些东 西,说白了,也就一个字:“性”。性,是人之常情,要拿出来说事,且津津乐道, 又有窥隐之嫌。这种心理,这种审美倾向,多少显得有些陈词滥调。张艺谋却将这些 陈词滥调制造得非常霸气、非常唯美。这既是张艺谋的优势,也是张艺谋的缺陷。 有关这些喜欢和不喜欢,在这本或许并不会取悦于张艺谋以及“谋女郎”或者谋 丝们的书中,我将会更进一步谈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