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鄱阳决战生死存亡奠大局 至正二十年五月,陈友谅派军攻下太平,大军进驻采石,以为克日即可占领应 天;使部将谋杀寿辉,谮称帝王,国号汉,改年号大义。陈友谅派人与张士诚相约, 东西两面同时夹攻朱元璋,自带水陆大军从江州顺流东下。水军大舰名为混江龙、 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等,共一百多艘,战舸几百条,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直奔 应天而来。朱元璋面临着严重的军事威胁。 陈友谅原是徐寿辉的部将,沔阳人,世代打鱼为生,在县衙里当过贴书,因不 愿久居人下,投了红军。 又因战功显赫升任领兵元帅,怀着一肚子野心,没法施展。至正十七年九月, 倪文俊谋杀寿辉不成,出奔黄州。黄州正是友谅的防区,友谅使个计策杀了文俊, 夺过军队自称平章,向东侵占安庆池州南昌诸地,和朱元璋接境。从此成为朱元璋 的军事强敌与心头大患。 两下时起战事,互有胜负。 消息传到应天,“应天大震”。“诸将议先复大平以牵之”。甚至有人主张降 为上。 朱元璋沉住气,独与刘基在卧室内密商:降与逃都不是办法,只有拚死抵抗。 抵抗有两种战略:一种是两线同时作战,东西兼顾,兵力一分,必败无疑;一种是 迅速集中优势兵力,“断其一指”, 反身再打另一线——这还是两线作战,不过 区别轻重缓急。关键的问题是力争主动。第一种是被动防守,等敌人来攻;第二种 是主动出击,以攻为守,具有威慑作用。 主动出击必须解决三个问题:一是何时出击,二是向谁出击,三是怎样出击。 如前所述,经过对东西两线敌人的综合分析比较,朱元璋决定集中一切兵力,一举 打败陈友谅,造成对张士诚的强大军事威慑,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东面威胁自然而 解。 陈友谅野心勃勃,贪婪成性,只要投出诱饵,不怕他不上钩。康茂才与陈友谅 有旧,茂才的老门房也侍候过陈友谅。于是,朱元璋要康茂才指使老门房偷偷跑到 友谅军中,带着茂才的亲笔信,信中告诉了许多军事情报,并许以里应外合,劝友 谅兵分三路直取应天。友谅求胜心切,不防有诈。陈问老门房:康将军现在何处? 回说现守东桥;问是石桥还是木桥,答是木桥。友谅大喜,当即约定亲率大军进逼 东桥,以喊“老康”作为联络信号。 看来陈友谅毫不怀疑地吞下了投向他的诱饵,朱元璋暗暗高兴。他一面调胡大 海进取广信,直捣友谅的老窝;一面按其进攻路线,设下埋伏,并把江东木桥改为 石桥,布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 朱元璋亲自坐镇山顶指挥进退,规定了联络进攻等军事信号:发现敌人,准备 战斗,举红旗;伏兵出击举黄旗。友谅按约定驱指大军赶到江东桥,一看是大石桥, 情知不妙;连声高叫“老康”!“老康”!却无人答应。只见漫山遍野黄旗招展, 四周伏兵齐声呐喊,向陈军发起猛攻。这一仗全歼陈军主力,杀死淹死陈军不计其 数,单俘虏就有两万多。朱元璋趁势收复太平,再下安庆,攻取信州袁州。 至正二十一年正月,小明王封朱元璋为吴国公。 友谅吃了败仗,不服输,时常在边境挑起事端,七月间又派部将张定边从朱元 璋手中夺下安庆。虎口拔牙,龙嘴觅食,这还了得!朱元璋怒火万丈,急忙召开军 事会议,决定溯江西伐。龙骧巨舰上高高竖起一面大旗:“吊民伐罪,纳顺招降。” 友谅为人忌贤妒能,自杀徐寿辉后,部将多有不服,不少寿辉旧部纷纷投奔朱 元璋。原来李扒头的部下勇将双刀赵又被朱元璋使反间计杀了,其他将官兔死狐悲, 不肯出力死战。朱元璋审势度时,算准陈友谅将帅不合,军心离散,不失时机地向 陈军发起猛攻,一鼓攻下安庆江州,守将丁普郎傅友德全军归附。友谅狼狈逃往武 昌。朱元璋乘胜直取南康、建昌、饶、蕲、黄、广济等州县,尽有江西大部和湖北 东南边境。 陈友谅经过连续两次失败,民心离散,军力锐减,地盘也不断缩小;朱元璋经 过两次大的胜利,士气大振,军力大长,版图日见扩大。两下里此消彼涨,优势逐 渐转移到朱元璋一方,朱元璋逐渐取得了对陈友谅的军事均势,完全可以与其一较 高下一决雌雄了。 当江南陈朱两军血战正酣的时候,江北的军事局面却发生了极不利于朱元璋的 变化,使朱元璋几乎不得不直接面对元军进攻的危险。这时红军接连失败,形势危 急。元朝大将察罕贴木儿收复关陇、平定山东,招降红军丞相花马王田丰,军威极 盛。——几年来山东在宋朝大帅毛贵治理下,礼贤下士,开辟田土,治绩斐然。原 屯住濠州的赵均用和彭早住驻军淮泗一带,早住病死,均用北上与毛贵合并。二人 互相猜疑,彼此难容,均用借机杀了毛贵,毛贵的部将又寻机杀了均用。杀来杀去, 两下里军力锐减,给了察罕贴木儿可乘之机。——山东一失,不止小明王都城安丰 不保,连朱元璋的应天大本营也直接暴露在元军的攻击下,失去屏障,岌岌可危。 这几年多亏小明王红军拚死抵住元朝大军,朱元璋才求得了五六年相对和平安宁的 环境,一心一意地致力于生产建设和经济发展,并积极扩军备战,取得了政治的经 济的军事的等一系列重大胜利。 看来大事不好,朱元璋想方设法拉拢元军。两次派代表去会见察罕,送上重礼 和亲笔信,要求长期通好,各保平安。朱元璋此举的真意:一是稳住元军,抓紧时 机全力平定陈友谅,避免两线作战和腹背受敌;二是元军相对强大,凭朱元璋现有 的军事实力,还不足以与其抗衡,仍然需要争取一段相当长的和平发展机会;第三,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朱元璋有意奉行一种妥协投降战略的试探。你有情我有意,察 罕贴木儿也派了他的户部尚书张昶带了御酒和任命朱元璋为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 书省平章政事的宣命诏书,于至正二十二年十二月来到应天。然而这御酒烧心,难 喝;诏书烫手,难接。若喝了这御酒,就等于公开投降元军,与红军为敌,这样一 来朱元璋将不得不三面受敌,极易招致各路红军的攻击,应天不保,大事去矣;若 不接这诏书,则等于“抗旨不遵”,天廷震怒,必派大军进剿,朱元璋又哪里招架 得住! 正在左右为难时,喜从天降:察罕已被田丰刺杀,其子扩廓贴木儿继为统帅。 不久又有情况探报,扩廓正与另一元朝大将孛罗贴木儿争抢地盘,打得正是火热, 哪里还顾得上帝国的兴亡和朱元璋这个弹丸之地;再加上宁海人叶兑上书力陈投降 之不可与霸业之可成的道理,并具体阐述了其战略构想与实施步骤,更加坚定了朱 元璋的战斗信心。朱元璋权衡利弊,还是拒绝了元朝的封赏,继续做他的吴国公。 叶兑强调:朱元璋“今之规模,宜北绝孛察罕,南并张九四,抚温台,取闽越, 定都建康,拓地江广,进则越两淮以北征,退则画长江而自守”。对张士诚,“今 欲攻之,莫若声言掩取杭州湖秀,而大军直捣平江”。并亲为筹划上下之策:“城 固难以骤拔,则以销城法困之”, 围而不攻,待其自乱,“平江既下,巢穴已倾, 杭越必归,余郡解体, 此上计也”;“一军攻平江,断其粮道,一军攻杭州,断 其援兵,绍兴必拔”,“绍兴既拔, 杭城势孤,湖秀风靡,然后进攻平江, 犁 其心腹,江北余孽, 随而瓦解,此次计也”。对于方国珍,则“可胁之而从也。 事宜速,不宜缓。宜谕之后,更置官吏,拘其舟舰,收其兵权,以消未然之变, 三郡可不劳而定”。至于“福建本浙江一道,兵脆城陋,两浙既平,必图归附,下 之一辩士力耳”。否则可“大兵自温州入,奇兵自海道入,福州必克。福州下,旁 郡迎刃解矣。威势已震,然后进取两广,犹反掌也”。从战略构想到战术运用无不 精辟独到,看得远,想得细。朱元璋不由大为折服,有心留用。然叶兑坚辞不受。 后来朱元璋夺取天下的战略进程和战术实施,莫不与此相同。 小明王从称帝以后,实际上只是一个傀儡,凡事都由刘福通自作主张。几年来, 红军虽然声势浩大,占领了大片国土;但因红军组织松散,各自为政,号令不一, 加上狭隘的小农意识,军纪不振,人数虽多,战斗力并不强。这时大部红军已被察 罕贴木儿和孛罗贴木儿两支地主军打垮了,仅剩下山东的一部军力翼护着小明王的 帝都安丰,到益都被扩廓贴木儿包围以后,刘福通亲率大军往救,结果惨败而回。 益都陷落,安丰成为一座孤城。 至正二十三年二月,张士诚的大将吕珍乘机围攻安丰。城内粮尽弹绝,外面的 援助也运不进去,城里出现了人吃人,甚至吃腐尸和人油炸泥丸子的惨景。 军情紧急,刘太保不得不派人请求朱元璋发兵解围。 兵发与不发,城救与不救,又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若发兵往救,陈友谅在背后早已虎视耽耽,万一乘虚进攻,便进退无据;如若 不救,万一安丰失守,应天将失去一面坚强的屏障,从军事观点看,又不能不救。 对此,朱元璋与他的谋士们存在分歧。刘基就坚决主张按兵不动,不如让其厮 杀,借吕珍之刀杀了小明王,落得省心;如果救出小明王,如何安置也是问题—— 名义上还是皇帝,三宫六院什么的总得像模像样,劳民伤财不说,还容易树大招风, 引火烧身,——元顺帝不会允许另外一个与他并行的皇帝安安稳稳地存在下去,他 会调集全力去消灭他的,实在得不偿失。 但是朱元璋仍然固执己见,安丰不能不救!遂亲自统兵赴救。刘太保簇拥小明 王趁月黑风高,大雨倾盆突围而出,刘福通在突围中被杀。元璋摆设金銮玉扇,迎 小明王暂住滁州,临时创造宫殿,把皇宫左右宦侍都换成自己人,供养极丰防护极 严。小明王名为皇帝,此时实际上已是俘虏,完全受朱元璋的胁制。 怎么说,朱元璋也是救驾有功。三月十四日,小明王内降制书,封赠朱元璋祖 宗三代。 正当朱元璋出兵安丰的时候,陈友谅果然趁机进攻,以大兵包围洪都,占领吉 安、临江、无为等州。 陈友谅特造大舰,高达数丈,新涂上朱红丹漆,上下三层,每层都有走马棚, 上下层说话都听不见,载着家小百官,号称60万大军,倾巢而来,誓要踏破应天, 一雪仇怨。 洪都守将是朱元璋的亲外甥朱文正,与陈友谅展开了惨烈的攻防战斗。城墙几 度攻破,敌兵蜂拥而进,却又多次被火铳击退,守军连夜赶修工事和被攻破的城墙。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双方却都没有退让。激战85天,洪都仍然坚如磐石,陈军 一直未能越雷池半步。直到七月,朱元璋在滁州安顿好小明王后,亲率大军20万 回救洪都。陈友谅见久攻不克,士气低落,朱元璋援兵又至,再战无利,只好撤兵 退回鄱阳湖。 朱元璋已先行封锁鄱阳湖到长江的出口,断敌退路关门打狗。两军对比:陈军 号称60万,虽然经过洪都之围,兵力并未大损,朱军只有20万;陈军水兵装备 有高船大舰船舰连绵十几里,气势宏伟,朱军只有小船木橹,相对渺小可怜。论军 队数量和装备优劣,朱元璋都处于绝对劣势。但是,这两点并不是战争胜负的唯一 决定因素。就士气来说, 陈军在洪都(今南昌)久挫,锐气大减,朱元璋则千里 救危,生死决战,气势如虹。就装备来说,虽说陈军舰船高大,数十舰串联一起, 气势逼人,但行动不灵,调转不便;朱元璋虽然小船木橹,但进退自如,运转灵活。 就军事指挥而论,朱元璋有经验丰富远见卓识的幕僚,一大批忠贞勇敢的将帅,军 纪严明,将士一心;陈友谅则性情暴躁多疑,将士多有不和,军纪涣散,战斗力大 打折扣。更重要的是补给,元璋军队数量少,有洪都和后方源源接济;友谅则退路 被堵,粮食被截,粮尽士疲,军无斗志。 但是,以20万战胜60万,决非易事!这一战从七月一直打到八月,直杀得 天昏地暗:天地为之哭泣,鬼神为之动容。其水战之规模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 一次。两军主力苦战36天,最后以陈友谅的彻底失败和朱元璋的巨大胜利而告终。 朱元璋彻底击溃了最强劲的最危险的军事对手,从根本上解除了应天的军事威胁, 稳固了霸业的基础。 鄱阳一战,朱元璋充分发挥了火攻的威力。陈军舰船高大,又数船连锁,一船 失火,数船同劫,无能幸免。朱元璋采取了两条措施:一是用火药和芦苇装满几条 船,由敢死队驶着冲入敌阵,点起火来,和敌方几百条战舰同归于尽。二是分水军 为20队,火铳长弓大弩分作几层,先发火铳,引燃敌舰,再射弓弩,最后趁其混 乱冲上敌舰展开白刃战。短兵相接,杀声震天,战士们从这船跳到那船;头顶上火 箭硝石乱飞,眼晴里一片火光闪耀,湖面上是漂流着的尸首和在挣扎着的伤兵。元 璋激励将士拚死血战,多少次身边的将士都战死了,坐舰也被硝石打碎了,换了船 又搁了浅动弹不得,亏得常遇春俞通海誓死捍卫,才免于被俘。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直到最后,陈军已经弹尽粮绝,右金吾将军建议烧掉舰 船,弃舰登陆,直走湖南;左金吾将军则主张血战到底,决不后退。在粮道已断, 退路已绝的情况下,弃舟登陆,保存一点实力以图东山再起,实为上策;继续打下 去,只会全军覆没死路一条。友谅遂决定登陆。左金吾将军以为前途末路,临阵反 叛,率军投奔朱元璋;右金吾将军一见大势已去, 前途无望, 也跟着投降。陈 友谅大怒,“尽杀所获将士”,不得人心;“而太祖则悉还所俘,伤者傅以善药, 善待其亲戚诸将阵亡者”,大得人心,并为进一步分化瓦解敌军起到了很好的宣传 作用。这时,友谅军力益发削减,打算马上退兵,冲出湖口,不料迎面已有朱军把 住,前后受敌,形势危急。陈友谅正待审度情势,决一死战,头刚伸出到窗外, “呼” 地飞来一箭,正中面门,友谅随之亡命。友谅一死,军中无帅,大军狼狈溃逃。 幸得友谅部将张定边保住尸首和太子陈理,连夜逃回武昌。 鄱阳湖一战,朱元璋从此中兴发达。细瞻此战前后,朱元璋实在胜得侥幸:朱 元璋犯了一个战略错误,不该统率大军去救安丰,给一直对此虎视耽耽的陈友谅一 捣应天的天赐良机;陈友谅则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良机不乘,应天不捣,却用几 个月的时间去围攻地理政治经济条件都远不如应天的洪都,等于是自取灭亡。 运气总是这样眷顾着朱元璋。也许真正是“天命有归”了。先是怕察罕贴木儿 的兵威,正在准备投降,察罕就被田丰刺死了,其子扩廓准备南征,却又与孛罗贴 木儿打起内战,顾不了朱元璋。再是陈友谅第一次与张士诚夹攻朱元璋,却因张士 诚狐疑不前误了大事。后是张士城围安丰,朱元璋统兵往救,应天空虚;陈友谅不 取应天而围洪都,洪都不克,退走鄱阳湖,被流矢射死,除掉了朱元璋的心腹大患。 鄱阳一战后,应天的周边环境相对安定下来,朱元璋开始考虑称王的事了。这 年九月,张士诚已自立为吴王。第二年正月(至正二十四年),因应天正是三国孙 权的吴国都城,所以朱元璋也自立为吴王:设置百官,以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 左相国,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正事,立长子标为世子,俨然一个小朝廷。但只称王 不称帝,目的仍然是为了缩小目标,免得树大招风。发号施令,只用“皇帝圣旨, 吴王令旨” 的名义。两个吴王,朱为西吴,张为东吴。原来红军五颜六色的着装, 这时 也被统一, 战袄战裙和战旗都用红色。着令军匠大量打制铁甲火药火铳石硝,武 器数量迅速增加,性能质量不断提高。 正月刚过,二月份,朱元璋就亲率大军征剿武昌,来势汹汹,陈理望风而拜, 被朱元璋封为湖广行中书省。到这年年底,友谅疆土,汉水以南,赣州以西,韶州 以北,辰州以东,都为元璋所有,真可谓“广土众民”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