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申“约法三章” 谷瑞玉在经三路公馆不停地往大帅府打会议,可是不知为什么,大青楼方面的 侍卫总对她说张学良不在。后来,她急得不得自持,一气之下直接将电话打到了于 凤至的房间里,她大声地向接电话的女佣嚷了起来:“请你马上找张汉卿接电话, 再不接的话,我就直接闯大帅府了!” 女佣这才惊动了于凤至,夫人对她说:“汉卿他现在不可能来接你的电话,他 正在出席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谷瑞玉近来肝火虽然很盛,敢在任何人面前大发 牢骚,但是她一听到于凤至的声音,口气立时软了下来,说:“原来是在开会,既 然他有重要的会议,也就算了。不过还望夫人转告他,我这里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等着他呢。最好请他在会议结束后,就回到经三路公馆来。如果他再不来的话,我 可当真要到帅府去找他了。”谷瑞玉的话软中带硬,她把话说到这种火候,也不再 听于凤至答话,就砰一声将电话挂断了。 谷瑞玉已十多天不见张学良的面了。自从张学良回大帅府办公以后,她再也找 不见他的影子了,急得她口唇已经生了泡。谷瑞玉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听了杨宇霆 三姨太的话,必须马上见到张学良。 三姨太前天对她说:“瑞玉,现在常荫槐想当黑龙江的督办和省长,可是有人 说汉卿那边,却想任用万福麟。邻葛是常荫槐多年的朋友,现在正是个千载难逢的 机会,别人已经无法向张汉卿进言了,就连邻葛去说了几次,汉卿也不肯答应。在 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好求你来帮这个忙了,因为只有你现在还可以在汉卿面前说得 上话的。” 谷瑞玉有些受宠若惊,她做梦也不曾想到连杨宇霆这样德高望重的东北高官, 竟然也透过三姨太向她求助了。想到自己如今的社会地位,心里顿时泛起一股自负 和自傲,她连想也不想就拍胸说:“这好办!大姐,不就是任个黑龙江省督办吗? 我马上就和汉卿去说。万福麟虽然老在汉卿面前走动,可这人没有当督办的本事, 为什么不听总参议的话,任用贤能呢?” 三姨太见谷瑞玉说得如此爽快,急忙在旁吹捧她说:“从前我听人说你谷瑞玉 在汉卿面前说一不二,今天才真见识了你的厉害。二妹,此事就拜托你了,只要你 开口,相信汉卿无论如何也会给面子的。” 谷瑞玉心里越加高兴,她从杨家回经三路不久,就到处寻找张学良。可是,尽 管谷瑞玉寻遍了北陵别墅,也找不见他的踪影。那些日子她又一次感受独居在经三 路的寂寞和痛苦了。谷瑞玉不知道张学良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忽然由热变冷,甚至连 家门也不肯再登了。她现在必须尽快见到张学良,然后才能办成三姨太交办的事情。 谷瑞玉知道凭着自己和张学良多年的感情基础,只要在他面前略进一言,张学良决 不会拒绝的。 但是,她忽然发现张学良在沈阳城里消失了,大帅府她曾暗派使女凤谨前往探 视,凤谨通过帅府里的熟悉人打听,才证实了张学良确不在帅府里。后来,凤谨又 从可靠人口中得知,张学良自从离开了经三路公馆以后,始终隐居在北陵别墅里。 谷瑞玉亲自驱车前去寻找,但是空空荡荡的北陵别墅哪有张学良的踪影? “莫非他不在沈阳了?”就在谷瑞玉为无法寻找张学良日夜发愁的时候,有一 天,她忽然在一张报纸上发现了线索。那是张学良在沈阳接见南京代表方本仁、何 成俊的新闻照片。她万没想到与张学良的见面居然会在报纸上。她发现张学良和南 京代表合影的地点,背景是一幢巨大的楼房,那中西合壁的楼房古朴而雄浑,谷瑞 玉由于从没有见过这幢楼房,一时又猜不到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接见了南京的代表。 “夫人,我在大帅府里呆了多年,一眼就认出这是帅府的大青楼!”凤谨见了 报上的新闻图片,马上惊叫出声:“可以肯定,总司令就在大帅府里。” “原来汉卿一直躲着我,他是回到了帅府啊!”谷瑞玉得到证实后,气得脸色 煞白,浑身战抖。自从张作霖去世以后,有一段时间她已经实现了将张学良拉在自 己身边的梦想。张学良在经三路生活期间,是谷瑞玉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张学良 执政后,谷瑞玉虽然仍不能回大南门的帅府去,名正言顺做夫人,可是,她毕竟改 变了多年辛辛苦苦做随军夫人的窘境。张学良住在经三路的公馆里,谷瑞玉才真感 受到了人生的快慰。那时,她感到张学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她言听计从,他可以 不顾三省保安司令之尊,随她出入在沈阳的各种娱乐场所,甚至带她出席各种官方 的宴会和舞会,使从前处于隐居状态的谷瑞玉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羡慕多年的官 场。 谷瑞玉开始感受到没有家法威胁的愉快。随着张作霖的猝然作古,多年来因所 谓“约法三章”罩在她身上的巨大阴影,也不知不觉的消除了。可是,就在谷瑞玉 准备自由自在享受她苦苦争得的自由时,生活又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她不知张 学良为什么忽然一改常态,重新恢复了从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他甚至不 辞而别地住进了空旷无人的北陵别墅,现在张学良又出人意料地回到了大帅府。就 是不肯再见她的面,谷瑞玉越想越气,一时不知他在和自己捉什么迷藏。 “如果他再不回来,我就破斧沉舟,索性闯进大帅府,去和他闹上一场。”谷 瑞玉在经三路公馆里生着闷气,和于凤至通电话以后,她更加感到心里烦躁。她不 明白张学良和在她兜什么圈子。既然他现已经大权在握,既然他那么钟爱自己,呵 护自己,为什么却要躲着自己?想起于凤至在张家的地位,再看看自己多年来虽然 随军征战付出了那么多艰苦,可是到头来却仍然得不到自己梦想多年的地位,谷瑞 玉不由伤心地饮泣起来。 “瑞玉,你找我有什么事?”就在谷瑞玉发誓去帅府大闹的时候,意想不到的 事情竟发生了。那天傍晚时分,楼梯上竟又传来了她熟悉的脚步声。当她从床上爬 起来拭泪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位身穿军装的青年军官出现在她的床前。 谷瑞玉定睛看时,正是她思念了多日的张学良。只是她发现到半个月不见面, 张学良竟忽然变了模样。从前在经三路公馆里病恹恹的他不见了,现在他显得容光 焕发,双眼炯炯有神。脱去了西装又换上了笔挺军衣的张学良,又恢复了当年在河 南挥师南进时的英武与威仪。 “汉卿!”谷瑞玉从床上跳下来,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俨然一个多日寻不 见亲人的孩子一般,嘤嘤悲泣起来。张学良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心里也感到有些愧 疚,爱抚她那乱篷篷的发辫说:“你哭什么呢?不要老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瑞玉, 现在你要更加自重,更加自强自立了!” 谷瑞玉终于破涕而笑了,上下将他认真打量了许久,没有发现他对自己有什么 明显的改变。谷瑞玉这才放下心来,嗔怪地说:“你说,这些日子你到底藏在什么 地方,你为什么要躲避我?” 张学良摘去军帽,坐在椅子上说:“瑞玉,并不是有意躲开你,我是有重要的 公务要办。从此以后,我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么放浪形骸了。因为现在东北的政治 形势十分严峻,决不允许我再有任何马虎,有人已经在暗中窥测我的权力了!” “你是说,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去酒店设饭局了?” “对。” “那么,舞也不能跳了吗?” “对。” “听戏呢?听戏总该是允许的吧?我记得你说过,听戏是你人生的最大享受。” “可是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瑞玉,现在又到了身旁出现刀光剑影的决战时刻 了。因此,不但我不能再到这些不该去的场合听戏、看电影、跳舞和赴宴,而且, 我也要对你郑重地宣布:既然你谷瑞玉想和我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也决不能再到那 些不该去的地方去了。而且,在这所宅子里,你从此也不要再摆什么牌局了。因为 我不喜欢你请来那些官太太。她们经常到这里来,对我的安全大为不利。” 谷瑞玉震惊地望着陌生的张学良。忽然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失魂落魄般 地跌坐在沙发里。她仿佛又从高山顶上忽然跌落进一片幽深的蒿草丛里,从前在保 定和天津幽居时的寂寞感又向她袭来。谷瑞玉的眼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知道 那是她心情痛苦时想放声大哭时的先兆。现在,她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竟又落进了 深渊苦海之中,想起从前的生活,谷瑞玉恨不得大哭一场。半晌,她抽泣了一声, 苦笑地问道:“好,这样更好。汉卿,我想说的是,从今以后,是不是又要对我实 施那个可怕的‘约法三章’了?” 张学良不答。 谷瑞玉眼里的泪水忽然不可遏制地溢出了眼眶,一串晶莹的苦泪沿着她那憔悴 的面颊扑簌簌滚落了下来,她见他不答,索性穷追不舍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汉卿,前些时候我们在一起,过得多么快活呀!可是,万没有想到只是一个虚幻的 假象。命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有人可以堂堂正正在大帅 府里当夫人,而对我来说,则是必须要手脚缚上枷锁以后才能生存?我不明白,我 为什么不能打牌,为什么不能到外边跳舞和听戏?你说,为什么前些时候我可以出 去,现在竟然又不行了?” 张学良转回身来,悄悄的掏出了手帕,亲自为谷瑞玉轻轻拭去挂在脸上的几滴 泪水。他有时心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只要他一见到谷瑞玉的悲泣心里就无限难 过。本来对于前些时候和谷瑞玉过于纵欲所造成的外界影响,张学良心里自疚自悔 已经犹恐不及,如今他既已意识自己的失误和过错,他就不该在不明示谷瑞玉的前 提下与她纵情欲海。现在,张学良只能对她略示歉意,说:“瑞玉,前些时候,是 我一时不慎才让我们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可是,那样做的目的,也是为着某种 政治的需要。我只能对你表示歉意了。至于现在我为什么要改弦易辄,这也是为了 东北政治局势的需要。所以,我希望你谅解我,节制一下自己的私生活,好吗?因 为我们毕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普通夫妻。”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也做不到你对我要求要做的那些事情。”谷瑞玉哭得越 加沉痛,她感到自己的心海苦涩难忍,积郁的话不吐不快了,就说:“因我毕竟是 个大活人,决不是你金笼子里的一只小鸟啊。” 张学良一震。他很想劝她,可是又忍住了。谷瑞玉的哭,让他心动,她刚才的 一席话,又让他心里暗暗一动。因为到这时他才感到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女 子。张学良动情地说:“瑞玉,实在没有办法,谁让我是个军人呢!谁让我们从一 开始就将自己的婚姻,和东北的政治生活连结得那么紧密呢!” “不,我不反对做政治强人的妻子,我反对的是让我没有自由。”谷瑞玉哭得 死去活来,她说:“我无法理解的是,你为什么限制我的自由。作为女人,我知道 应该自重自强,可是,我不能没有属于我的社交圈子呀。” 张学良警觉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于凤至近日对他的提醒,说:“瑞玉,你当然 可以有自由和社交圈子,可是你的那些社交圈子都是些什么人?听说你还和杨宇霆 的三姨太结拜了干姐妹,可真有此事?” 谷瑞玉拭泪抬头,直言不违地说:“确有此事。于凤至许久就想和杨家三姨太 拜姐妹,可是人家不情愿。为什么她可以去找杨家三姨太拜姐妹,我为什么就不可 以?” 张学良听了,心里不觉一沉,他越加感到事情的严重。眉头一皱,苦口婆心地 劝她说:“瑞玉,你好不懂事。你根本就不了解东北军的内幕,更不了解杨宇霆是 什么样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敢主动和他们来往呢?再说于凤至和三姨太去换 帖子,那是经过我允许的。可是,你难道就不知道杨家三姨太曾把凤至的庚帖给退 回来了吗?” “正因为我知道她退了于凤至的帖子,我才同意和三姨太拜姐妹的。”谷瑞玉 越加感到心里不平,就愤然地说:“可是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主动和三姨太拜姐妹 的,倒是她主动找到了我。你说,既然人家诚心诚意,我为什么要拒绝于人呢?” 张学良越加感到谷瑞玉和杨家的往来对己不利,他郑重地说:“瑞玉,你好不 懂事。你想过没有,三姨太既然不给于凤至的面子,说她和于凤至的辈分不同,所 以才找借口退了她的帖子。那么她为什么反而主动想和你拜姐妹呢?莫非你和于凤 至不是相同的辈分吗?” 谷瑞玉固执地偏过脸去,将脊梁对向他说:“什么辈分?依我看那是杨家讨厌 她于凤至。现在三姨太和我拜了个姐妹,没想到也成了有人打击我的话柄。看起来 我在张家不但没有名份和地位,就连交友的自由也被剥夺了!” 张学良见谷瑞玉又悲悲切切哭起来,心绪越加繁乱。他急忙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一边苦苦劝道:“瑞玉,并不是不允许你和她来往,我是担心你不了解东北政坛上 的斗争,成了别人利用的牺牲品。三姨太不肯和于凤至来往,是担心他们的行踪被 我所知;可是她主动和你结拜姐妹,则是希望通过你掌握我的情况。我是担心你没 有政治斗争的经验,被别人利用。你想一想,三姨太对你说些什么?她是否特别关 心我对东北大政方针的决策和人事安排?” “不不,汉卿,你太冤枉好人了。”谷瑞玉吓得连连摇头否认,说:“三姨太 从没有向我打探过你的事情,更不关心军政大事。她只求我在你面前说说常荫槐的 事,她说常荫槐想当黑龙江省督军,也是想为你张汉卿主政出力啊!” 张学良一怔,他眼睛里忽然迸发出愤然的怒火。他万没想到三姨太果然不出自 己的所料,暗中已开始利用谷瑞玉为杨宇霆的夺权出力了。想到近日多次进大帅府 纠缠不休的常荫槐和杨宇霆,他心里积郁的怒火越燃越旺,他一把推开了谷瑞玉, 怒道:“还说三姨太不关心军政大事,她让你劝我给常荫槐官职是什么意思?这就 是军政大事啊!告诉你,黑龙江省督军,我已经任用了万福麟,任何人也休想再打 主意了。瑞玉,你好险呀,如果你继续这样和三姨太搅在一起,那么真让我感到身 边越来越不安全了。” “不不,汉卿,我……我决不会为他们做伤害你的事情。”谷瑞玉惊恐地将他 抱紧,苦苦解释说:“我只想替三姨太做点事情。现在既然你不答应,我也就不强 求了。” 是夜,张学良仍住在经三路公馆里。他不时劝告着谷瑞玉要疏离三姨太,少去 杨宇霆的家,更不要请三姨太到经三路公馆玩麻将和外出听戏。那天夜里,谷瑞玉 情知自己又做错了事情,就极尽温柔地对张学良保证说,她从此再也不和三姨太往 来。张学良见她心生悔意,就原谅她说:“瑞玉,从此以后,你必须还要像从前那 样,少外出,少和其他不知底细的人接触,更不要把我的情况说给他人,以防被人 利用。” 谷瑞玉对他的种种叮嘱一一应允。到了天明时分,张学良急忙驱车前往大南门 帅府召开军政会议。而起床后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梳洗打扮的谷瑞玉,早将昨夜张学 良对她的叮嘱都丢忘在脑后了。不久,三姨太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竟然把昨晚张学 良无意说出将任万福麟为黑龙江省督军一事,委婉地透露给了三姨太。尽管谷瑞玉 说者无心,可是那边三姨太却听者有意。正因为谷瑞玉无意在电话中透露的消息, 又给张学良带来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