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在生死关头以银元卜以决疑 夜风怒吼,大雪纷飞。 张学良由于凤至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进了一条幽深漆黑的胡同。蓦然在黑暗 中蹿出两只狰狞的大黑狗来。大黑狗吠声骇人,两条狗飞也似地扑了上来,咬扯着 张学良的军大衣。张学良拼命地撕打着,奔跑着,地上留下了一片血渍。于凤至 “啊呀”一声尖叫,她急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原来竟是一场 噩梦! 于凤至开亮了台灯,她见榻上竟然空无一人。 “汉卿他在哪里?”她惊愕地左右环顾,四周一片漆黑。 子夜时分,大南门帅府里一片岑寂。于凤至急忙披上了羊绒鹤氅,爬上了三楼。 她发现张学良的办公室,在深夜时分竟还亮着幽幽的灯火。她轻轻推开了房门,发 现暗淡的灯光,把张学良巨大的身影投映在淡蓝色的窗帷上。 此时张学良容颜憔悴,他正神情忧郁地伫立在张作霖戎装佩剑的大幅油画像前, 凝视着画像两侧张作霖自题的对联: 将相本无种, 男儿当自强。 “汉卿,”于凤至忙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狐皮大衣,披在了丈夫的身上。她探询 的眼光,盯住了张学良瘦削苍白的脸庞。忽然,她指着几上的象牙烟枪,问道: “莫非真把烟给戒了?” 张学良克制住心里的痛楚,双手忽然捧起了烟盘子,“当”地一声,将烟具摔 在地上,打了个粉碎。于凤至愕然望着他:“你这是……” 张学良说:“从今以后,我戒烟了!” 于凤至见张学良神情庄重,她深深理解他此时的心境。叫声:“汉卿!”就扑 进了他的怀里。夫妻俩依偎良久。张学良信手拿过一本《东洋史》,问于凤至说: “你可知日本的幕府政变吗?” 于凤至茫然摇头。 张学良对她说:“今天下午,杨宇霆对我说:‘今天东北的形势,就像当年日 本幕府时期德川家康当政的时候一样。’我当时并不懂日本的历史,所以,才找来 了一本《东洋史》。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他的用意!” 于凤至忧心忡忡地将一杯咖啡递给了他,说:“日本的历史与我们东北有何关 系?”张学良呷了口咖啡说:“当年幕府时期,丰臣秀吉死去以后,其子继承了王 位。但是他贪图淫乐,将手中大权都委托给了自己的岳父德川家康。谁知道后来德 川家康得了大权以后,反而杀害了他的女婿。不久又篡夺了女婿的王位。今天杨宇 霆影射我是丰臣秀吉之子,那么,德川家康又指谁人呢?” 于凤至默然。 张学良略一沉吟说:“如果现在的东北局势,真如杨宇霆所估计的那样,那么 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难道我张学良也会像丰臣秀吉之子那样,继续沉溺于 酒色之中,醉生梦死吗?束手等待德川家康的篡权和杀戮吗?不,我决心已定,一 定要从此振奋起来,除掉杨宇霆和常荫槐这两个奸佞!” “啊——?”于凤至听 了大吃一惊,她一把捂住张学良的嘴,苦苦劝他说:“汉卿,此事你可万万说不得 的。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更何况你要杀掉的杨、常两位,都是当代东北政治舞台 上的风云人物,这又谈何容易?”于凤至见他不再说话,就继续劝慰他说:“汉卿, 杨、常两人在东北势力强大,人脉充足,盘根错节。万一你一时不慎,失败在他们 的手里,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啊!” 张学良说:“大姐,你千万不要这样给我泼冷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 让我在这里束手待毙吗?我对杨、常两贼,早已恨之入骨。你还记得东北换旗的那 天,杨宇霆当着南京代表的面给我难堪。在照相的时候,他和常荫槐夹着皮包就走。 在南京和东北要人们的眼中,我张学良还有什么威信?现在的情势是:有我无他, 有他无我!只有把杨宇霆和常荫槐两人除掉,东北才有宁日。” “汉卿,你这简直就是在冒险!”于凤至忧虑重重地对着他叹息说:“你还是 三思而后行,如此重大的事情,决不是你头脑一热就可以决断的。我已经对你说过 了,杨、常两人决非一般小人物,你说杀就杀。杀了他们也许只是费了两粒子弹的 事情,但是他们一旦死去,又如何来收拾东北的政治残局?杨、常两人不但在东北 有很密的人脉网,而且他们俩人在南京和北京也有许多关系。这且不说,杨宇霆和 日本人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吗?杀了他们以后,日本和南京会不会反对?汉卿,你 千万不可孟浪行事啊!” 张学良说:“大姐,我已经想了许久了,对于杨、常两人,他们伺机除掉我已 非一日之心。那次杨宇霆在家里祝寿的时候,如果不是你临阵救我,也许我就成了 他们那场寿宴上的牺牲品了。当然,杨宇霆举办那样的祝寿活动,本身就是在向我 们示威。他请来了那么多南北政治要人,目的何在?还不是在向我张某人示威吗? 他是让东北军政两界都看看他杨宇霆的力量,同时也让人们看看我是个无能的阿斗! 大姐,现在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了,我不灭杨、常,那么杨、常就一定灭我。与其 他们灭我,不如我去灭他们。大姐,你能够帮助我下最后的决心吗?” 于凤至惊愕后退一步:“我……?” 张学良站在猩红地毯的中央,他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银圆来。对 于凤至说:“我张汉卿从来不迷信,可是今日在紧要关头,如果我三心两意,必会 铸成大错。古人说:‘卜以决疑。’现在我就把这块银圆自高处连扔三次,如果袁 大头三次都朝上,那么,我就下定决心去杀掉杨宇霆和常荫槐,如何?” 于凤至吓得不敢说话。 张学良继续说道:“但是,如果袁大头三次都朝下,那我就另作主张。” 于凤至心中茫然无策,她在灯光下见张学良心意已决,情知生死关头已到,她 百劝无益。只好点了点头,说:“事到如今,索性也就只好占卜决疑吧。” 只见张学良手托着那枚亮闪闪的银元,接连向空中连掷了三次。说来也巧,张 学良扔出的三枚银元在落到地毯上时,袁大头居然都向上。张学良眼睛里闪动着兴 奋的光彩。于凤至一把夺下银元对他说:“汉卿,这也不可轻信。你瞧这银元,两 面有厚有薄。袁头面轻,落在地上时袁头自然都要朝上,怎么可以就此以下决心呢?” 张学良说:“大姐,你说怎么办好?” 于凤至手托着那枚银元,略一沉吟才说:“汉卿,此事由我来定夺吧。我把这 银元也连向空中接投它三次,如果这三次银元有字的那一面,每次都朝上的话,到 那时你再来做最后的决断,可否?” 张学良说:“好,就依你!” 于凤至随手将银元向空中一扔,只见银元从空中落在猩红的地毯上,轻轻一滚, 最后终于停住了。两人急忙拣起来一看,这一次竟然都是那有字的一面呈现在上面。 于凤至说:“不急不急。”她接过银元来又接连向上投了两次,结果两次又皆是如 此。张学良拣起那枚亮闪闪的银元,对于凤至说:“这一次,我总该最后下决心了 吧?” “不,”于凤至依然忧虑重重,她依偎在丈夫的身边,明亮眸子里闪动着灼灼 的光芒:“汉卿,我劝你还要三思。” 张学良攥紧她冰冷的手,双眼凝视着窗外,只见东方天际渐渐显露出一抹熹微 的晨光。他斩钉截铁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张汉卿再也不是过去的 张汉卿了!我要振作起来,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