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日后,轻装便捷的窦宛拎了一包自家出产的“姑嫂丸”,从仡天府出京向南 出发,由于她只身单骑,行程的掌控也较轻松自在。 第一天窦宛所经之处皆是连绵无边的绿野大地。 在此境,天被牧草映得更蓝、地被蓝天照得更翠,自在逍遥的风吹来,掀开了 一波波的草帘,于是,低头卖命咬着草根的牛羊便三三两两地曝了光。 窦宛童心未泯,双腿一夹驱马往羊群奔去。那些只顾吃的羊儿忽地举头,见有 人影冲上来时,纷纷一跃而起,向四处逃命而去,不少羊儿受不起惊吓,一路咩咩 叫地下着羊屎,那颠跛攀前的滑稽模样,惹得窦宛哈哈笑出声。 第二天快到黄河东折的这一段旅程中,翠绿的景特俨然丕变,愈是往南,窦宛 的心情就愈沉晦。 现在,她双目所及之处,不是一窟窿一窟窿搭在黄土坑里的聚落农村,就是尘 沙满布如堆浪的旷芜荒地,半天内,睨不着一个人影;这教喜爱热闹的窦宛没来由 得怕起这样令人窒息的宁静。 运气好一点时,天上会有一行鸿雁飞过她头顶,地上则是一两匹满载皮毛与黍 麦的骡拍着尾巴与她探身而过,之后呢,又是剩下她伶仃一人,肩顶着一只不过十 来月大的海东青隼,摇摇晃晃地共乘皇上赐予的猎白鹿马。 一路上,窦宛口里哼着曲调儿,聊以自慰。 但到了第三天,窦宛便再也无法苦中作乐了,因为她着实恨死了这种人烟销声 匿迹的景致。 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分外渺小与不重要。 在京城,披着先祖余荫与姐夫威望的窦宛,年纪轻轻无任何实战经验,却备受 皇上的宠幸,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殿中将军。谁若是惹她不高兴,她就找办法 作弄谁;但一把她丢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后,连癞痢狗儿见了她还要不理不睬的 呢! 于是,窦宛所幸壮起胆,披星戴月赶起路,以期尽早结束这区区不过三日却冗 长得要逼疯她的路程。 当窦宛行经高地上的一个小水洼,她终于停下脚程让爱驹歇息饮水了。 这时翳翳的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幽暗不明的天际绽出几道蒙蒙亮的稀疏光点, 之后,一阵清风忽起,那微曦的光点在转眼间绚出成千道金丝红线,赫然扫淡半天 星辰。 窦宛迎风伫立于垄坡上,她的足靴已被晨露浸湿,这提醒她,脚下踩的已非泥 泞的黄土,而是散着清香的绿草地,这项认知让窦宛不由得绽出喜色,跨步向前瞻 望。 只见阡陌交错的沟壑起起浮浮,笨笨呆呆的黄土茅屋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青 蓝的炊烟袅袅升起,在微带湿冷的风中迤逦扩散。 好一幅农家乐!这让窦宛思念起一张塞满干木的炕床与热呼呼的杏仁奶酪。 窦宛有预感,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一种莫名的感动充塞窦宛的心中,让她起了想哭的冲动,这还是争强好斗的窦 宛头次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本性。 不!一定是长途跋涉引起她的劳困,才会让她想流泪! 窦宛这么自圆其说后,侧头看了静立在自己腕臂间的海东青,温柔地抚了它青 亮丰腴的羽毛,然后面迎朝阳举臂往空中一送。 海东青感风而起,扬起羽翼一振,朝天扶摇而去。 当窦宛掏出周身的碎银子,向挥着柳枝的牧童打听河东王府的去处时,她差点 没气得吐血。 牧童拒绝收下她的银子,抬手往前一指,“爷回头后直往前走,巷口左转后再 直走,以后每遇到一巷口时,就先弯左然后再拐右,连个七回后会遇上一条桃花沟, 沿着桃花沟行,直到沟水尽头,自然就是王爷府了。” 窦宛眉一攒,纳闷地说:“可是我是打那头来啊!连问了两个卖干柿子的小男 娃,他们都指着这方向来。” 牧童一听,噗嗤笑了出来,“哈!爷您给那批捣蛋欺生的顽童讹去啦!他们成 天没事干,专门守在王爷府前的壁影间干这勾当。他们卖的干柿还是去年从王爷府 的柿树上摘下来的!哟,爷您肩上的鸟儿没被他们的弹弓打下来当野鸡烘倒是奇怪。” 说完,扭头甩着柳枝回家去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脾气本来就大的窦宛听完牧童的解释后,早气得心头火 炽。 她拿着银子站在原地抖个不停,所以没来得及将牧童揪回来,向他解释她肩上 的“鸟”不是鸟,而是一嘴就可戳破人眼珠子及心脏的青隼。 片刻后,她压下满肚子的怨,沉着脸将掌中的银子收进腰带,扭身拉着马儿往 来路行去,一路暗下毒誓,若给她遇上那几个顽童,非得用马鞭狠抽他们一顿不可。 窦宛再次来到了桃花沟。 那条沟是再好认不过了,因为沟边植了两排的桃树,此时正值春季桃花盛放时 刻,徐风一拂,那娇艳欲滴的花瓣禁不住抵挡,便如红雨般地坠进了嵌有七彩鹅卵 石的沟床底,把整条沟装扮得像天女的彩带似地。 当窦宛快接近沟的尽头时,瞧见沟里站着一名青衣男子,他左手搂着衣裳下摆, 右手撑着膝盖地弯下身去观察水面。 天性好奇的窦宛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注意到他将裤管折到大腿处,脚踝以 下则被桃花瓣湮没,只留两截长了毛的白箩卜在外。 窦宛被这个特殊现象吸引住,不假思索便停下脚步,探头问:“喂!兄弟,你 在沟里做什么?淘金吗?” 那人没理窦宛,仍是倾着头,把手往沟里伸去,打算捞东西。 窦宛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回更是卖力地嘶道:“喂!兄弟,你在找什 么?要不要我也下去帮你找啊!” 那人还是没抬头,不过倒挥了挥手,要窦宛过去。 窦宛愣了一下,考虑片刻后,将爱马拴在沟边的一株桃树干上,再将海东青往 马背上一搁,左右打探无人窥见后,当街大剌剌地拔靴脱袜,撩起衣袖和裤管,一 跃入沟,好奇地踏着软趴趴的花床,走近那名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在窦宛接近时,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这个手势做来是轻柔典 雅,不带任何胁迫却又让人不忍拒绝。 于是窦宛忙将到嘴的问题吞回喉里,她学着青衣另子搂着衣裳,倾下头去,一 瞬也不瞬地盯着水面瞧,但瞧了片刻后仍是摸不着头绪,便开始以眼角打量起身旁 的男子了。 眼角边的男子形相清癯,休休有容,他的浓眉、大眼、皓齿、朱唇无一不让窦 宛联想起丝画上那清逸挺秀的翩翩仙人。仙人刻是有长得像瀑布的胡鬓的,但青衣 男子温润的下颚却是光滑洁净,没留一根胡碴子,这让窦宛注意他有张漂亮的下巴, 不像她姐夫、万忸于劲及她属下的那班武夫,即使刮了胡子还是青青的一片,简直 是白刮。 正当窦宛分神想事时,青衣男子突然松了衣裳下摆,矮身掬起一捧水,他原地 不动,片刻后,那红润的粉颊蓦然锭出一个孩子气的酒窝,接着呵呵笑出声,转头 对窦宛兴奋的说。 “终于让我逮到了!今春第一尾四脚蝌蚪,昨儿个前都是两脚的,这下可好, 总算给我等到了。”说完,开心地冲窦宛一笑后,回头以两指轻捏住小东西的尾巴, 将它拎在半空中观赏着。 他那短暂的笑容像带有魔力一般,窦宛竟半蹲地僵在水里,一动也不动。她突 然觉得脚软全身无力,一阵红潮也开始从她耳根处疾速往上窜,弹指之间,窦宛丰 盈的两颊便开始灼烧了起来。 多奇怪的感觉啊!她竟想塌进对方的怀里! 这骇人听闻的想法才刚窜进窦宛的脑子时,她不听使唤的腿竟已往前打跌一步。 当窦宛意识自己干了什么的蠢事,强要收回腿时,自己的手已紧攀在青衣男子的臂 膀上了。 青衣男子倏地发出了懊恼的声音,“又给它溜掉了!”原来窦宛把他手上的蝌 蚪给震跑了。 窦宛赶忙扶正身子,面带愧容,“失礼,失礼,在下的不是,让我替你把它抓 回来。” 青衣男子挥了挥衣袖,满脸不悦地说:“就算给你抓到,你难道认得出来是我 的‘那一尾’吗?算啦!抓了一早上,我也厌了,由它去。”说罢,便直起了身子。 这时,窦宛才发现他不矮,俊迈儒雅的他足足高过自己半个头,挺拔俊秀的风 仪让窦宛不禁瞪起了大眼。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窦宛愣了一下,恍然悟出他在问什么时,死硬着头皮回道:“喔,不,只是兄 台的帽子歪了。”窦宛,你克制点,别跟个花痴一样丢人现眼。 青衣男子抬手整冠后,抿着嘴,不高兴地瞅了窦宛一眼,说:“晌午了,我也 该回家用膳去了。” 说罢,撇下了扫兴的窦宛,踏上沟岸的石阶,就近找了株有板根的桃树,伸出 脚丫子纳起凉来了。 惊觉他马上要离去,窦宛忙踏水跟着他拾级而上,顺手拎了自己的鞋袜刻意坐 到青衣男子身旁。 窦宛正愁着找不到布擦脚时,一块白丝绢就飘落在她膝间。她拎着丝绢,抬眼 瞅了他一眼,想看他是否还在气恼。 但他没什么心眼,脾气来得快也去得疾,此刻只睁着兴味盎然的大眼,爽快的 说,“那是干净的,你拿去用吧。” “这……我用完后,再……”窦宛忙地住口了。心想,别蠢了,有谁敢留你擦 了臭脚丫子的布? 青衣男子可没想那么多,竟说:“用完了以后,可得还我。” “喔,好!”窦宛只应了他一句,便低头拭起脚丫子,她先照料完左脚,又慢 条斯理的弄着右脚,想既然他等着讨回白丝绢,那就拖得他久一些吧。 忽然,青衣男子光着脚丫挪近窦宛身边,拎起了窦宛的靴鞋打量起来。 “咦!你的尊足还真小啊!”说着将手上的靴放到自己脚边比了比,“足足小 我一半有余。” 窦宛的脸倏地转白,她将丝绢往旁一搁后,抓过他手上的鞋穿戴起来,还煞有 介事地否认,“这位兄台夸张了,小弟的脚是没您的大,但也不至于小到跟女人的 一样。” 但青衣男子拎起了窦宛的袜套,晃到她面前,莞尔一笑后,说:“鞋别急着穿, 你的袜子还没套上呢!” 窦宛忍着懊恼,摘掉了靴,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了袜子套上后,尽速穿戴整齐。 她本起身掉头离去,并告诉自已别再理这个大顽童,但这大顽童似乎不容易甩。 “这是什么?让我玩玩!” 窦宛身子一转,讶然地看到自己的青隼停落在青衣男子的臂上,平常它悍得很, 但更怕生,除了窦宛亲自照料以外,没人敢接近它,但这名青衣男子似乎不在此限。 “它悍得很,你小心它戳破你的手。” “不会!我说它乖得很。”说完,他转头对着海东青说起话来了,“你很乖对 不对。你的主人这么不了解你,跟回家去,好不好?” 海东青当然听不懂人话,但它好死不死地在这个时候张翅拍了拍,就像在应他 的话似地。 窦宛不高兴地走上前,举起自己的手臂要它过来,但它不肯,死要赖在青衣男 子的臂上。于是,她伸手将它抱回马背上,凶凶地对微受到惊吓的鸟道:“你安分 点!”然后转头对青衣男子下了一个结论,“它是母的,所以才会阴阳相吸。” “别眼红嘛,它是你的,我不会跟你抢的……”他突然倾了一下,蹙眉扫了窦 宛一眼,不解的问:“你刚才说阴阳相吸?但你也是属阳的啊!” 窦宛这回可结巴了,“这……” “承认吧!”青衣男子得意地环起双臂。 “承认什么?”窦宛口气很凶。 “承认我比你有男子气概。” 原来又是虚惊一场!窦宛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好!好!好!你不仅脚丫比我 大,也比我有男子气概,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没多久,窦宛就发现他又将注意力转到自己的骏马了,于是便加快步伐,先他 一步趋近自己的马,不假思索便冲口说:“它是公的,而且已被阉了。” 青衣男子没理窦宛,迳自上前,以修长洁净的大手用力摩挲起马脖子,语带怜 惜的道:“害你绝子绝孙的人真是残酷啊!从没有人问过你的意愿,对不对?如果 人没办法驾驭你,就不该拥有你。” 窦宛愈听,手愈是掐得紧。她受不了了!天底下竟然有这等莫名其妙的男人! 在这桃花沟畔,能讲人话的只有她窦宛一人,他却老要招惹禽兽畜牲!简直瞧 不起人! 于是,窦宛冷冷地对他说道:“在下姓窦名宛字子然,洛阳人,不知这位兄台 能否指点在下河东王府的方位?” 经窦宛自我介绍后,青衣男子总算是有反应了,但他的反应无礼得令窦宛想坐 在地上号嚎大哭一顿。 因为青衣男子大拇指一翘,往沟里一比后,便不吭一声地走回树下,抬起白丝 绢微抖三下后再往怀里一塞,两手各拎着一副鞋袜,连招呼都不打便甩头丢下窦宛, 一路哼着小曲离去! 青衣男子甚至不让窦宛有机会探问他姓啥名谁,府上哪里,成婚没! “奉茶来了!” 一名清丽婉约的少女自堂外轻喊一声后,领着两名小丫丰,轻踩着莲步入门。 神情悒郁的窦宛手托着腮,冷眼打量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一摇一摆地扭着小 蛮腰朝自己走来,笑容可掬地对她说:“将军爷您渴了吧,让紫云再服侍您喝杏仁 露好吗?” 窦宛冷不防地狠瞪了叫紫云的少女一眼。 “第一回奉茶时,你说王爷在用膳,要我等,我没话说;第二回奉茶时,你说 王爷去散步,要我再等,那我也认了;这回奉茶,王爷应该有空见在下了吧?” 心知肚明的紫云不以为忤, 反而眨着无辜的大眼冲她一笑, 慢声细语地说: “王爷一散完步就回寝午睡去了!奴婢不忍惊扰王爷,还望将军爷稍等片刻。” 这回的说辞是令窦宛恨得牙痒痒了,她恨不得挥手当场赏给这个狡猾的女人一 巴掌,好打碎她一脸敷衍的笑容。 窦宛从晌午踏进河东王府之后,就被请进这间明堂等候河东王郁云寿的召见, 入门迄今已过整整两个时辰! 这段时间里,她吞了两碗芝麻糖糊、两碗杏仁露,拉了一次屎,撒了一泡尿, 然后又打发了一盘葡萄蜜干与蜜枣,外加两粒干扁柿。吃、喝、拉、撒,她样样都 办了,仍是不见郁云寿的影子! 难不成那家伙以为自己是神仙、佛菩萨,非得人三请四催才肯现身? 郁云寿,简直狂傲得过分,先不说他怠慢访客的举止有失东道主的身分,光是 刻意忽略皇上派遣的信使的这个小动作,便足以恶化窦宛对他的印象。 哼,既然主人无礼在先,那窦宛也只好“客随主便”了。 “窦某是能等,但皇上的圣谕可没我这么好商量。”窦宛挲着自己那长不出髭 的下巴,从紫云纤细的手里接过了璀璨的大秦琉璃碗,仰头大吞一口,鼓着双颊大 剌剌地漱起牙,再趁紫云松懈之时,不客气地把嘴里的“露水”往她上了细妆的杏 脸喷过去。 紫云和一旁捧着金盘的两个小丫环顿时傻了眼。 等了半天已一肚子火的窦宛不理会她们愕然的模样,迳自威胁她道:“你若敢 再端出任何茶水来,我会剥光你的衣裳,往你身上浇去。别以为我在吓唬人,我窦 某可是说到做到。现在,你马上领我去见王爷,你若再推三阻四,我会以挡驾圣谕 的名目砍死你!” 说完拔剑抵住少女的喉咙。 紫云一时忍不下怒气,紧盯着恶神恶态的窦宛,仿佛不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不 懂怜香惜玉的男人! 片刻后,她强力振作,微扬起湮开的黛眉,张开紧抿的朱唇说:“奴婢的职位 低下,根本无法作主,若将军爷真举剑杀奴婢,那奴婢也只好随将军爷的意了。” “这事谁能作主?”窦宛严声道。 “主王的乳母,沈夫人。”紫云一脸委屈的说。 “好,那你就先带我去见沈夫人。” 当窦宛第一眼见到沈夫人时,她暗吃了一惊。 她以为沈夫人该是年过四旬的老妇,怎知她年轻貌美得不像话,其姿容清艳的 气质与赛雪的肌肤更胜紫云一筹,当然,处世应对也比紫云更老练了。 仿佛沈夫人早已盘算出这样的情况,她在窦宛一踏入她的厢房时,便绽出如芙 蓉般的笑,对窦宛道:“此地是乡下地方,咱们粗茶淡饭惯了,饮食起居不比京城 精致,不知将军爷是否还习惯?” 从沈夫人的口气听来,俨然这府内大小事务都是由她打理、分派的。 窦宛稍倾下身行礼,从眼角处瞄到沈夫人那对连浓妆也盖不住的鱼尾纹后,开 门见山的说:“这一点沈夫人您就太谦让了,河东王府里的佳肴点心,几乎比王宫 里的还要爽口,简直让人无剔可挑;倒是河东地方的待客之道,让在下无所适从。” 窦宛话才刚说完,身子尚未打直,就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这让她弹头 而起。只见紫云一手搭着左颊,泪眼汪汪地垂头,委屈地听着沈夫人的训诫。 “你竟然怠慢将军爷?你难道不知道窦将军是皇上特别派来保护王爷的吗?你 好大的胆子!竟擅自作主地瞒着此事?” 说完,不等紫云开口辩驳,便冷酷地遣她走,“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 退下了。” 紫云泪眼汪汪地转过了身,难为情地瞥了窦宛一眼后,碎着小步奔出沈夫人的 厢房。 窦宛同情地盯着紫云离去,虽然她恼过紫云的拖延,也想过要赏她一巴掌,但 那都是一时的冲动。她知道紫云是照章行事,方才在明堂前抽剑相逼,给她一个下 马威就是要见能作主的人,却没想到沈夫人竟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甚至狡猾地在 紫云还来不及辩解时,遣她走,这心机不可不谓深沉! “现在的婢女是愈来愈不像话了!”沈夫人回头瞄了窦宛一眼,以手轻顺了乌 亮的发丝,调整了发簪后,冷潋的眸光一收,随即换上一脸的亲切,仿佛刚才的事 从没发生过。 “窦将军您请坐吧!” “在下已坐了整整两个时辰,不得不婉谢夫人的好意,还望夫人能尽快将在下 的到来传达给王爷。” 沈夫人依旧笑着,只是她眼里的热诚已消失殆尽。 “当然,当然,要不是紫云那丫头瞒着我,王爷早出来会见将军了。只是时机 似乎就是这么地不巧,此时正是王爷好眠的时候,我这个做乳娘的人,无论如何都 不忍心去惊扰他。这样吧!让我陪着将军话话家常吧!日后您若对府上大大小小的 事有不解的话;将军尽管找沈娘问。” 窦宛想粗声拒绝,但是沈夫人在王府里的影响力似乎不小,若得罪于她,往后 的调查行动必定受阻,于是,她只好陪笑地点了头。 “将军是打京城里来?听将军的口音,府上该是京城了?” “不,家祖世居洛阳,只因幼时长住于京郊的别庄,不免沾染京城的口音。夫 人好耳力,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不瞒将军,妾身也曾陪着小王爷在宫里待过数个寒暑,那时真是无忧也无愁, 直到……”一段话还没开始,沈夫人便忽地住了口,她略清了一下喉咙转口对窦宛 说道:“皇上实在是仁惠,日理万机之余,竟然还不忘关照王爷的安危,特别任将 军为王爷的贴身侍卫,这真是王爷的福气啊!不过……妾身以为,这一切都是不必 要的……” 她一见到窦宛蹙起眉后,又很快地补了一句,“不过嘛,我仅是个女人家,看 事没个准儿,若言谈间见笑大方,还得请将军多包涵,别跟沈娘一般见识。” 沈夫人谈笑自如,轻描淡写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但窦宛听得出她反对自己的出 现。 窦宛浅笑地回了话,“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勇气可谓不小。不过,恕在下无 法认同夫人的想法。上月当圣上得悉王爷出游差点落水遇险的消息后,无时无刻不 为王爷的安危担忧,他怕公主的悲剧又发生在王爷的身上,于是便派在下来此。所 以在下踏入王府后,马上的略计算府邸的防卫实力,赫然发现空防之处的确不少。” 但沈夫人随口淡化了窦宛的说法。 “唉!真可谓是十里桡椎啊!王爷不过是在小池塘里跌个跤罢了,传到京城竟 然走了样!不难想见公主的溺毙会引起多大的反弹了!” “呃……皇上相信王爷是无辜的……”窦宛有技巧地回答。 “那还真是徼天之幸喔!我还真担心这事会起连锁反应,那么王爷的处境就更 艰难了!” “不,夫人多心了,皇上从未相信那些流言过。”窦宛急于改变话题,但又不 愿意表现得太仓猝,于是绕着前个话题说:“咱们言归正传,在下认为凡事还是谨 慎得好。另外,我注意到府上多是女子,除了几名门卫、长工与马夫外,窦某还未 碰上任何一位士兵;人丁如此单薄,如何防堵有心人士的觊觎?万一……” 沈夫人忙掩袖,双肩微颤地笑出声。 “这点不劳将军费心。在这方圆千里之地都是纯朴的农民子弟,也是王爷的民 兵,他们感激王爷的仁慈与德政,爱戴拥护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有万一。至 于王爷府上都是弱女子也是时势所逼啊,表面上,王府看来是缺乏防卫能力,但这 些年来咱们还不是平平安安走过来了吗?若临时添兵又添马,恐怕又要引起一场虚 惊,惹皇上担忧了。” 窦宛深深地看了沈夫人一眼,思量着她的弦外之音。 她强烈地感觉到沈夫人并非简单人物,当年她敢冒险救出小王爷,带着他逃命, 待事过境迁后再领着一批女眷重新建立家园,这般的毅力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窦宛是打心眼佩服起她了,但佩服她是一回事,她会不会成为自己计划中的绊 脚石又是另一同事。 于是,她先压底姿态,语态诚挚地说:“夫人莫要质疑皇上的用意,皇上派在 下来此完全是站在王爷的立场,为他的利益设想,而我当尽一切努力保护王爷;仅 以此点,夫人当乐观其成才是。” 沈夫人浅笑地点头,“妾身也希望皇上派将军来此的动机是真如您所形容的那 么动听。” 窦宛忍着不脸红,继续道:“夫人,造化弄人,已逝的事无法挽回,但来日可 期;皇上依旧不忘幼时的情谊,依旧惦记着王爷。” “皇上有将军这么忠心的人臣实在是天佑吾民,让我们期望您所说的一切皆能 经得住时间的考验。现在,让妾身领您去见王爷吧!” 沈夫人倏地站了起来,高雅地看着窦宛认真的表情,继续道:“不过有些话我 得说在前头,王爷虽已成年,但偶尔会有孩子气的举措,他一使起性子时,谁都拿 他没办法。最后一点,我们得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窦宛好奇地问了,虽然她的姐夫曾再三警告她别太好奇,但仍 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因为好奇是女人的通病,窦宛更是不可免。 “我现在给你机会去唤醒王爷,如果你能让他在半个时辰内衣冠整齐,神智清 明地端坐在席位上的话,你就可以留在此地充任王爷的侍卫。” “我若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你所说的条件的话又怎样?” “很简单,只要掉转马头往北行便可。”言下之意,她是要窦宛滚回平城就是 了。 窦宛强抑下不悦,“沈夫人,您别忘了我是身负皇上的御旨而来。” 沈夫人眨着杏眼瞅了窦宛一眼,“这点我一刻都不敢忘,因为将军您已跟妾身 再三阐明过了。您是可以挟着天子的圣御来拒绝妾身提出的条件,不过,想想,这 么照章办事多无趣!倒不如在走马上任以前,趁着老虎儿熟睡时偷捋虎须来得刺激!” 沈夫人下足了饵后,又怀疑地眄了窦宛一眼,“莫非将军没有把握?” 窦宛没有马上中计, 但好强的她心里免不了要挣扎一番了, 她谨慎地问了: “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个圈套?王爷也许和你有了默契!” “我们都知道你会来,但没料到你会那么早到。”沈夫人照实地说了,“因为 我擅自作主地要婢女暂时对王爷隐瞒你的到来。” 窦宛微带怒意地瞪了沈夫人一眼,“你只是王爷的乳娘,没资格管这么多事吧。” “喔!当然有,王爷几乎是我一人奶大的,如果我认定谁将对王爷不利的话, 就会用尽一切方法遣走该人。唉!为什么将军就不让妾身有机会去信任您的能力呢? 只是用力摇几下,王爷就会醒来,多轻松。” “夫人别晃点我了,这差事若是那么易如反掌的话,您还会拿来做打发我走的 条件吗?老实告诉我,要王爷醒来得折腾多久。” “不很久!”沈夫人神秘地微笑,“耗费一个时辰而前功尽弃的大有人在,不 过还是有人能在弹指间就把王爷唤醒。” “是吗?弹指间?那么容易!那我得感谢沈夫人宽容我那么多时间了!足足半 个时辰。” “是的,将军您要好好把握时间。妾身会在明堂前点上一炷长香,望您能在香 灭前完成你在王府里的第一项任务。”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