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啥叫艾滋病?” 灵灵今年7岁了,7岁是该背着书包天真烂漫进学校读书的年龄。 灵灵依着门框,看门前孩子们三三两两上学的高兴劲儿,心里就有些痒。 灵灵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带她去学校报名读书:“爸爸,我为什么不去上 学?” “学校不让你进去。”爸爸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泪水就扑扑地往外涌出来了。 “爸爸,学校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灵灵摇着两根牛角辫继续问爸爸。 爸爸泪流满面,哽咽着无法回答。 灵灵把牛角辫摇向妈妈:“妈妈,你说学校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妈妈艰涩地苦笑着说:“因为你生病了。” “隔壁王阿姨她们小惠不也生病了么她为什么能进学校?我为什么不能?” “小惠得的是感冒。” “我咳嗽、发烧,不也得的感冒吗?” “不,你不是感冒,是艾滋病。”妈妈的眼泪不听使唤地直往外涌。 “妈妈,你别哭呀!啥叫艾滋病?” “灵灵,你有完没完?”妈妈无法回答,爸爸实在听不下去了,胸中那颗心, 仿佛让女儿撕成了八瓣一样难受,于是吼道。 灵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人家不懂嘛,人家不懂嘛!” 灵灵是何振清的独生女儿,三年前因输血染上了艾滋病病毒,开始听说女儿H IV抗体呈阳性,感染上了艾滋病病毒,何振清怎么也不相信,硬说医院给搞错了, 要重新进行血检。重新血检,灵灵的HIV抗体还是阳性,何振清还是不相信,认 为医院的仪器设备有问题。医生让他到省防疫中心作全面复查,于是他又带着灵灵 到省防疫站,要求再次血检。 这一次血检,何振清不敢去取报告单,而是让妻子秦淑芳去取。几个小时过去 了,也没见人回来,何振清心里直打鼓:该不是出事了? 他放心不下,急忙到省防疫中心找人,看见淑芳正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防疫 站的医生正在进行抢救处理。他脑袋“嗡”的一声炸了,冲进屋去问医生:“淑芳 怎么啦?她怎么啦?” 医生问明白何振清与被抢救者的关系后说:“她得知女儿血检呈阳性之后,便 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这不,大家正在抢救呢!” “血检报告在哪儿?我看看!”何振清急得语无伦次地大声喊道。 当他从妻子口袋里掏出报告单,明白了报告单上的结果后,三两下竟把报告单 扯了个粉碎:“我还是不相信,灵灵怎么会得那种病呢?她还小啊!” 事实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灵灵得病了,而且是得的艾滋病。 作为父亲和作为母亲的当然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们心中的小太阳即将失去光 芒,即将陨落。 何振清和秦淑芳都是农民。何振清高中没毕业就回家务农,秦淑芳是邻村的姑 娘,读了初中便在家里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父亲瘫痪在床,母亲长年哮喘不断, 不到三年时间里,两位亲人相继去世。这时有人介绍,她没有更多的考虑便嫁给了 何振清。 何振清的家境稍好一些,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农村, 人们常认为生了儿子便有了香火,也许何家香火太旺盛的缘故吧,两位哥哥以及嫁 出去的一个姐姐,每人都生养了两个孩子,六个全是有茶壶嘴儿的,没有一个是女 娃娃。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心里嘴上总有一种幸福之余的遗憾。 秦淑芳理解一家人的心思,过门之后不到一年时间里便给这个家庭生了一个女 孩儿。何灵的诞生,给这个几乎清一色男子汉的大家庭带来了笑声与欢乐。何振清 两口子更是视女儿为宝贝疙瘩,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中怕飞了,一家人的喜怒 哀乐几乎全是围着这个山村小公主转的。 由于秦淑芳家庭贫寒,自己体弱多病,灵灵生下来体质也弱,常闹病闹灾的, 住院似乎成了家常便饭。乡卫生院住过,镇卫生院住过,县中医院和县人民医院也 住过。回忆中,灵灵输过几次血,但却无法查证哪一家医院卫生院的哪一次输血与 灵灵感染HIV有关。 何振清确信女儿灵灵得了艾滋病,也曾找过几家医院讨说法,但都不了了之。 挽救女儿要紧,何振清便把向医院讨说法的事儿搁在一边,兄弟姐妹凑了35 000块钱,让何振清抱着女儿到了北京。 在北京住院期间,何灵的病情得到缓解,打、跳、笑、闹、玩,恢复了小孩子 的常态。偶尔,护士还教她背两句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阿姨,黄河不是流向海里的,是流向山里的。”灵灵天真地给教她背唐诗的 护士阿姨“纠”起错来。 “灵灵,黄河是流向海里的,那个海叫渤海,好大好大的海。” 灵灵还是不信:“没来北京之前,我每天每天都要看黄河,黄河就是朝山里流 去的呀!” 钱花完了,何振清又抱着女儿回到了黄河边:“爸爸,你看黄河不是流向山里 了吗?为啥护士阿姨偏要说‘黄河入海流’呢?” 父亲笑了笑:“灵灵,你说得对,护士阿姨也说得对。” 灵灵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从我们这儿看,黄河是朝山里流去的,如果爸爸带你翻过山去看,黄河便流 向海里去了。” 灵灵的聪明,给了何振清几许安慰。或许正是这几许安慰,又给何振清带来更 难言、更沉重的痛苦。 该上学了,何振清带着孩子去报名。老师头也未抬:“哪个村的?”何振清回 答:“旗杆坪。”“啥名字?”“何灵。” “何灵?!”老师手中的笔不动了,眼镜儿差点从鼻梁上跌下来,“我们这儿 不收她,不收她!” “为什么?” 那位老师如同回避瘟疫一样迅速离开:“你到县里去吧!” 旗杆坪离县城二三十里地儿,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得了艾滋病的孩子,能跑那 么远去读书吗?更何况县里学校能不能收也是一个问题呀! 不能读书,终究是灵灵心中的一件憾事,这件憾事一直伴随着灵灵走完人生最 后一个脚印。 灵灵发病了,何振清卖了房子,凑得两万多块钱又带灵灵上了北京。钱用完了, 何振清又抱着灵灵回到了黄河边上的小山村。如此反复,已将何振清的精力和财力 耗尽。 灵灵又发病了,高烧,咳嗽,心悸,而且淌了许多鼻血! “爸爸,我们还上北京吗?” 何振清抹去眼中的泪水,无法回答灵灵的期盼。 “爸爸,北京真是神了。不然,为什么我得了病一到北京就好了呢?你带我去 北京吧,病好了,我给你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好吗?” 何振清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把将灵灵揽进怀里,放声大哭:“灵灵,我的乖孩 子,爸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啊!” 顽强的生命力,又让灵灵奇迹般地多活了半年时间。 秋风起了,秋水凉了。此时的灵灵,已失去以前所有的活力与光泽,在父亲怀 里,乍看像一把串起来的骨架子。一切都荡然无存,存在的只有那首唐诗和那个遗 愿。 “爸爸,你说你带我去看海,去看黄河入海的地方,我去不了啦!” “不!灵灵,爸爸要带你去的,一定带你去的!” “爸爸,我去不了了,灵灵走不动了。不去看海,我也知道黄河是流向海里的。 小惠告诉我,老师给她讲了好多好多东西;小惠也跟护士阿姨说的一样,咱家门前 的黄河是流向渤海的。如果我上学,我早也知道这些道理了,可是——” “灵灵,你别说了,都是爸爸的错哇!” “爸爸,你别哭了,我给你背诗吧。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 ……目,更……上……一……层——” “楼”字尚未出口,只是一丝气息,灵灵便永远地离开了她亟想知道但又无法 知道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