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楼——一个优雅的名字 这是一片历史富有而现实贫穷的土地。 3100年前,当今天之中国几乎所有大都市都还是一片荒土时,这里便开始 建城立都。 这个地方叫上蔡。 西周初年,周武王姬发封其弟度为蔡叔于此。春秋时蔡灵侯12年(公元前5 13年)楚灵王诱杀蔡灵侯,灭蔡。三年后,蔡平侯复国,迁都于吕。历史上称蔡 国故城为“上蔡”。蔡国在这片土地上经历了500多年风霜雪雨。 也许今日上蔡人在他们居住的县城周遭跺上一脚,便能生出许多历史尘烟来。 但是,他们跺出来的却是一条血路。 血光映照下,具有3100年历史的古城上蔡失去了光泽,而这个县所属的文 楼村却因泛滥的血祸震惊了中国,震惊了世界! 2001年8月23日,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卫生部向 全世界公布了河南省上蔡县文楼村的艾滋病疫情—— 上蔡县文楼村,位于豫南平原中部,文楼共有6个自然村,全村3170人, 1995年前有偿献血人员约1310人。1999年11月,有偿献血者中艾滋 病病毒阳性率43.48%。2001年4月,卫生部再次组织对文楼村艾滋病病 毒感染情况进行调查。调查1645人,阳性318例,阳性率19.33%,其 中1995年前有偿献血者568人,发现阳性感染者244例,阳性率为42. 96%。 文楼一夜成名! 其实文楼在此之前就已经声名在外了。 1996年前后,文楼村的一些村民得了一种“怪病”,它的许多症状类似感 冒:长时间低烧不退、咽喉肿痛、腹泻、浑身乏力。但是,医院按照感冒的一般治 法治疗又不见效果,而且一日比一日严重。县城医院查不出这种“怪病”是什么病, 村民们就更说不出是什么病了。 事情很巧,一位曾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进修过的河南籍医生无意中把文楼村出 现的这种怪病,告诉了他的老师——武大中南医院传染科桂希恩教授。这位医生还 说,如果老师对这种怪病感兴趣的话,可以抽空来上蔡看一看。 桂教授做人干事搞科研都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当他得知“怪病”最严重的地 方过去也是卖血最疯狂的地方时,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心里一惊:“难道是——” 1997年7月1日,桂希恩教授决定亲自前往上蔡破解这一“怪病”。桂教 授第一次来到文楼,他在村民中随意抽取了11份血样带回武汉。血检结果使他大 吃一惊:11份血样中竟有9份被检测出HIV呈阳性!换言之,此11人中就有 9人是HIV携带者或者AIDS患者! 桂希恩教授决定再赴河南。 临行前,他得到他的学生传来的当地政府的告诫:以后没有当地政府的允许不 准再来! 事情拖到1999年,村里又有几个年轻人得了怪病之后不治而亡,文楼引起 一片骚动,情况上报,这才逐步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 上蔡县防疫站奉命到文楼抽取了几个村民的血样进行检测,其中有6份血样经 过初筛及确证后HIV抗体呈阳性。村民们如梦初醒:原来“怪病”竟然是艾滋病! 两个月后,又有100多位村民接受了检测,结果又有多份血样初筛HIV抗 体呈阳性! 随着文楼名声远扬,“消息封锁”的状况有了松动。 2000年,桂希恩教授利用休假又一次来到上蔡文楼调查,他从文楼村村民 中取走155份血样,后经检测,竟有96份HIV抗体呈阳性,艾滋病感染率高 达61.9%! 如此之高的比例在中国绝无仅有,在亚洲、非洲也极为罕见。一时间,世界的 目光纷纷投向河南,投向上蔡,投向有着优雅名字的“艾滋病村”——文楼。 一个已经被艾滋病毁灭的城市与一个正在被艾滋病毁灭的村庄的艰难对话 世界上有两个贝尔格莱德,一个在南斯拉夫,一个在美国。 美国的贝尔格莱德是佛罗里达州东南部的城市,位于佛罗里达大沼泽旁。这里 原来是奥基乔比湖东南岸的居民点,后来移民增加,逐渐衍变为城市,是美国著名 的农产品集散中心。1928年这里曾遭飓风袭击和破坏,同年重建并设镇,19 45年设市。 由于贝尔格莱德的经济地位特殊,也由于这座移民城市地理位置特殊,每当播 种、收获季节,大批临时工涌入城市,构成了这种城市独特的杂乱无章的交响曲。 在贝尔格莱德这首怪异疯狂的城市交响曲中,那些来自墨西哥、牙买加、海地、 古巴的移民劳工,闲来无事就宿娼、吸毒,有的一周内竟有五六个性伴侣。一些女 移民,认为卖淫比采棉花省力,于是也自甘堕落,纷纷涌入花街柳巷,以出卖色相 为生。 正因为贝尔格莱德的怪异与疯狂,艾滋病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生长、泛滥的气候 和土壤。只要有一名劳工得了艾滋病,便以极快的速度传染给其他移民,并在市民 中扩散,造成艾滋病循环大流行。 从美国发现第一例艾滋病患者的1980年到1988年短短8年间,贝尔格 莱德2万市民中,便有2500名艾滋病患者,占全市总人口的13%,其中20 0人已经死亡。 贝尔格莱德从此便陷入了死亡的恐怖之中,能迁移的都逃亡他乡,走不了的在 房子四周安上栅栏,严防外人进入,市民上街也要戴上防毒面具,不敢与生人接触。 外地人也不敢贸然进入贝尔格莱德,生怕走进这座城市就染上艾滋病。 不久,贝尔格莱德街道阴森可怖,楼房无人敢住,昔日的繁华场所均已关闭歇 业,万户萧疏,百业凋零,最后贝尔格莱德成为了地球上第一座被艾滋病毁灭的城 市。 后来有人提议政府重建贝尔格莱德,逃得远远的市长遥望贝尔格莱德坟场一样 的废墟和废墟周遭的孤魂野鬼绝望地说:“除非将移民劳工住的铁皮房子全部铲平, 重新建设一个全新的贝尔格莱德,否则是没有希望的!” 贝尔格莱德轰然倒下了就再也没有起来。 今天的文楼,是否就是昨天的贝尔格莱德呢? 记者在豫南平原上穿行,触目之处几多断魂之人! 文楼村有一户姓李的人家,全家五口人就走了两口,而且走了的正值壮年,留 下的不是老就是小,生活正压迫着亦老亦小的难以挺直的脊梁,也压迫着原本幸福 美满、人丁兴旺的门楣。 倘若走进李家,你老远就会发现门楣上有一副紫纸白字的对联。上联是:水流 东海永不归。下联是:日落西山还相见。横批:思念双亲。见那对联的色彩,想那 对联的内容,你一定会怆然泪下的。 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空荡荡的院落,更使你怆然泪下的是:一位73岁的风 烛老人守着10岁的孙女12岁的孙子艰难度日,艰难程度无异于山道悬崖边艰难 而行的老牛破车。 老人眼里早已没有泪水了,她不太愿意回忆过去的事,但有时候过去了的事又 老在眼前飘来飘去,挥之不散—— 前年,老人的儿子得了“感冒”,低烧不退,一直拉肚子,头发掉得厉害,年 前的满头青丝,年后便林木稀疏了。而且厌食,不进水,身体也就随之消瘦下去, 原来150斤重的汉子,到死时不足80斤! 老人刚刚把泪水揩干,谁知厄运又降临到儿媳妇身上。去年,老人的儿媳妇也 开始患“感冒”,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常常把老人和两个孩子从梦中“叫”醒。命运 送给儿媳的还是一条死路。 壮年夫妇死后,便留下了一老两小。老人不清楚,婆孙三人面前会不会也是一 条死路! 还有一户姓周的人家,两老体弱多病,没给儿女留下什么家业,女儿嫁出去了, 找到了歇脚吃饭的地方。儿子初中毕业就在外打工,奔波几年,也没落下几个钱, 两间青瓦小房还是挽起胳膊卖血挣来的。卖血时认识了邻村的卖血姑娘,半年之后 成了婚。又过了半年多时间,儿子叫老子搬出青瓦小房,老子不干,父子俩便吵了 起来。 “凭什么让我跟你妈搬出去住?我是你爸!” “爹也好爸也好,谁不知道两间房子是我左胳膊一针右胳膊一针,一针一针抽 血抽出来的!” “抽血抽出来的又咋的?你还是我口攒肚落养活的呢!” “我说爸,你老也为我想一想,秀芹快要生了,孩子出生了总得有个窝呀!你 们住一间,我们住一间,房子不够啊!” 还是老娘好!两爷子吵来吵去没吵出来个名堂,老娘出面一锤子定音:“搬就 搬吧,看在小的面前,咱还能活多少日子?” 自以为活不了多长日子的老爹老娘万万没有想到老两口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在 不到三年的时间里,送走了媳妇,送走了儿子,又送走了孙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老两口又搬回两间青瓦小房住。 家里如秋风吹过一样空空荡荡的,原来嫌房子太窄太窄,现在感觉屋子太宽太 宽。老父亲早已忘记了与儿子之间的口角,精神恍惚时,只一个劲儿地嘟噜:“这 房子……这房子是……是抽血抽的——” 老母亲似乎明白又不明白老头子的话,叹了一口气,说:“哎,有其今日,何 必当初!” 李家和周家的不幸遭遇,仅是文楼许多不幸家庭的代表和缩影。 每到节日前夕,特别是农历七月十五和大年三十前夕,文楼上空总要飘起一股 不可名状的气味。那是冥纸燃烧的气味,那是蜡烛融化的气味,那是文楼人缅怀亲 人发自肺腑的叹息气味! 美国的贝尔格莱德已在黄泉路上走了十年了,中国的文楼正在起步,正在夜以 继日地亡命追赶前之逝者。 不要遮遮掩掩,不必羞羞答答,我们应该给文楼当头棒喝:“就此止步!不要 走远了——文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