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伤口(1) 战争是野蛮生活的合法重现。保尔? 莱奥托 1916年3 月17日。某部队139 排。 纪尧姆? 阿波利奈尔正在贝里- 奥巴克阵地布特斯森林中的战壕中为自己布置 一片安身之地。他在护墙上方支上一块帐篷布,这是预防流弹炮弹片从头而降的临 时措施。他戴上头盔,席地坐在土堆上。他请假在阿尔及利亚的拉木尔同玛德莱娜 及其母亲度过一段时间之后,于1 月份返回部队。接着,他领导其部下参加了两个 月的强化训练。3 月14日,他们再次开往前线。出发的那一天,他给玛德莱娜写了 封信,重申她为他所有财产的继承人。这样的信他已经写过无数,这仅仅为其中之 一。 他们几乎天天通信。他向她许诺永远爱她,发誓一旦有时间,就开始为办理结 婚手续做必要的准备。每封信都柔情脉脉,但少了些狂热的激情。玛德莱娜好像有 点儿为此新现象担忧,他一再地安慰她,让她放心,含蓄地说军队中对来往信件的 检查甚严,禁止男女之间柔情蜜意的誓言,以防影响军队的战斗意志。有时,他好 像对她的一再追究表现出不耐烦。他劝她要“听话”,并要求她阅读一些文学方面 的书籍,以提高思想境界。他还建议她加强学习英语,不要吃鱼,学会休闲娱乐, 特别注意为那双病脚多费点儿心:“每天晚上从脚趾到脚背轻轻按摩两分钟……” 所有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他们之间的交往给人的印象,完全是规规矩矩地 按照正规程序履行手续的本分人家的做法:向未婚妻母亲求婚、订婚、无微不至的 关心和照顾……这真是纪尧姆? 阿波利奈尔所渴望的吗? 他不再给路易丝写信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地终止了。他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于1 月份寄出,他在信中要求她将一张尼斯的当票寄给他,他想把以前典当的一块 手表赎回。然而,他还时不时地给玛丽? 洛朗森写一些充满感情的信件。他同巴黎 的朋友们之间也有书信来往,尤其是常给毕加索写信,他还赠送给毕加索一枚自己 亲手做的戒指。 他坚持写诗,也给《法国信使》杂志寄去几页关于战争、未来主义、司汤达或 圣女贞德的诗作。无论在任何情形下,他的衣服口袋中都有一本书,每当前线的战 事有间歇,他就掏出来阅读几页。 他从来没有怨言,但他心情忧郁,“十分伤感”。好像不是因为远离玛德莱娜, 而是因为战争本身。他早已习惯了风雨、泥泞、兵营的生活、长途行军、战地作业 和令人窒息的气味。但他无论如何无法忍受指挥官们的愚蠢、蛮横与武断。他写过 一个报告,讲解为什么临近其他团的士兵都戴军帽,而他所在团的士兵戴头盔。或 许他对军中纪律过严的事实了如指掌:许多自残的士兵被处以死刑;凡是手负伤, 而伤口周围留有黑色痕迹的士兵都可能被处决,据说因为这些痕迹有可能是炸药, 而这伤口证明负伤者距离炸药如此之近,不可能是敌人所为。大量士兵因为手被敌 人炮弹的弹片炸伤而被处决。 不服从命令也一律受到十分严厉的处置。1915年,步兵336 团二营突然接到袭 击敌人战壕的命令。士兵们都不动,拒绝执行。因为一会儿进攻,一会儿反攻,搞 得他们筋疲力尽,再加上,他们必须越过一片150 米宽、布满铁丝网,并且被德国 人炸得稀烂的开阔地。在这样的条件下进攻,等于去自杀。 面对如此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该步兵师师长计划用大炮轰炸自己军队 的战壕,在炮兵上校再三恳求干预下,他才改变了决定。他要求在年纪最小的当中 选出六个下士和十八个士兵。经过军事委员会批准后,这些人被立即处以死刑。 有时,士兵们因拒绝迎着敌人的猛烈炮火冲锋、拒绝穿越由自己战友尸体覆盖 着的战场前进或者拒绝躺在战友们的尸体上躲避德国人炮弹的袭击,而被处以死刑。 被处决的人不是由军官指认,而是由士兵自己抽签,抽中的人就去做替死鬼。副营 长阿波利奈尔对这一切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特别是对一个20岁、步兵98团的机枪手 军官、名叫夏普朗的少尉的事他没有保持沉默:1914年10月,在洛杰斯树林中,他 遭到德国人的袭击。德国人包围了他、四名士兵和两挺机关枪,他受了伤。敌人活 捉了他们,他在铁丝网中被关了两天。当担架兵将他抬回后,他被送到上校面前。 上校把他移交给军事委员会,为什么?因为他曾经被敌人捉过。夏普朗躺在担架上 听了对他的最后判决:死刑。还不是普通的死刑:人们把他捆绑在担架上,然后把 担架垂直地竖起来,向他射了十二发子弹。 这些事实给士兵的打击太大,人们十分气馁,整个军队士气低落。与其他人一 样,阿波利奈尔对这一切没有无动于衷,一件件地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德朗在给 弗拉芒克的信中写道: 白白地牺牲数万人的生命,好像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发了那么多的命令,做 了那么多的计划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有些人拥有无限的权利,将他人如同永不损 坏、永不疲倦的工具一样支配和使用,永无休止地要求他们作最艰苦的努力。发号 施令的那些人可真是令人恐惧。 [摘自1917年3 月1 日安德烈? 德朗写给弗拉芒克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