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祖(难得一面) 待我得知二大爷去世的消息时,他已经入土2 年了,实在遗憾。 二大爷是个大度慷慨之人,阔也阔得仗义,穷也穷得大方。1964年我高中毕业 后,有时间走访我的家族了。1965年的春节,六大娘要我和李巨元二哥去孟家台给 二大爷拜年,二大爷非留我们住一宿不可。晚上,他拿出两元钱给我们买柿子吃。 我说,两元钱买咸盐差不多够吃半年的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是留着吧。二 大爷笑了,他说:“傻孩子,你们才吃我两元钱,想当初我的小哥们儿们得吃我多 少个两元啊……” 记得二大爷对我们从来不提往事的,更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那天真的别 开生面了,他很高兴我们给他拜年吧。二大娘也在一边旁白,说旧社会我二大爷下 馆子从来不让别人掏钱。 二大爷死后,他的3 个儿子渐渐地发达了。1998年我去北京前,他的大儿子李 开元盖起了漂亮的小楼。 在这之前的1990年,我的小女考上了西北林学院,即现在位于陕西杨陵的西北 林业大学时,我和三大娘家有了联系,他们在西安。李开元得知后,让我打听一下 他三婶的近况,表示对老人家的关切。 他的三婶是我的三大娘,年近九旬依然健在,而三大爷李若堂早就过世了。 三大爷李若堂很斯文,在旧社会就是个教书先生,60年代初病逝沈阳。之后, 三大娘跟随儿子李葆元去了西安定居。 我的小女李晓黎去西安上学时,我特地要她看看她的三奶一家人。那时我们的 经济太紧张了,舍不得路费,我没有送女儿去西安。 后来听女儿说,三大娘虽然是耄耋之年,她的记忆让人吃惊,早年的往事历历 在目。三大娘在年轻的时候就博闻强记,也是个很“妖道”的女人。说白了,“妖 道”就是很厉害,有点男人霸道的味道。眼下都快百岁的老人了,还时常管教她的 子孙,有时候还自己亲自去街上卖菜。 女儿读书期间,每逢开学我都要给三大娘捎去些家乡的特产,她最喜欢吃的是 辽河的虾米。虽说是点点心意,却让她乐不可支。女儿去她家时,三大娘总要女儿 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说她有回家的感觉。 三大娘的娘家贫寒,她自小就聪明机灵,也能说会道善解人意。大曾祖很是喜 欢这个小姑娘,才不把门当户对当回事,娶了她做自己的孙媳妇。我的大娘和婶子 们的娘家都是豪门富户,唯有三大娘的娘家贫苦。三大娘在妯娌中是个“到得去” 的人,为人处事有条有理,也不卑不亢,没有人瞧不起她,何况妯娌们都是有教养 的人啊。 1994年女儿毕业了,最后一次去看望三大娘和她的一家人。后来电话升级了, 她们又搬家了,联系也中断了。到现在,一晃又过了14年,但“藕断丝还连”,血 浓于水吧。 三曾祖的名讳我记不起来了。对这个支系的人我了解的甚少,只知道解放前他 领着两个儿子远走高飞了。有人说三曾祖有先见之明,土改对他没有什么好结果, 匆匆处理了家产去了沈阳。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华宝,另一个不清楚。 我曾想过:“文革”过去了,改革开放了,天下太平了,他的子孙为什么不打 探一下老家的家族呢?我在沈阳日报、辽宁日报没少发表过文章,用的都是真名实 姓,字里行间有我的“家史”、家址、家事,还有我家父的名字……难道他们一次 都没有看到吗?或是当了特大的官员有意“避嫌”吗?即使有千万个理由,难道连 祖宗也可以忘却吗? 三曾祖这一支系的人,对于我永远是个谜,也是我们李氏家族共同的不解之谜。 四曾祖和四曾母我接触得比较多,多于我的曾祖。四曾祖个子很高,有点驼背 了,相貌和我曾祖一样的宽额头。都说人越老越像,此话不假,我二爷、四大爷、 六大爷及家父的长相都像四曾祖。 四曾祖的家庭成分自然也是地主了,他只有一儿一女,从大家分得的土地安人 口算是最多的了。先年,四曾祖在十佛寺有不错的买卖,人称“李四爷”。伪满和 民国那年月的十佛寺是个重镇,沈阳到法库的的公路经过这里,据说是杨宇霆特地 为他的家乡法库修筑的。 杨宇霆法库人,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曾任奉系军阀参谋长,1929年被张学良 枪毙于老虎厅。 四曾祖也是很有心计的人,在这里开买卖真的很兴隆。解放后,四曾祖一贫如 洗了,靠给别人铲碾子磨维持生计。1960年我们搬回老家时,我还看见了四曾祖背 着家什出外做活呢,那是他已经是80多岁的老人了。 四曾祖的女儿嫁给了新城子区烟台窝铺,是我的十姑奶。记得她未嫁人的时候, 长得很白皙,总是笑呵呵的,那时我们都住在我的出生地董家窝铺。 四曾祖的儿子李春坡是我的七爷,他叫我的祖母为六嫂。祖母曲氏称七爷是李 家第一号败家子,说他是四曾祖娇惯坏了的。 解放前,七爷身为农民却不辨五谷,四曾祖就送他投名师学医,日后也好养活 老婆孩子,总不能靠老子养活他一辈子吧。七爷很精明,在名医魏元寿那学业有成, 治疗疑难杂症无所不能。可他不专心行医,专和烟鬼们厮混,别人的并没治好,自 己倒是落个面黄肌瘦。解放后政府看他在他医术高明的份上,给他个正是医生的名 份,后来也因为“吊儿郎当”的工作作风把正式的职业丢了。 他是个地主成分,“文革”期间却能和共产党员的大队长汤玉清扯到一起推杯 换盏猜拳行令,这也是他的一绝。那么威严的“大革命”,他因此竟然没被动一根 汗毛。没有了正式行医的资格,却有人找上门来给人看病。人家知道他好酒,自然 有酒肉伺候,吃了喝了之后,医药费也就全数豁免了。如此仗义怎能养家糊口?只 有他自己闹个满嘴流油。到头来,还得80多岁的老父亲背着锤子、凿子养活一家人。 等到他的两个儿子大一点了,七爷更有靠了,终年闲逛无所事事,蓬头垢面不修边 幅,人称“李春皮”,老顽童、老顽皮一个。 四曾祖老来得子,视七爷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百依百顺。穷人家吃饱大饼子 就是福分了,七爷吃四曾祖店铺里的蛋糕还嫌无味,常常咬一口就随手扔掉。四曾 祖在石佛寺兴旺的时候,七爷只是个少年,就骑上日本造的“三赖”牌的自行车了。 那时的自行车相当于现在的汽车了,我在1954年才看见公路上有人骑自行车。那时 的七爷走到哪,狐朋狗友们就像苍蝇似的跟到哪。饭店吃腻了,汽水喝够了,只有 酒水伴他终生。祖母讲,他请人喝汽水,刚打开瓶盖还没等喝一口就扔了,在开另 一瓶以显示气派。 60年代初祖母得病了,我去请七爷来给奶奶看病。满以为七爷会上心地看病, 哪里料到买药的钱一到他手里就变成酒,吃到他的肚子里,气得祖母大骂他不可救 药。 1961年,我和二哥李巨元去团山子给四曾祖他们拜年,那时四曾母早已去世了。 那时的四曾祖一家四口人:四曾祖、七爷、还有两个和我几乎同龄的叔叔,一个叫 李若恒,一个叫李若强。 给他们拜年我们倒也省事,用不着考虑谁的辈分大小,挨着磕头就是了。在我 念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四曾祖去世了,扔下三条光棍既主内又主外,稀里糊涂地混 社会。七奶在1954年就死去了,医术很高的七爷治不了她的“一般病”,可见他有 多么的“粗心”,对家人没有一点责任感。 七爷的不成器,加上成分又高,耽误了两个儿子的婚事。大叔李若恒30多岁才 成家,大婶因为不能生育被人家休了,才嫁给大叔。真是苍天有眼啊,大婶到了大 叔家,第三年生了个白胖小子,取名李芳元。七爷亲眼见自己有了孙子,也是百感 交集。他说这不是我的“阳德”,是四曾祖的积德,兴高采烈了一阵子。李芳元满 月的时候,我们在老家的李氏家族都去恭贺四曾祖这条唯一的根苗。因为:那时候 的李若强正在监狱里服刑,无期徒刑,“文革”前被捕的,是“故意杀人罪”。 按理说,七爷也该“成熟”了,都有孙子了嘛。他也该因此而振奋一些,多为 家境不是太好的子孙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可是,他依旧“恶习”不改,玩世不恭, 从不体恤晚辈的疾苦与辛劳。 大叔李若恒是堡子里公认的好人,会做木匠瓦匠活,人也忠厚老实,是个有求 必应的善心人。 土地承包到户后,大叔家养了一头毛驴,晚上就拴在靠七爷的房间旁,并嘱咐 他夜间精神一点,千万别被人牵去。七爷答应了,可是驴也丢了。 儿子问他晚上没听到什么动静吗?答曰:“听到了!” “听到了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啊?” “他偷他的驴,我睡我的覚,井水不犯河水。” 气得大叔大婶四只眼睛发直,半天说不出话来。 春天里,大叔大婶忙农活去了,央求七爷放放诸,他又答应了。早上猪是放了, 晚上猪也死了。原来有人在地头放了农药,就是防备猪鸡祸害地里的青苗,旁边还 立了块醒目的牌子。这几个警示字难道七爷不认得?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孙子一天天地大了,大叔给儿子在院子里种一些“甜杆”,是孩子们都喜欢的 “甘蔗”,像高粱。大叔再也不敢让七爷放猪了,就求他有空拔拔甜杆里的杂草。 七爷“哼”了一声就应承下来。大叔心想,看态度这回挺在意,孙子是他的心肝嘛。 到了晚上,大叔大婶大地里回来一看就傻眼了!七爷把所有的甜杆苗拔得一颗没剩, 杂草倒是秋毫未犯。 1986年,我家的大儿子李靖考上了吉林大学,过年的时候我领着两个儿子去给 七爷一家拜年。这也是“例行公事”,年年如此。今年我异想天开,想用大学生刺 激刺激七爷,让他有点进取心,为了将来的孙子。然而,七爷已是病入膏肓了。什 么病?老病,散懒颓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 七爷人就那样了,心还是很聪明的,他把我的心机看个底朝天。他说:“我祝 他们高升高转,我这辈子就这个德行了,天大的能耐也教育不好我了。” 七爷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日不如一日,大年初一早已日上三竿,他依旧 趴在炕上,头不梳脸不洗的。晚上用的屎尿罐子就摆在头顶的地上,炕边就是饺子 和碗筷…… 第二年四月春光明媚的时节,七爷死了。大叔为他送终,我为他守了两天两夜。 以上关于他的“传奇故事”都是大叔讲给我的。 望着躺在地上的七爷,会想起当年“李四爷”的奔波创业,为他守灵的人无不 感慨。七爷死后,他的双腿也没有伸直,卷曲着,好像还有他没有走完的路要走。 我是本家人,说什么都不为过,没有人挑我的理。我说,七爷是我四曾祖给惯成这 样的啊。大叔表示赞成,其他人也都点头。 为七爷送葬的人很多,他为很多人治国病,人情不错。七爷在堡子里不坏,人 很和气,所以他还是有值得怀念的地方。 我的五曾祖不曾谋面,听老人说,他的性格有别于其他哥四个,脾气暴躁,得 理不让人。但我见过我的五曾母,我叫她五太太,是五曾祖的续弦。五曾母的年龄 与我祖母差不多,红黑的面颊,中等的女性身材,很爱说话的。 1967年时,五太太家住新城子区兴隆台乡盘古台村,离我家十几里路,可我们 并不知道。那个时候五曾祖早就不在了,她和五曾祖生的两个儿子在沈阳工作。她 是地主分子,不便于和儿子在一起,自己独立生活,还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五太 太看似年老了,腿脚还是很灵便的,精气神很旺盛。 那年的5 月5 日我的大儿子出生了,不知道五太太从那得到的消息,他老人家 徒步来给孩子“下奶”。他的家族观念很强,不比三曾祖他们。她说我的孩子是李 氏家族下一辈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男孩,她一定要花钱的。我百般不收,因为 我从来都没有孝敬过她们,真的不好意思啊。五太太急了,只好收下她的那份爱心 和对家人的眷顾。她说她有钱,儿子们给,自己还能挣。 记得五太太给孩子5 元钱,那时的5 元钱可不是个小数字,婚礼一般才花2 元 钱。那时我就想说:五太太啊,等孩子能挣钱了,世界上还会有你吗? 对于刚满月的孩子,我的五太太就是他的活祖宗!你得到祖宗的钱了,世界上 还会有你这么幸运的人吗? “文革”结束了,五太太回到她儿子的身边。仅此一面,我再也不晓得她老人 家是否还健在?五曾祖这一支系的人从此也杳无音信了,想必他们还在沈阳。但难 得一面……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