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辈(悲苦一生) 亲祖父李春荣我不曾见过。自父亲过继到曲氏奶奶后,提及往事涉及到祖父的 称谓时我就叫他三爷,这是我懂事后才知道的。在我的记忆里,曲氏就是我的奶奶, 亲奶奶。 奶奶21岁就守寡,她不肯再嫁。祖父去世后,奶奶的娘家曾劝她再嫁,但奶奶 坚持守寡。奶奶很“传统”,不愿意领着一个女儿再走进另一家的大门,大概是怕 委屈了孩子,还有名声更为重要。 虽然奶奶一家只有娘俩,但在曾祖以下也是一个家族中的支系。曾祖的家业是 要平分给他的3 个儿子的,足够奶奶和姑姑的日用了,奶奶不能不考虑生活。父亲 过继给奶奶后,两家合为一家,奶奶的心敞亮多了,总算有了儿子可以依靠立得住 门户了。 我从小就是在奶奶的拉扯下长大的,那时我跟奶奶亲,母亲不在家也不想她。 奶奶一辈子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从来不花一分钱,我也不记得她手里有过什么钱。 她没享受过一天清福,随父亲东奔西走。父亲在“文革”时遭到打击,她也跟着郁 闷,整天的提心吊胆。“文革”还没有结束,奶奶就去世了,那年她才60岁。她去 世的时候,正赶上李昊出生不到两天。我整整守候她3 天3 夜没有合眼,对祖母做 最后的陪伴,也陪着她走完最后一段人生之路。 国民党统治时期,父亲被抓了壮丁。奶奶为了赎回他,便单独一人步行70里路 去了兴隆店。那是哪有什么可走的公路啊,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走得两只脚全 是血泡。奶奶没少和我说起这件事,忧伤得很,表情中露出不尽的而恐惧。 按说父亲是不该被抓的,在奶奶的名下他是独子。但是,村公所为了卡油,就 强行让父亲去当炮灰。他们也看准了奶奶是个妇道人家好欺负,根本不把你放在眼 里,根本不把“独子”当回事儿。暴政当头、贪官当道,一个弱女子上哪去理论是 非?只好咬牙破费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不久父亲有摊上了“国兵”的人祸,一去就是二年。1945 年,苏联出兵东北,日本投降了。父亲所在的国民党军队,被苏军羁押在佳木斯的 一个山沟里。很快,苏军和八路军双方达成了协议,给每个人发放钱粮和通行证, 将其全员遣返回乡。 父亲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寒地冻的阴历十月了。奶奶见他安然地回来了高兴 得不得了,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的。但看他穿得那么单薄,又是一番落泪。父亲回家 前,奶奶天天求仙请神为他祷告,“一日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1951和1953年辽河爆发洪水,害惨了奶奶。父亲只管在新安堡护校,把家里全 都扔下了,奶奶和母亲没有一点主心骨,几近惊慌。奶奶一定要母亲领着我和妹妹 赶快逃避,洪水眼看就要漫堤了,堡子里早已十室九空。 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守候着,守候着房屋、猪鸡、粮食、土豆……大堤决口后, 洪水把房子冲到了,守候的东西荡然无存,庆幸的是奶奶死里生还。洪水过后,奶 奶没有惋惜和哀叹,好歹一家人都在,五大爷不是死在洪水里了吗。 奶奶什么也舍不得,知道没钱的滋味有多难,对家里的东西宁可舍命也不舍 “财”。 曾祖的三个儿子刚分家的时候,奶奶的手里还是很宽裕的,供姑姑念护士学校, 在那时实不多见的。奶奶娘家门上有个好耍钱的侄子叫曲则州,输光了就来找奶奶 “借钱”。奶奶一边数落他的不是,一边又不得不给他钱。奶奶去世时他来吊唁, 说起当年的事很是内疚。他看到奶奶简单棺椁伤心不已,说奶奶给他的钱够买多少 比这好的棺木啊。他还说,“老太太一辈子不吃不喝,什么也没有攒下,只攒下一 个好名声……” 是的,奶奶为人谦和,从不与谁计较什么,更不会和人争斗。她常说的一句话 就是“吃亏让人无祸事”,现在的话就是“吃亏是福”。可以说,我是在奶奶“吃 亏”中长大的。 换句话说,我也是在奶奶的被窝里长大的,在她每天晚上讲故事中长大的。她 讲给我的故事我记得很清晰,主题都是忍让、公正、诚实,都围绕本分、操守、善 良的中心。 奶奶去世后的第三年,父亲才被平反昭雪重新上学校领导的岗位。那年的清明 节,父亲亲自把奶奶的坟墓迁到高处,一个来往方便又无妨碍的地方,让她一生不 安的灵魂再不受人世间的纷扰。 几十年过去了,安息的奶奶不会重生,但她的往事会经常在我的脑际中再现。 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一年开春,我得病了。奶奶为了让我吃下一点东西,就领着我去 我们家“来伙”时(大家庭的时候叫来伙)的菜园子挖韭菜。那时的韭菜刚刚露出 一个小红尖儿,想要给我做汤喝那得挖多少的韭菜啊。奶奶很耐心,一棵一棵地挖, 春风吹出了她的眼泪…… 虽然我没有见过奶奶因为伤心而流泪,但我知道她有许多的眼泪都流进了肚子 里,苦的、酸的,充满了她的一生。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