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毛的上司(农场风波) 代理乡长吴维新,行伍出身,比冯书记还大几岁,早年在供销社工作。他的面 孔与郭书记如出一辙,一个模式的冷漠。他不吸“洋烟”,习惯使用烟斗,很大的 烟斗,于是就有了“吴大烟袋”的绰号。那是褒扬他,老传统不变,和广大群众心 连心。和烟斗配套的还有他一贯的穿戴,朴实、洁净。表面上看,也是个土改干部, 好像“大老祖”领导时代又复辟了。 和郭书记比较,吴乡长很沉稳,少言寡语,不怎么爱批评人。他和老史也有某 些相同之处——没有一个贴近他的人,是他不愿意接近别人,有点自持清高,因之, 下边的同志们对他敬而远之。 代理终归是代理,吴乡长很清楚,他也不甘于长期代理下去。 郭书记心中很清楚,心里最不服他的就是吴维新,他不愿意为郭书记“歌功颂 德”。在吴维新的心中,郭书记是他晋升的最大的障碍。郭书记在县委那没给吴维 新说过一句好话,但也没说过坏话。有时候还在众人面前,郭书记就旁敲侧击吴维 新,“你比我都能耐”,吴维新呵呵一笑,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对决。 现在他是代乡长了,没有郭书记的阴影,那转正还是问题吗?好好表现表现吧, 圆满完成县委下达的工作任务就是了。于是,他开足了马力,挂上高档,全速前进, 以证明自己的能力,或是卓尔不群。经过反复运筹,一件让上下都瞩目的项目上马 了;一个可以取消“代理”两个字的程序编制出来了。这就是他要兴办乡政府机关 农场。 那个时候,农场是块诱人的肥肉,对此个个垂涎欲滴,趋之若鹜。对内,体现 领导对同志们的关怀;对外,是一个吸引上层的靓丽名片。 郭书记在的时候“关怀”做的很小。什么关怀?年年让老毕头给食堂下几大缸 大酱,免费供大家在就餐时食用。老毕头的大酱算得上“开坛十里香”,闻名遐迩。 当时的县委书记赵纯厚来罗家房临走时都要带上一些,可见“关怀”的意义该有多 么的深远。 全县都知道,赵纯厚与郭书记的关系非同寻常,但绝不是说大酱就是他们密切 的粘合剂。但是,这说明一个事实——那时候讨好上级领导的成本很低,领导的胃 口也不像现在这么大。吴维新要办农场,那白花花的大米得顶多少缸大酱的价值啊? 有句顺口溜说得好,“要送礼,拿大米”,大米是最得力的沟通感情的大使。 无奈的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冯书记走了,人心好像散 了,散得如同两年前的生产队,人倒是不少,出力的却不多。机关干部一到农场干 活的时候,便是“门可罗雀”了。100 多人的机关,只有几个临时工之类的干部到 场,叫吴乡长一筹莫展。 我那时年轻,又有一把力气,又毫不吝啬,天天出满勤,回回干满点。多数人 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党委委员以上的,个个股站室的大小头目,都公务在身, 难以脱身,很少看见他们劳动的身影。 眼看就要插秧了,可那稻田地里畦埂还没修呢,吴乡长大为光火。为了解决燃 眉之急,吴乡长专门召开一个会议,让大家发言表态,征求意见。会议的主题是, 农场办还是不办,吴乡长开宗明义! 说是征求意见,其实就是统一大家的思想,让你按他的意志表态。你要提出相 悖的言论,看我怎么拿你试问,他态度杀气腾腾,毫不掩饰。所以会议的气氛让大 家很不舒服,有几个愿意为他人拿大米作嫁衣裳的?苦劳是我们的,功劳是他一个 人的。 会场显得很冷清,好比吴乡长的脸。有谁愿意带头表态?愿意言不由衷?凡是 遇上这样的会,大都以不吱声为上上策。说反对的话,得罪领导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违心顺从领导的旨意,等于拍马屁,不得人心,人格荡然无存。 我是个急性人,平时就是“倔”字当家,“实”字为人,自然话一出口就不会 模棱两可。我说我说两句,吴乡长示意我发言,会场更是鸦雀无声了,都想听听我 要说什么。 我说,这农场办还是不办,我说的不算数。我接着问吴乡长,如果是劳动改造, 我天天参加,不迟到也不早退。要是为了大家谋利益,秋后分大米,我不参加任何 劳动,大米我一个粒也不要!请吴乡长告诉我! 话音未落,吴乡长的脸色就很难看了。等我发言结束了,气得他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就这样,沉默了一两分钟,也没有第三者为他打圆场,包括党委委员以上的 同志。等吴乡长的气憋足了,再也憋不下去了,终于恶狠狠地道出两个字,“散会!” 大概他头一次碰钉子,而且很疼痛,甚至痛定仍然思痛。不久,就传出来农场 解体的消息。 吴乡长不走运,倒不是因为我给他当头一棒。“代理”两个字犹如长在他脸上 的恶疮,怎么治也治不掉。就在他期盼不治自愈的时候,“代理”两个字终于没了, 恢复了原状——仍旧是副乡长。 他做半年代乡长后,上级派来了新的乡长,吴乡长退居二线,成了调研员。 接替他的乡长姓赵叫赵国林,对吴乡长高看一眼重视十分。在宣布吴乡长退居 二线的机关大会上,赵乡长十分郑重又十分虔诚地表示: “……吴乡长出行优先用车,其他领导,包括我用车在其后考虑……” 这就是说,假如赵乡长是皇帝,那么吴乡长就是太上皇,可见赵乡长是多么的 谦虚。这句潜台词不难理解,大家都心领神会。不过,吴乡长确实有自知之明,退 居二线后,从来没有用过乡里的车。赵乡长也有“自知之明”,吴乡长能用他的车 吗?就好比吴乡长能坐赵乡长办公室的椅子吗?尽管你真诚地让他去坐。 吴乡长退居二线后,还是一派军人风范,每天里都是按部就班地履行着自己的 职责。什么职责?一个一般机关干部的“职责”:遵守工作时间啦、和领导保持一 致性啦、开会准时到场啦、学习积极参加啦……有时也去完成领导交给他的临时性 的工作,比如: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工作。 农村有个习惯,大概是尽人皆知的吧(其实除军队以外都如此)。那就是,不 管是正乡长还是副乡长,一律称乡长;不管是正书记还是副书记一律称书记,以此 类推约定俗成。再就是即使你退休了,别人对你的称呼依然是你感到最得意的那种。 按此惯例,“吴副乡长”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他的,而叫他吴乡长。这很重要, 否则就是对他的不恭,甚或有贬低人家的味道。 称呼是极其重要的,赵乡长就把第四次人口普查的重要工作,交给了重要人物 吴乡长。 吴乡长授命于天,身体力行,既挂帅又出征。在全乡动员大会上,吴乡长慷慨 激昂,表示一定要夺取这项具有深刻历史意义战斗的胜利!然后就是各村各单位, 以及乡里负责这项工作个小组头头的表态。大家表态的开场白清一色的“在吴乡长 的领导下”如何如何,一个小时就可已结束的会议,活生生地开了半天。此时此刻 高涨的热情、高潮迭起的热烈,比起当年办农场时的叫板,行成强烈的对比,造成 极大的反差。吴乡长春风得意又胸有成竹,他笑津津地坐在主席台的正座上,悠闲 地吐着一股股浓烈的烟圈,神情尽情的舒展,“丢官”后的失落倏然间找回了平衡, 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如此的惬意。 乡里的这项工作由吴乡长牵头挂帅,并成立一个人口普查领导机构,下设一个 专门办公室。我在办公室负责宣传报道工作,另外还有两名机关干部负责技术指导。 技术指导,有个专用官衔,叫“普查指导员”,全国统一的称号。 我的工作就是宣传人口普查的意义目的,程序法规等等,要做到家喻户晓妇孺 皆知。这段时间,我经常深入到各村检查宣传工作,掌握掌握写了多少条标语,出 了几期板报,开了多少次座谈会……由于各个阶段工作的内容不同,所以宣传的重 点和方式也不同。我清楚,这项工作马虎不得,该走的“形式”必须走好,否则, 一环扣不严,整个链条就脱节了,影响全局,乃至全国的普查质量。再说了,乡里 所以抽调我搞宣传,还是吴乡长的钦点。他为什么用我?绝不是他的大度,是他怕 用人不当砸了他的台面。 为了搞好这次人口普查,整套班子人马10多个人,都是吴乡长筛选钦定的。自 从他退居二线后,这次是他做的惟一一个实质性的工作。他要干好它,证明自己宝 刀不老。 赵乡长心里也清楚,只有吴乡长才能实施这个浩大的工程。因为他曾经是这里 的最高权力人,人刚走茶还热,下属绝不会那么无情无义。相反,会大大地支持他, 来证明他们该有多么的有情有义多么的仗义。 那么,结果如何呢?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