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祖(更改祖制) 我认识熟悉六大爷要比四大爷早得多,至少要早15年。在我刚有记忆的时候, 四大爷就去了葫芦岛一家国有企业上班了,全家搬迁。他是什么时间回到家乡的, 我不清楚,是因为那个企业黄了。知道他去世,政府还给他一定的“企业破产补助”, 1998年之前都是我到民政部门给他领会每年60元的补助金。我去北京后,就有他认 为不会办事的李巨元代领了。 1961年我念初三,毕业前要去新民照毕业相。学校离三台子火车站20华里,要 徒步到那,再坐火车去新民,交通太不方便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路过四大爷的家 门口已经是黑天了。那时四大爷从葫芦岛就把家安在四方台,就是解放后叫做“解 放”的堡子,离我的老家有30多华里路。 那时是困难时期,我很想到四大爷家歇歇脚,吃点什么东西。但不能做到,老 师不允许,我得跟上队伍。 后来我念高中了,去新民依然要走这条路,从家到三台子要走50来华里很累的, 也想过到他家休息一下再走,但没有一次那样做。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我们接触的 太少了,怕人家不待见我,只好作罢。 四方台是四大娘的娘家,直到“文革”快结束了,他们才搬回老家来,我们才 有了更多的接近和往来。所以,还是六大爷和我相处的时间长。 四大爷的弟弟李若祥比家父的个子还要高,外号叫“李大个子”。他是个心敞 的人,即便家里无粮无米也不会犯愁。他和家父同岁,生在二月比家父大五个月, 大排行老六,我的六大爷。 六大娘说六大爷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家里外头所有大事小事全由六大娘做主, 他吃粮不管事儿。他们和四大爷家一样有一子四女,也有一个叫李亚琴的,都是家 族不常在一起惹的“祸”。后来为了区别开,六大爷家的“琴”,就写成“芹”了, 她们偶尔在一起的时候,就大小“亚琴”相称。 六大娘姓王,大名王兰芝。她的秉性随了她的婆婆佟氏,能说会道,也是个到 得去的女人。在农村,所说的“到得去”,就是专指办事有能力的女人。 1964年,事事都要强的六大娘,见西院娘家侄子王凤成19岁就结婚娶媳妇了, 便坐不住炕了,四处托人求媒给儿子提亲。除此而外,她河南水北的张罗儿子的婚 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事,那就是她希望未来的孙子是李氏家族下一代的老大。 我这一辈的老大哥叫李葆元,是我大太爷的曾孙。四大娘没少当我的面说起要 “夺回老大”地位的事,眼睛里总是充满着期待和盼望,也是一种渴求。在大家族 里,李占元排行老二,李巨元列三,我列五。六大娘喜欢“二”的位置,就想出了 一个办法——改变李家传统的排列,变“大排行”为“小排行”,即把我曾祖的曾 孙排在一起。这样,李巨元就排在二的位置上了,让我叫他二哥,叫李占元为大哥, 我就成了三哥。如此排列,还有一个秘密…… 李氏家族的先人死后,安葬的位置是很有讲究的,我们的祖坟排列叫“排山葬”, 有的家族是“雁别翅”。排山葬的排列顺序是,下辈子的老大头顶上辈子的老大, 以此类推。也就是说,儿子排行第三,老子排行第二,那儿子的头就对不上亡父的 脚了。李巨元的父亲和祖父按“小排行”都是第二,这样一来儿子的头就可以对着 自己父亲爷爷的脚了。所以,六大娘对家族的排行来了个大改革,意义就在其中。 1964年暑夏,李巨元的婚事终于有了眉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东风”, 就是钱,没有钱事就办不成。为筹集结婚的资费,六大娘从乡下跑到沈阳,又转而 去了本溪借钱,拉下了许多饥荒。那时候的钱即使是百八十的也是个天文数字,想 还上势必登天。 媳妇是娶进了门,粮食又不够吃了,燃眉之急一个接着一个。最急的是小两口 没过上半个月,媳妇就跑回了河北(辽河)的娘家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那婚姻 也不是合法的婚姻,结婚女方不够年龄,没有登记。 到了秋天,因为一场大水涝得“十地九绝”,分值只有三角六分钱,干一年的 活一个人仅仅能挣100 多元钱,去掉口粮和柴草,家家都欠生产队的钱,哪还有钱 还饥荒啊? 六大娘这事办得“人财两空”,一枪俩眼,恶气加上旺火,六大娘病倒了。虽 然经过调理病情好转了,但从此植下了病根。 4 年后,李巨元与本队姑娘董淑英成亲了,两家一条街,相隔3 家。 董淑英和李巨元还有我,我们都是原来董家窝铺生人,且同庚。董淑英比我生 日小,平日里叫我哥哥。她结婚之后,娘家人和六大娘非得让我叫她嫂子不可,这 就叫礼数吧,可以接受。可是,她的弟弟董向国比我小了三岁,我也得叫他“大哥”, 真有点不好意思的。理由是,我的媳妇比他小了2 岁。六大娘够到得去的了,什么 事她都想得周到,懂得很多的金科玉律,我拧不过她。 六大娘和她的亲家母算得上“志同道合”,秉性也一脉相承了,但有点针尖对 麦芒。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亲家母之间常为结婚的彩礼、礼仪等大节小节“较真儿”, “挤象眼”,闹得沸沸扬扬。 两家住在一条街上,小孩洒泡尿的功夫就从这家走到那家了。结婚的时候,董 家非要套上马车绕到把姑娘送到婆家不可。六大娘认为,这样一折腾还得赏给车老 板一些钱,是无端的浪费。可转念一想,儿子是二婚了,人家是个没出格的黄花闺 女,满腹得不情愿也只好硬着头皮应允下来。 接新娘子的彩车转了三四里路一大圈子,总算到了李家的大门口。可哪里料到, 车是到了,却不见姑娘从车上走下来。这可急坏了六大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刹那间脑袋就大了一圈。 原来是,董家非得要一丈二尺红布辟邪不可,否则打马回山,文辞叫“打道回 府”。 六大娘那里有这款预算?她一咬牙一跺脚,立即差人去了商店买红布,怎么也 不能功亏一篑吧。 好说歹说,大事完毕了。本该轻松一下过平常人的平常日子了,意想不到不久 六大娘又旧病复发,得了“单腹胀”一病不起。单腹胀就是现在的肝硬化,在农村 那时就是绝症。一年以后,六大娘在大年初四咽下最后一口气,年仅52岁。可怜啊, 她休息了,长眠了,不再和谁争风斗气了,但他是个有志气的人。 初三那天晚上,六大娘回光返照,显得精神了许多。她向家人草草地说了几句 嘱咐的话,然后就双目紧闭了,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少顷,她又睁开了眼睛,四 处望了望,又嗫嚅了一下嘴唇……我赶忙走近她,她示意我揉揉她涨得很大的肚子。 我轻轻地搓揉着,她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似乎认定是我在她的身边。她积蓄了一会 力量,我终于能听清她要说的话: “你二哥办事不行啊,以后你多帮他啊……” 这时,六大娘推了我一下手,意思是不要再揉肚子了。然后她就安静地平躺着, 双眼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凌晨5 点多,她不吭声了,脖子上的动脉一鼓一鼓地跳动,频率很低。我不住 地注视着微弱的脉搏,好半天也不动了,突然有力的跳动了一下,便戛然而止。随 之,眼角又流出了一股浑浊的眼泪,那是伤心泪。 她死了,死得明白。她留恋这个家庭和这个她充满希望的世界,还有他曾经怀 抱的孙子。听说,人要死的时候都会留下这样伤心泪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