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秩序的扩展” 如果把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经济改革, 看作是一场没有“标准动作”的 “自助舞会”, 那么这场舞会显然是没有“舞师”, 也没有“乐师”。 30年的计划经济不仅把资产阶级消灭了, 也把“皮上的毛”——资产阶级知识 分子和学说一起“剃”得“无发无天”。所以“舞会开始之后”, 吴敬琏等“乐手” 都深感学力不逮, 年过半百也不得不漂洋过海, 短衣匹马地去寻找已成绝响的“高 山流水”。周其仁、汪丁丁、钱颖一等一批上世纪90年代后才成为“舞会鼓手”的 学者,此时几乎都在美国当学生。 这样,改革大军中的“匿名少数”,实际上是在“二胡的悠扬旋律”中寻找 “圆舞曲的节拍”,在“功夫的拳脚功架”中探索“华尔兹的舞步”。 “合作秩序的扩展” 1988年,气派的东阳三建大厦启用后,楼忠福特意在大厦一楼设立了一个在当 时整个东阳城区都算很上档次的宾馆。这个宾馆既是员工平时用餐的食堂,也是好 客大方、广结人缘的楼忠福招待客人、接待朋友的主要场所。 很多后来成为楼忠福下属和朋友的人,他们跟楼忠福的“情感历程”就是从这 里开始的。浙江新闻界、文化娱乐界的很多人都记得楼忠福对他们的诚恳邀请: “到东阳来,不管公事私事,随时可以到三建大厦的宾馆来住宿、用餐。”他们并 非对“免费午餐”特别在意,倒是楼忠福的大度豪爽和真诚坦率让他们印象深刻。 楼忠福对朋友的热情当然并非始自出任经理之后,而是由来已久。1981年楼忠 福在当材料科科长的时候,曾经当过他师傅的蒋立天要结婚。当时物资极度短缺, 蒋立天做了一个新衣橱,却买不到衣橱的大镜子。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蒋立天 跑遍很多地方仍找不到衣橱的镜子。此时他想到了当材料科长的楼忠福,就跟楼忠 福说了这事。 楼忠福立即帮忙打听,可是问了一圈的朋友,得到的答复仍然是没有。蒋立天 见此情形就说:“那就算了,以后再说吧。”但楼忠福却很把老师傅的事当回事, 他对蒋说:“别急,我再问问看。” 当天深夜,蒋立天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心想这么晚了,还有谁来找。开门一看,原来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楼忠福,他 身边就竖着一面用稻草捆绑着的大镜子。还没有等蒋立天开口说话,楼忠福就扛起 大镜子说:“快!快!快!把门开大一点,让我把镜子放进去。” 蒋立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抱住了满身灰尘和汗水的楼忠福。原来楼忠福 扛着这面大镜子,竟徒步走了40里路。 这面镜子是怎么弄到的呢?那天下午,楼忠福通过朋友打听到金华市里一个供 销社有这种镜子,便立即从东阳出发赶去金华。到了那里,又通过朋友才把镜子买 到手。从金华乘火车回到义乌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9 点,最后一趟班车早就走了。 当时中国的交通还很不方便,连自行车都还没有普及,更不要说机动车了,所以楼 忠福只有扛着大镜子一口气走了40里。 这样的故事,在楼忠福的朋友圈中还有很多。如果说楼忠福为人大方豪爽、广 交朋友的个人美德和人格魅力由此可见,那么这只是对其性格最表面的一种“通俗 阅读”。楼忠福的豁达豪爽、重情重义,是认识他的人的共同印象,这种性格最关 键的“效用”并不仅仅在于“个人美德”和“人格魅力”。如果用一种社会发展的 理性眼光来“阅读”楼忠福的性格,那么其关键的“效用”,还让“合作秩序的扩 展”在中国特殊的文化背景下成为可能。 “合作秩序的扩展”,是哈耶克庞杂高深的思想宝库中极为重要而且锋利的一 把“剃刀”,所牵涉的内容广泛而复杂。中国千头万绪的现代化进程,也完全可以 借用哈耶克这把“剃刀”来“阅读”。 按照哈耶克的看法,“资本主义”是一个充满误导性的概念,被称为“资本主 义”的东西的本质是“自由企业制度”或者“人类合作秩序的无限扩展”。让人痛 心的是,“资本主义”经过了三人谈虎般的以讹传讹之后,被误导得最万恶不赦和 误导后果最惨绝人寰的地方,却恰恰表现在尚不知道“资本主义”为何物的人群中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就是对“资本主义”最无知的人 群在走火入魔后最歇斯底里的梦呓★。 在哈耶克看来,经济发展的过程是在越来越多的人中实现分工与合作的过程, 也是“合作秩序”不断扩展的过程。“资本”在这个合作秩序扩展的过程中,虽然 担负了重要的角色,但是真正不可或缺的是产权私有的社会基础和超越家族的社会 分工的文化基础。这两样“合作秩序”赖以扩展的东西,前一种在中国似有非有, 后一种则基本上是缺位。所以,韦伯、梁漱溟、余英时和黄仁宇都认为,中国即使 再独自发展五千年也发展不出“资本主义”来。 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这种情况虽然有所改善,但本质变化仍然不大。财产私 有的现实存在虽然被允许,但在改革开放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仍然没有取得宪法和法 律意义上的名分。党的文化、党的组织和国家主义传统,虽然没有某种程度为“合 作秩序的扩展”提供了必要的媒介和支持,但亲情、家族在中国人文化心理上的核 心地位仍然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替代。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存在意识,仍然有赖家庭 和家族的坐标支撑,与基督教文化下超越家族的个人意识、“天职观”意识和契约 精神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中国市场化取向的改革开放,就是在这样的精神背景和社会基础上开始的。作 为市场经济中的组织者的企业家,如果要把企业在市场中做强做大,或者说把“合 作秩序”扩展开去,就必须有相应的手段在中国这种特殊的文化背景下把个人纳入 分工体系。企业发展的过程,实质上就是在越来越多的人中实现分工与合作的过程。 在这个问题上,无论是出于自觉还是出于巧合,楼忠福豪爽大度、广交朋友、 广结人缘的性格确实帮了大忙。广泛的个人关系、牢固的友谊,给他提供了扩展 “合作秩序”的信任基础。当然这并不是楼忠福的独辟蹊径,儒家文化影响下的东 亚国家和地区,如日本、韩国、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早期的企业家要成长都必须 依赖个人关系的路径,否则就谈不上相互信任关系,更谈不上“合作秩序”的扩展。 像《水浒》中的英雄好汉一样,为了表达交情,上世纪80年代的楼忠福常常要 跟朋友大碗喝酒,在这点上他非常传统。浙江的酒文化跟中国北方省份的酒文化不 太一样,浙江人在喝酒时说过的话,并不是在放下酒杯后就忘记了。楼忠福和朋友 的交情也并非是靠酒杯来维系,而是靠真情、责任和事业★。 一旦成为朋友之后,楼忠福就不再是端起酒杯跟朋友说话,而是和朋友一起吃 面条,一起为事业打拼。他常常跟朋友说:“做一点事业,交一世朋友。”他总能 够以超出朋友预期的方式满足朋友的需要,总是以最宽松的标准来衡量和选择朋友。 所以他的朋友关系像树的年轮一样,随着事业的发展和时间的推移而一圈圈地扩展, 同时以他的事业为核心的“合作秩序”也一步步地扩展。 因为他豪爽大度、以诚相待、重情重义的性格,在他承包东阳三建的创业期间, 公司原来两个年龄和资历都在他之上的、十分能干的“老臣”——楼正文和吴小伟 都成了他最得力的左右手。这两个人在东阳三建是公认的“将相之才”。楼正文淡 泊宁静、好学深思、内敛谨慎,是东阳三建德才兼具的“名节重臣”。吴小伟见多 识广、干练敏捷、沉稳实干,是东阳三建开疆拓土的“征战能臣”。有此二人相助 ★,承包经营期间的楼忠福自然如虎添翼,公司的“朝政”自然是纲举目张,公司 的经营也自然运作得平稳顺利。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楼忠福和东阳三建早期“合作秩序的扩展”所依 赖的当然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批忠诚用命的“谋臣将士”。赵学飞、吕育土、杜 洪寿等一大批人才,都是楼忠福创业早期朋友和战友式的同事。 赵学飞是吴宁镇的老镇长,退休的时候楼忠福正好出任经理,楼忠福聘请他当 了顾问。赵学飞是个通透圆融、胸无挂碍的天生乐天派,即使是最有心机的人也能 在三分钟内将他视为交心的朋友。加上他过去在东阳长期担任公社书记,人缘广、 口碑好、基层政府事务熟悉,对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乡镇企业,这是再合适不过的 顾问了。 吕育土在东阳三建城关建筑公司时期就负责办公室的工作,楼忠福出任经理后, 吕育土继续承担办公室工作。不知道是先天的禀赋还是后天的职业塑造,吕育土的 性格可以说是细致入微、忠诚严谨、任劳任怨。他是个天生的“内务总管”,他的 办事风格精准得像一个时钟。 杜洪涛是个实干经验丰富、宽厚随和的老建筑,在东阳三建还处于“修建社” 的时期就是副社长了。楼忠福出任城关建筑公司经理前,杜洪寿已经是公司的副经 理,作为楼忠福的老领导,他并没有心理上的架子和感情上的不适应,而是尽心尽 力协助楼忠福和东阳三建的成长。 楼忠福的朋友圈并非只在公司内,而是广泛地延伸到行内、行外,本地、外地, 体制内、体制外。广交朋友是楼忠福的性格喜好,但交友并非完全漫无目的,主要 为了延伸信任关系和扩展“合作秩序”。像日本、韩国、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等东 亚地区早期的创业者一样,楼忠福不但能够把极难量化的个人关系“估量”出“效 用与价值”,而且能够从广泛的朋友中选拔最需要和最合适的人才。 凭借朋友圈的信任和合作关系,楼忠福所遇到的一系列问题,如公司的平稳运 作、业务扩展、市场开拓、贷款投资设备、聘请技术顾问、危机处理等等,都能够 比较顺利地解决。作为事业发展的“合作秩序”,也因此得以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