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4年11月30日,一个阴冷的日子,参观了波兰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在这个见 证战争极端残酷,人性极为沦丧的地方,心情格外压抑,悲愤常涌心头,同是人类, 其杀戮何以如此穷凶极恶?我除了不停地揿动照相机的快门,还随手记下了一些数 字,一些令人心灵震颤的数字,充满罪恶的数字,人类耻辱的数字。尽管其中一些 数字的准确性有争议,但所揭示问题的性质没有争议。 数字本身抽象而不带情感,没有什么道德取向和价值判断,但在纳粹德国的奥 斯维辛集中营,任何数字都非常刺眼,不能不为之动容,不能不产生关于人性沦落 的联想,因为这些数字是血淋淋的,阴森森的,非常恐怖的。这第一组数字“110 ” 到“400 ”,后面的单位是万,是在集中营被杀害的各国同胞主要是犹太人的数量, 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驻波兰大使馆的武官认为被害人数为160 万,根据是二战结束后波兰曾经公布 的数字。他们在与波军的接触中,也有一部分军方人士认为这个数字比较客观,其 中90%是犹太人。但目前波兰的许多宣传资料公布的数字是400 万,导游小姐向我 们滔滔不绝地讲述了理由:说是在集中营全面建成后,每天要杀害10000 人,最多 时达到20000 人。奥斯维辛集中营是1940年4 月开始兴建的,当年6 月投入使用, 到第二年3 个营地基本建成,以这样的时间来推算,400 万的确不是—个虚构的数 字。 战后,有许多关于奥斯维辛集中营死亡人数的说法,集中营的头子霍斯被抓住 后,在他的交代(他自己说是忏悔)中也说了一个数字:“250 万人是在毒气室和 焚尸炉中消灭的,至少还有50万人死于饥饿和疾病,总数约为300 万人。”霍斯的 忏悔录已在波兰出版,有波兰文和英文两个版本,遗憾的是我连英文都就饭吃掉了, 波兰文更是无从提起,这个数字的翻译是否准确就不敢较真了。 2005年1 月27日,是苏联红军解放奥斯维辛集中营的60周年纪念日,联合国举 行了规模盛大的纪念活动,秘书长安南发表了讲话,披露出来的数字是110 多万。 这应当看作是联合国郑重向全世界公布的数字,来头比较大,但准确到何种程度也 不必过于乐观。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德国法西斯分子100 多座集中营中,奥斯维 辛集中营至少杀害了110 多万无辜的人们。 历史走过了不到60年,当时有4000多人也有说7000多人从奥斯维辛集中营逃生。 被杀害者的数字出现了分歧,据说国际上有些学者专门在研究这个问题,不知道能 否最终得出一个真实无误的数字。不能说我们不尊重历史,也不是这段历史的考察 起步过晚,而是战争恶魔深知他们的罪行天人共愤、不可饶恕,在消灭罪证、遮掩 罪恶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当他们感到末日即将来临的时候,一方面变本加厉地杀害 无辜,焚尸炉的鬼火昼夜不熄,一方面千方百计地逃避惩罚,不仅烧毁了原始记录, 连杀人的设施、从事杀人的一些人也力争消灭干净,幸存的人们又分散到世界各地, 不愿提起地狱般的生活,不想在伤口上再戳刀子,使得学者们也只能依据推测得出 数字。但历史不应忘却,不能模糊,不可跳越,有必要继续抓紧这方面的工作,给 历史、现实和后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在这一点上,倒是可以学学不善于忏悔的日本。这个民族对于加给其他民族的 痛苦和灾难缺乏应有的重视和反思,但对本民族的不幸却记得非常清楚。直到目前, 广岛被原子弹爆炸的残骸保存得很完好,2001年8 月6 日,日本公布原子弹受害者 为221893人,精确到个位,而且绝大多数列出了名字。2000年以来,每年参加纪念 大会的人数不少于5 万,占全市人口的1 /21. 在保存巨大灾难的遗址,警醒教育 后人上,我们也有做得不够的地方,比如当年日军在南京屠城的遗址就找不到了, 大屠杀死难人数36万以上,纪念馆的“哭墙”上只刻了3000个死者的名字。前些年 每年参加纪念大会的也就200 人左右,近几年最多时也不到一万人,分别占全市人 口的1/2800或l/500. 一个民族对历史的记忆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也许能够说明许多。列宁说忘记过 去就意味着背叛,可能言过其实了,但历史的影子,历史的传承有时不可抗拒,采 取虚无主义的态度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 奥斯维辛的1 号集中营原来是—座军营,有几十栋二层楼建筑,战后收集到的 纳粹法西斯各种罪行证据主要在这里展出,每一栋楼里都有大量的实物和照片,件 件触目惊心。 在一间百米左右的大房间堆满了被害人员的鞋子,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另一 侧房子里全部是童鞋,有的鞋子是婴儿的。这是当年苏联红军解放这里时收集起来 的鞋子,留下一部分作为证物保存在这里。但这一部分数字也相当可观,具体是: 男鞋8 万双, 女鞋5 万双, 童鞋3000双。 这些鞋子的主人全部遇难了,即使按照法西斯分子的观点,其中绝大多数男人 也是无辜的,几乎所有的女人是无辜的,百分之百的儿童是无辜的。他们中的多数 人来到集中营并没有想到死亡,甚至不少人还以为集中营是战乱时期一个说得过去 的避风港。从留下来的照片看,人们从各地乘火车来到这里后,走向集中营时有人 脸上挂着笑容,即使没有笑容的也并不显得心情沉重,他们以为在战火中奔波的路 程终于可以结束了,可以歇—歇脚了。特别是魔鬼有时也装出天使的模佯,让他们 多少感到一丝宽慰。集中营的大门上高悬着一排醒目的大字:“只要劳动就可以获 得自由。”进门十几米处有个牌子,标示当年由“犯人”组成的乐队在这里奏乐欢 迎新来的同伴。善良的人们以为走进了可以靠劳动生存的世界,可以不担心战争枪 炮的伤害,可以不再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地生活了,实在太天真了。对于大多数人 来说,一走进集中营的大门就永远丧失了做人的自由,就进入一个万劫不复之地。 多数儿童一进集中营很快要被杀害,因为他们没有任何使用价值;身体病弱者将紧 随儿童之后遭遇劫难,集中营不会给他们浪费医疗药品;然后是妇女,仅仅因为性 别,在死亡的序列中排名也比较靠前;接着是身体健壮的男人,他们要从事强度很 大的劳动,要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经受苦难的折磨,最后仍然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据有关资料统计,纳粹分子从被害人身上劫掠的物品堆满了350 个仓库,在他 们猖狂撤离时仅来得及销毁一部分,从剩余的仓库中人们发现的鞋子是40.4万双, 还有约800 万件女装,350 万件男子西服等不计其数的其他物品。从当时搜查到的 集中营文件中还可以看出,从1944年12月1 日到第二年1 月14日,一个多月的时间, 从奥斯维辛集中营送往德国的服装就有9.2 万多套,女装29万多件,男装22万多件。 在一个又一个展品室里,死难者的皮箱堆积如山、假肢堆积如山、吃饭的餐具堆积 如山……甚至连眼镜框、牙膏、牙刷、皮鞋油盒等等,都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 既夺其命,又掠其物,纳粹分子的灵魂何其凶恶! 大的战争不仅“亡人盈野”,物质的损耗也颇为惊人。尤其是现代战争,仗打 到一定程度上,如同武林高手比拼内力,对抗的双方主要是在比拼物质的消耗,谁 拥有经济实力,谁物质力量雄厚,谁就可能支撑战争并取得胜利。以希特勒为首的 德国法西斯从闪击波兰开始,巨大的战争机器启动之后,就同时面临着战争潜力、 战争物资资源的挑战。因此,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犯人”也成了他们开发财物的重 要对象之一,不仅剥夺“犯人”的钱物,连头发也在算计之内,尤其是女人的飘飘 长发,拥有多方面的价值,自然不能放过。 也许真的不会有错,有关资料记载,苏联红军解放奥斯维辛集中营时,在仓库 里发现的女人头发就有7000公斤,被捆成了293 捆。经专家估计,这至少是从14万 名妇女头上剪下来的。还有目击者证实,被杀害的女人头发仅运回德国的就有6 万 公斤之多。用这些数据进行推算,17万公斤的说法也许不算夸张。 有一组照片,被剃掉了头发的妇女排着长长的队伍行进。她们的脸上毫无表情, 木然地向前走着,在被剃掉了头发的同时,似乎也被剥夺了做人的尊严,她们无法 明确自己的命运,她们的神情乃至灵魂一起麻木了。剪掉头发是在一个叫虱子清除 站的地方进行的,理由是卫生条件不好,为了防止生虱子,女人一律不得留长发。 事实上,剪去女人的长发是执行死亡的一个具体步骤,用不了多长时间,光着头的 女人们就要被安排走进毒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