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号集中营的西南角,两栋楼房之间有一面高墙,叫做死亡之墙,是纳粹军官 练习用枪杀人的地方。右边的一栋是纳粹军官的办公楼,左边的一栋住着“犯人”, 所有的窗子都用厚厚的木板钉死了。很显然,这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不想让“犯人” 看到同类被射杀的情景。仅仅在这一点上,当年德国法西斯分子比日本军国主义分 子多少有些顾忌,因为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在南京街头比赛用军刀砍杀无辜百姓的事 迹和照片可以登在他们的报纸上,以为一种光荣,他们屠戮妇婴、奸淫烧杀不避讳 拍照,意在告诉中国人“我是魔鬼我怕谁”,也同时告诉他们自己的同胞,在这个 世界上有一处可以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地方。德国的法西斯分子虽然知道这是见 不得人的事情,是人性的丑恶,但他们为了落实上级的指示也只有变着法地丑恶下 去了。在战后,在回归人性的过程中,德国的总理曾经跪倒在这面死亡之墙的前面, 表达了一种较为深刻的反思。 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具体有多少人倒在死亡之墙下,已经无从考证,因为杀人 者太随意了。他们虽然也是人,却没有把自己的同类当人看,而是当成活着的普通 动物,兴之所至就可以拉出几个“犯人”来练练枪法。不过,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死 难者中,被枪杀的人所占比例不大,只是—个零头,多数是被毒气杀害的,被一种 叫氰化钾或类似氰化钾的东西终止了生命。留在集中营的展品中,氰化钾已经是— 堆空空的铁盒子,有点像中国食品午餐肉的盒子,小盒子居多,也有少许大盒子。 我不知道这一个盒子里的毒气能杀害多少人,但我知道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共用了20 万公斤氰化钾。多么骇人听闻的数字! 大规模的毒杀行动集中在2 号集中营,那里有成片的焚尸炉,但纳粹分子逃跑 前毁坏了。在1 号集中营还保留一座比较小的焚尸炉,在那里我们看到了毒杀人的 具体过程。失去人性的人毁灭人的生命,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在焚尸炉的 外间,是一个看上去像大浴室的地方,顶部有一个通气孔,当被告知去淋浴的人们 站满了空间,等待他们的不是迎头而下的清水,而是迎面扑来的毒气。当他们意识 到灾难的时候,灾难已经形成,当他们祈求逃避灾难的时候,死亡已经降临。在紫 蓝色的氰化物的作用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这些无辜人们的灵魂就要悲愤地离 开自己的肉体。 负责收尸的多数也是被关押者,由于生活条件略好一些,被称为“加拿大特别 小队”,他们中的一些幸存者回忆过打开毒气室大门的情景,文字的描述让人揪心 不已,我们还是省略罢。 争取自由是人类的天性。 在不自由的环境中,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人们一刻也没有停止争取自由,一刻也 没有放弃逃出魔窟的努力。双层的铁丝网阴森恐怖,蹲伏的狼狗面目狰狞,党卫军 的枪口冷酷无情,逃跑的后果可想而知,但为了自由,还是有人选择逃跑。 1 号集中营居中的一栋人字房前,支起了一条五六米长的钢轨,比普通的单杠 高了一点点,实在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但墙上的12幅人头照片及其说明让人感受 了残酷。这是12位被抓回来的逃跑者,个个年轻英俊,他们被同时吊死在这条钢轨 上,并集中了上万名“犯人”到现场观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同胞如何痛苦万分 地离开世界。 非常普通的、锈迹斑斑的钢轨在这里变得极不普通起来,世界上再也找不出这 样一条钢轨了,一条承载历史苦难、诉说人性堕落、控诉巨大罪恶的钢轨。在我久 久的凝视中,钢轨上似乎幻化出无辜英灵不屈的形象。人是不能苟活的,与其屈辱 生存不如壮烈死亡,与其忍受非人折磨延长一段生命,不如浓缩生命的光华在瞬间 展现。在这座集中营里,大致感受到命运的人们,面对巨大战争造成的人性灾难, 不少人选择了自己认为正当的抗争方式。 1944年夏天,焚尸场的骨灰要运到营外去,一位希腊犹太人瞧准机会,朝一个 负责押运的党卫军分子的头部猛下其手,令其当场毙命。他边打边不停地喊着: “叫你也领教领教,为父亲、为母亲、为兄弟,今天我要报仇!”结果当然在他愤 怒出手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但他为了人的尊严还是义无反顾地出手了。还有一位 女士,一个党卫军强迫她脱下乳罩,她愤怒地一把扯下自己的衣服摔到党卫军的头 上,并趁机夺下他的手枪,向他连开数枪,让这个丧心病狂的恶棍得到了应有的惩 罚。虽然她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但注定得光彩惨烈,荡气回肠。 相对而言,1 号集中营的住房条件略好一点,红砖楼房,水泥地面,遮风挡雨 没有问题。但一间200 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里住1000人,其拥挤状况、生存窘迫以及 气味的混浊可想而知。现在这些房子作为展室,显得空空荡荡,地面上留下少许干 草,墙面上挂着展现当年情景的照片,给人们的想像创造了很大的空间。2 号集中 营之大,可以用一眼望不到边来形容,一排又一排的房子都是用木板钉起来的,木 板间的缝隙清晰可见,遮遮阳光尚且可以,拦风挡雨就困难了。我们参观的季节在 冬天,奥斯维辛的冬天感觉比中国的北京要冷一些,人们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过冬, 别无选择地经受寒冷对身体的摧残,忍受管制对心灵的磨难。就是夏天也不好过, 木板缝任由蚊虫穿越,三层的板铺上人挤着人,翻身都受到限制。微小动物该是何 等肆虐啊!不幸的是,居住条件的极其恶劣与饮食极其粗糟相结合,还要从事繁重 的体力劳动,钢铁般的汉子难免要脱一层皮,妇女、年长者、体弱者的命运自然更 加不幸了,因生活条件恶劣而死亡成了家常便饭,达到几十万人。 生者尚且遭到任意伤害,死者更为纳粹分子所不屑。活着的人无法获得正常的 生存条件,死了的人更不可能受到体面的处理。因此,冻饿病死者没有专门的记录, 没有任何统计数字,草菅人命达到了不以为然的程度,监狱长在忏悔中说“至少50 万‘,虽然也是一种推测,但可能接近事实。 1 号集中营有一栋楼是专门用来惩罚“犯人‘的,各种卑劣的手段无所不用其 极。虽然这里没有中国重庆渣滓洞里钉竹签、灌辣椒水、坐老虎凳之类的东方刑罚, 但这里对所谓违纪人员的处置同样非常残酷,毫无人道。 一个又—个鸽子笼子似的小房间,密不透风,里面或灯光如炬,或没有任何光 亮,或把人固定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不能移动,时间至少一个昼夜,意在折磨人的 身体,打击人的心理,摧残人的意志,使被惩罚者成为完全顺服的奴隶,地道的行 尸走肉。 在一个打开的剖面墙前,是三个用红砖砌成的只有1 米见方的小格子或叫墙洞, 每个洞的下面有一个半米见方的铁门,被惩罚者要从这个铁门爬进去。需要交代的 是,这个1 米见方的墙洞要同时关4 个人,4 个成年的男人或女人。 24个小时,不吃不喝,不能出去透气、排泄,甚至连动一下身体都非常困难。 当他们被解除惩罚的时候,铁门打开了,相对自由来临了,可多数人已经不能顺利 地爬出来。空间的压迫使他们的身体僵硬了,气力也耗尽了,有的人甚至闷死在里 面。艰难地爬出墙洞的人,面对的是继续不人道的待遇,他们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去 参加劳动,如果不能干活,他们活着的意义就随之丧失,等待他们的就是毒气室和 焚尸炉。 2 号集中营也被称为死亡集中营,绝大多数死难者是从这里含恨走向天国的。 这里有4 座相当规模的焚尸场,建了56座焚尸炉,占地面积达到两平方公里。每个 焚尸场都与毒气室紧密相连,实际是一体性建筑,不同在于1 、2 号焚尸场的毒气 室建于地下,3 、4 号焚尸场的毒气室建于地上。 1 号集中营焚尸场的毒气室大约能同时进去200 人,或更多一些;2 号集中营 焚尸场的毒气室要比1 号集中营焚尸场大得多,1 、2 号焚尸场的毒气室分别能同 时进入2000人,也就是一瞬间可以杀死2000人。 从事杀人焚尸的工作,纳粹分子自己是干不过来的,他们从“犯人”中选出一 些人来组成了特别小队承担具体工作。特别小队的成员由于干着特别的工作,生活 待遇要比其他“犯人”好一些。在许多人的眼里,当时的加拿大是一个非常富裕的 地方,所以他们把特别小队称为“加拿大小队”。